馋嘴的孩子

记得大门洞子东边那家是养猪的，一个大猪在前边走，一群小猪跟在后边。有一天一个小猪掉井了，人们用抬土的筐子把小猪从井里吊了上来。吊上来，那小猪早已死了。井口旁边围了很多人看热闹，祖父和我也在旁边看热闹。

那小猪一被打捞上来，祖父就说他要那小猪。

祖父把那小猪抱到家里，用黄泥裹起来，放在灶坑里烧上了，烧好了给我吃。

我站在炕沿旁边，那整个的小猪，就摆在我的眼前，祖父把那小猪一撕开，立刻就冒了油，真香，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香的东西，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第二次，又有一只鸭子掉井了，祖父也用黄泥包起来，烧上给我吃了。在祖父烧的时候，我也帮忙，帮着祖父搅黄泥，一边喊着，一边叫着，好像拉拉队似的给祖父助兴。

鸭子比小猪更好吃，那肉是不怎样肥的。所以我最喜欢吃鸭子。

我吃，祖父在旁边看着。祖父不吃。等我吃完了，祖父才吃。他说我的牙齿小，怕我咬不动，先让我选嫩的吃，我吃剩了的他才吃。

祖父看我每咽下去一口，他就点一下头，而且高兴地说：“这小东西真馋。”或是，“这小东西吃得真快。”

我的手满是油，随吃随在大襟上擦着，祖父看了也并不生气，只是说：“快蘸点盐吧，快蘸点韭菜花吧，空口吃不好，等会儿要反胃的……”

说着就捏几个盐粒放在我手上拿着的鸭子肉上。我一张嘴又进肚去了。

祖父越称赞我能吃，我越吃得多。祖父看看不好了，怕我吃多了。让我停下，我才停下来。我明明白白的是吃不下去了，可是我嘴里还说着：“一个鸭子还不够呢！”

自此吃鸭子的印象非常之深，等了好久，鸭子再不掉到井里，我看井沿有一群鸭子，我拿了秫秆就往井里边赶，可是鸭子不进去，围着井口转，而呱呱地叫着。我就招呼了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孩子，我说：“帮我赶哪！”

正在吵吵叫叫的时候，祖父奔到了，祖父说：“你在干什么？”

我说：“赶鸭子，鸭子掉井，捞出来好烧吃。”

祖父说：“不用赶了，爷爷抓个鸭子给你烧着。”

我不听他的话，我还是追在鸭子的后边跑着。

祖父上前来把我拦住了，抱在怀里，一面给我擦着汗一面说：“跟爷爷回家，抓个鸭子烧上。”

我想：不掉井的鸭子，抓都抓不住，可怎么能规规矩矩贴起黄泥来让烧呢？于是我从祖父的身上往下挣扎着，喊着：“我要掉井的！我要掉井的！”

祖父几乎抱不住我了。

（摘自《呼兰河传》，略有改动，题目为编者所加）

【专项品赏】

本文虽选自长篇小说，却是完全可以独立成篇的，节选部分主要塑造了两个栩栩如生的人物：一位是上了年纪、非常疼爱“我”的祖父，一位是嘴馋、天真、任性的“我”。在人物刻画上，细节描写尤值得我们学习。

动作细节：最能体现人物性格，是细节描写的取巧之招。如，“祖父也用黄泥包起来”，一个“包”字，区别于烧猪的动作“裹”，既显示出烧的对象之不同，又包含着祖父对“我”的疼爱。

语言细节：正所谓“言为心声”，个性化的人物语言巧妙展示了人物的品性或心理。如，“这小东西真馋”或“这小东西吃得真快”，两句在表意上似有重复，但恰恰传达出祖父对“我”的溺爱，尤其在称呼上，“小东西”一词包含着浓浓的舐犊之情。

心理细节：是细节描写的独门绝活，尤能凸显人物的性格。如，“不掉井的鸭子，抓都抓不住，可怎么能规规矩矩贴起黄泥来让烧呢”一处，通过“我”抓鸭未得的瞬间心理刻画，表现出儿童任性、调皮、贪吃的特点，符合孩子的认知特点，显得非常真实。

肖像细节：拿一面镜子去照形象，把人物外貌特征真实而细腻地反映出来。如，“我的手满是油，随吃随在大襟上擦着”，通过镜子照物般的写法，刻画出“我”嘴馋、贪吃的特点，显得惟妙惟肖，令人动容。

场景细节：捕捉一段场面进行描绘，使之起到烘托人物心境、渲染气氛之功效。如，文段中描绘了一幅有趣的赶鸭子下井图：对“我”的刻画，既注意“赶”的动作，又插入“帮我赶哪”的语言;对鸭子的刻画，既有视觉上的“围着井口转”，又有听觉上的“呱呱地叫”。这个细节描写形象地表现了“我”的嘴馋和天真，给人一种现场感，富有生活气息。

【借鉴指津】

由此，我们可以总结出妙用细节描写来展现人物形象的方法：

技法一：选择典型，求真求细。写人时，并不是细节描写越多越好，应选择具有代表性、概括性、能反映深刻主题的细节。写作时，要在“真”和“细”上下功夫，能真实“传神”地再现生活，从动作、神态、外貌、心理、语言等多方面、多层次入笔。

技法二：细化动作，延长过程。写人时，要善于把握关键处的一肌一容，比如眼神、手势、蹙眉、微笑等。如能将这些关键细节进行细细分解，放慢镜头，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细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文章就具体可感了。

技法三：用词精准，力求传神。在细节描写中，还要精心锤炼词语，既要准确传神，又精炼简洁，以期以少胜多，一字传神。

技法四：运用修辞，凸显特点。“文欲惊人辞欲巧”，修辞是语言艺术的“花朵”，是语言的“魔方”。在描写细节时，适当运用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可以增强语言的生动性，变抽象为具体，变无形为有形，使细节更富有美感，进而凸显人物形象。

技法五：变换角度，增加层次。任何一件事情，总要涉及多个层面的关系。细节描写时，如果善于变换角度，从与事件相关的多个层面上着笔，能使关键处的叙述层次更丰富，更生动。其中，从“我”的视角写，写出“我”的内心波澜，能扩大文章的容量和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