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冕:我们好像缩小版的“阿凡达”

时间:2022-04-19 05:29:52

编者按:2010年2月2日,在成功登上大洋洲最高峰查亚峰后,7名来自中国的业余登山队员却在下撤途中陷入了困境――当地土著背夫突发疾病,迷信的土著认为他们带来了不祥。不准他们再次经过下撤途中必经的土著人村庄。来时的路已经封闭、物资几近耗尽、沉重行李无人搬运,登山队此时的每个决定,都面临生无抉择。在中国外交部领事保护中心和驻印尼大使馆的努力和斡旋下,他们在2月4日到达印尼小镇帝米加,摆脱险境。回国后,7名队员之一的《新周刊》社长孙冕讲述了这段历险记。

我们到帝米加去的时候,坐的是螺旋桨飞机。我第一次坐如此小的飞机,每个人都要称重量。包括每个人的装备。

飞行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起飞后,就看到原始森林、河流、小村庄,根本看不到机场,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条白线,飞机就降落了。当时的情景,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一很多土著人跑过来,有的手里还拿着大弓箭,开始抢东西,背东西。这个情景跟我们看《战争之王》一样,一架军用飞机到了以后,土著人就像蚂蚁一样,一瞬间就把飞机拆光了。

他们背东西的话可以得到酬劳。虽然很多人来抢,但都很友好。探险公司―早已经联系好,他们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来的。然后我们去了一个小平房,就看到土著人。身上戴着奇怪的装饰物,我们说是巨大的葫芦丝。但我们没有问他们任何关于身上装饰的问题――因为要尊重他 们向导说不要轻易地问。但我们做了一件事,全世界的人都会的事,就是微笑,跟任何人打交道就是对着他笑。我们用照相机拍照,他们也不排斥。

我们住下的村庄还有学校。刚好学生放学,他们穿着校服,很友好跟我们打招呼,嘻嘻哈哈跟我们一块走,看出这个村庄是比较文明的。村里有小卖部,我们的手机没有电,就到小卖部充电。进去的时候要脱鞋才可以进入,里面有卖电池、衣服,杂货,村庄还有一个小银行。在随后我们去过的村庄中,这个村庄应该说是离文明的城镇最接近的。后面经过的村庄,好像更原始,土著住的是那种木头片搭的窝棚。

“全世界最难的一条路线”

在村庄停留了一天,我们第二天就走了。第一天出发的时候,村庄有摩托车,将我们拉到山脚下。行李和生活用物是当地探险公司请来的当地人背着的,他们的速度比我们要快。

我们开始走入丛林。据说这个丛林的路线,是全世界最难的一条路线,所谓的难,就是离大本营很远。像珠峰等很多大本营都可以开车进去,但我们在丛林里一直走了六天。每天都有下雨,平均每天都要走七八个小时,短的也要六七个小时。

森林根本没有路。一棵老树倒下去,就成了一段路,树上长满的青苔,我经常滑倒,脚插到树洞里。我很奇怪这么大的森林,没有见到鸟,只听到鸟声,也没有看到野兽。森林非常茂密不见天日,空气很干净,甜甜的,还有些像《侏罗纪公园》电影里面的那些植物,我也搞不清楚是什么。这种森林的状态,我是第一次看到,倒下来的树基本上是不朽的。

我们在森林不敢随便碰东西。看到过一种蚂蚁穴,附着在树上,密密麻麻的,好像巨大的菠萝蜜一样。其中一个队员要将蚂蚁的蚁穴砍开,我就说不要,因为它们也是一个世界、一个社会。我们对森林的一切,都非常敬畏和尊重。

晚上的时候,土著人会围坐在一起,就像祈祷一样唱歌,而且是和声的,非常好听。刘建去看过,他们是围在篝火旁边,老人离火最近。这个场景很和谐。刘建拿着照相机拍照,还录音了,他们还请刘建坐在火堆中最高贵的地方,还送了他一串贝壳做的首饰。

六天,我们穿过原始森林,穿过沼泽地,徒步100多公里才到了大本营。到达的时候是下午两三点钟,晚上两点我们就出发了。冲顶一般都挑黑夜出发,白天出发的话,回来就不够时间。

对我来说,在我登了那么多的山,这是最险的山。山不在高,但都是石岩,都是悬崖峭壁。我们沿着陡峭的山脊走,山之间有个断崖,绕不过去,必须要用绳子滑过去。那里事先已经架有一组绳子。看出绳子已经架了很久了,上面打了些生锈了的岩钉,绳子都磨得冒花了。

领队孙斌给我打好了8字环,我整个人挂在了绳子上面。在空中用手抓绳子溜过去,还有一条绳子在另一边由向导助力拽我过去,我一向恐高,悬在半空中真的吓得魂飞魄散。当时我脱口就喊:妈妈呀,我以后再也不调皮了以后一定要听你的话。这一个是调皮,一个是壮胆。当时每个人的心都悬着,我这么一叫,大家就乐开了。

当时,我没有办法去想任何的事情,只能充分地相信这条绳子,充分地相信向导,我说过的一句话:在荒郊野林走路,对也是这条路,错也是这条路,对于领路的要给予一百倍的信任,没有其他的选择。

“他们说我们会带来恶魔”

冲顶后下山的第二天,我们准备好东西就要走了,却碰到那些给我们背物资的土著人走过来。其中一个土著背着一个人,然后将这个人放在地上。这个人好像奄奄一息,没有说话,躺在那里后,土著马上用布帮他盖上。接着看到探险公司领队的人,开始跟他们吵架。我听不懂。

吵架的时间比较短的,土著们不一会就背着那病人一溜烟都走了,其中一个土著人,估计是探险公司请来的,拿出电话就打,打完后高声地向走远的土著说些什么,但土著们没有回头。这个时候,探险公司的向导才告诉我们,说有一个土著人病了,说是我们给他们带来了不吉利的事情,他们要回去。土著人还说,我们回去的时候不准经过他们的村庄,说我们会给他们带来恶魔。

后来听探险公司说,他们曾经带了100多个队,我们是他们唯一带的中国队。他们说基本上都安全出来的,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是第一次。

土著沿路撤回,将我们和行李、帐篷、食物留在那里。记得出发的时候,我们的队伍很多人的,还有小孩――有女人用网兜将东西放在额头上,背着小孩喂奶,晚上还听到小孩的哭声现在,―下就有几十个人一起走掉了最后只剩下五六个人。

向导提出要跟总部联系,因为没有人帮我们背东西了,原来的路走不通了。这个时候就开始和探险公司交涉了。探险公司说,他们还能帮我们联系一条只走三天就可以回去的路。我们后来就问,为什么之前三天的路不走,来的时候要走六天的路。他们就说三天的路要经过一个矿区,等于是非法进入矿区,属于冒险的路线。

这条路线要经过的矿区,有人说是金矿有人说是铜矿。听说以前也有别的登山队,在夜里乔装打扮走矿区进来,但这是违法的。还有,向导跟我们说,走矿区的路线,会经过一个村庄,这条村庄的人曾经追杀过他们――因为之前他们争执过,曾死了一个当地人,这个矛盾―直存在。

探险公司跟土著之间的矛盾是由来已久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次一个人病了,是一个总爆发,探险公司的人也是措手不及。我估计这可能是探险公司带人进山,要借道村庄过,在经济上产生了积怨。

因为我们来的时候所经过的五个村庄,都要给钱的。有的村庄,有人拿着弓箭站在那里,进入要跟他们交涉。我记得出发前往森林的第

一天,探险公司还有三个拿着AK47的人跟着我们走,这是探险公司雇佣的。我们发现带枪的人也给土著交钱,给了钱就通过了,每个卡都要给钱通过。不过,我们没有直接跟土著人发生任何的关系。

探险公司的向导跟总部联系后,说要派人出来,但我们还需要在这里等三天。

我们登顶的时候,看到那边灯火通明,知道矿区离我们不远。我们一起分析:认为原来的路不能走,在这里等探险公司三天也不行。因为我们不能等在那里,担心之前离开的土著人会回来。当大家一起进行选择的时候,次落,国家登山队的副队长,他说假如碰到这样的情况,我们宁可冲到矿区给他们当俘虏,也好过在森林里给土著人抓去。我们商量的结果,还是要第一时间跟在北京的王勇峰队长做救援呼救。

“挪威队给了我们电池”

这时,才发现带来的海事电话没电了。

刘建赶紧找出剩下的干电池,用胶布缠在一起,用两条的铜丝卡住电话的正、负极通电话。这样的方法,一个电池不到两分钟就没有电了。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跟王勇峰队长作了汇报,约好了跟队长再通电话的时间听取进程。

下午的时候,我们碰到挪威队下山了。孙斌就到挪威队求助,他们拿了他们的电池给我们,但一看电池不合用,他们就将充电板给了我们,也不合用。刘建是比较懂电器的,他把一个插头剪断,重新接驳上,最后变成了充电板直接插到卫星电话里,一手拿着充电板,一手拿着卫星电话打。

这太巧了。我以前登山的时候,大本营中有很多的队。但这次我们到大本营的时候,这里根本没有队,就我们一个队,但没有想到前脚上去,挪威队后脚就到。我们住了一天,他们下来,就留了电给我们,这种几率太小了。真的走了狗屎运。

因为是在峡谷里,卫星电话每次有信号的时候,最多不超过一两分钟,因此通电话的时候,一定要将诉求讲得很清楚。我提议指定由王秋杨负责向国内通话,因为她表述问题比较坚决、清晰、简短。王秋杨起了很大稳定军心的作用。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队长就传递来这样的信息:此事已经到了外交部,已经启动了领事庇护程序。队长告诉我们不要着急,让我们等。但晚上的时候,我们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

我们分析,土著人说我们给他们带来了病,如果这个人半路死了,他们也许会很快就回来寻仇。我们决定,第二天就冲到矿区去。这个时候,国内还没有确定最后是怎样的一个情况。

“听到枪声就趴下去”

等到第二天要走的时候,探险公司还不愿意走。我们拿起背包就走,探险公司只好跟着我们。那天是没有人领路的,我们就顺着小路往峡谷走,朝登顶时看到灯光的那个方向走,就是峡谷的另外一端。

到矿区路程比较短,两个小时就到了。我们到矿区的时候,看到警示牌,登山的人不能跨越这个牌,但我们跨越了这个牌,我们直接地冲到矿区的边缘。

我们搭好帐篷,跟王勇峰队长通了电话。得到的消息是:驻印尼大使馆已经跟当地沟通了,准备将我们接出来。最后要我们报出方位和经纬度,是王秋杨拿出自己的手机,用Google测出了经纬度。但这个经纬度怀疑是不准的,后来听警察说,他们按照这个经纬度去找,找不到我们。

后来我们还向王队长报告,我们就驻扎在斑马石下。这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下雨留下一些痕迹、青苔,一道黑一道白,登山的人和当地人都知道的。

我们住了一夜。第二天,刘建起得比较早,我也起来了。刘建忽然高声叫:有人来L有车来了。一会只见来了三辆丰田的警车,几个人飞快地从车上跑下来了,是带枪的警察,我看了一下,弹夹里面装满了子弹。警察告诉我们,要领我们出去,就领我们七个人。

这个时候,大伙松了一口气,飞快地拆帐篷,上了警车。经过大矿坑来到了警察局,要做文件,该文件的表述是,我们在矿区发生任何事情与矿区无关,不能他们。他们起草了一份文件,用电脑打出来的,还贴了一张类似邮票的东西,每个人都要在邮票附近签字。签字的时候我们觉得很轻松,没有想到这个地方还是不安全的。

在警察局待了一两个小时,吃了手抓饭,他们对我们非常友好。然后让我们去坐公共大巴。出发前大巴上来两个美国人,属于矿区的安全顾问,他们提醒我们,这个地方不安全,上个月曾经发生不明武装扫射过路的汽车,打死了几个人,让我们听到枪声要马上趴下,气氛非常紧张。

我看到司机戴着钢盔和穿着防弹背心。三辆大巴、三辆货车结伴而行,前后都有警车,里面是荷枪实弹的警察。由他们护送出去,不单单是护送我们,还护送他们的人出去。

我通过后窗玻璃往外看,看到两边是峭壁,我就想两边都不可以藏人;看到平坦的路,我就有些紧张,但看到路边都有部队的人,荷枪实弹在守卫,看起来当地的政府武装,还是掌握这条路的控制权。

这条路走了两个小时左右,到了帝米加。后来队长告诉我们,我们在印尼已经引起很大的关注,赶快让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探险公司给我们换了机票,我们第二天就飞往巴厘岛。在巴厘岛停了一天半,就回来了。

回到北京后,王勇峰队长请我们吃饭,我们都对组织指挥这次营救的队长表达救助之恩。还接受一些媒体采访。我就说,所幸的是,我们七个人都是多年的山友,在出现情况时大家的意见相当统一,而且没有慌张,更没有矛盾。更想不到的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祖国就伸出援手将我们解救出来,真觉温暖。

回想整件事,我相信闭塞的部落,在外来经济进入后,他们可以获取额外的收入,例如帮人家搬东西和运东西。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我们好像缩小版的阿凡达,在原始森林里“遇到”土著,看他们围着篝火唱歌。

但是,我们这些外来人并不是来破坏的,并不是开着推土机去的,只是借他们的一条路让我们过,我们没有掠夺他们的资源,只是通过探险公司,让他们帮助我们拿东西。从第一天飞机下降的时候,那么多人抢上来拿东西的信息告诉我们,他们是乐意的。

你走遍全世界,只要会笑,就有一张通行证。互相表达善意和善良的就是笑。不需要语言,也会获得很多,例如一口水喝,一口饭吃。其实,他们一直都是非常友好的,到最后一天也是非常友好的。我们没有跟土著吵架,土著只跟探险公司吵架。

包括到最后一天,仍有一个没有离开的土著人,他好像和离开的人不是一条村的。他是单独给我背包的,他背大包,我背小包,他对我就一直非常好。我记得他曾经拿着吃的东西,好像是即溶咖啡,要给我,我不好意思地拿了一条。走的时候,我将我的雨衣,睡袋和零钱都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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