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墓不让盗(五)

时间:2022-04-17 10:14:54

前情提要:飞僵出场!武力值爆表无人能挡的飞僵企图杀死所有盗墓者,这个时候紫僵突然反水,给了清风一块“火神的火种”唆使清风投入主人栖身的寒潭,骤变突发!震怒的飞僵发动了地宫机关!

脚下的地面不停地颠簸着,从细微到剧烈,最后到无处容脚。清风不得已,化作龙形飞起来,俯视着原本只有两米到五六米高的山坡突然拔起,慢慢地与墓顶相连。寒潭被藏在山坡中间,好似关入牢笼。寒潭边上的白色小花瞬间枯死,枯黄的花瓣和叶子蜷缩成团,落在地上,渗入土中,不消片刻,就钻出一根根花茎。上面顶着一朵朵粉红色的小花,奶白色花蕊颤巍巍地摇摆,仿佛朝他打招呼。

“吸血花?”清风震惊了。种在寒潭周围的一直是吸血花?

飞僵道:“没有吸过血的只是普通的白花,吸血之后才是吸血花。”

“血在哪里?”清风看看自己又看看飞僵。

飞僵道:“下面多的是。”

“下面?”

飞僵道:“难道你没有想过,是谁制造了这个地宫?”

“主人啊。”清风理所当然地回答,但看到飞僵的表情之后,又变得不确定了,“难道不是?”

“主人是伟大的设计者。”

清风吃惊道:“你盖的?”他脑海中浮现飞僵拿着一把铲子,拼命挖土的模样。三层地宫啊,真的是……好辛苦!

飞僵道:“雇佣工匠。”

“不可能!”清风斩钉截铁地否认,“这个答案太没创意,我不接受。”拥有他这样勇猛威武守墓龙的主人怎么可能用普通的工匠来盖地宫?天兵天将更靠谱!

“后来,他们死了。被埋在下面。”飞僵施施然地走到吸血花边上,轻轻摘下一朵,“他们是吸血花的养分。但是,再多的工匠也会被吃完,所以我现在需要新的养分。”

清风看了看地上,随时打算装死。

飞僵看穿他的意图,“不需要你出手,地宫自会解决,你只要乖乖留在这里,守护主人,以防紫僵他们进来偷袭。”

“你不是设置了三重障碍吗?”

飞僵道:“有人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们找到了其他的路。”

“人?”清风精神一振,“是不是雍怀?他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飞僵扬袖飞入山洞中,“看守寒潭,再有差池,杀无赦!”

“知道了。”清风飞到寒潭边上,乖乖地盘成一团,脑袋枕着身体佯作打瞌睡,耳朵高高竖起,倾听着周围动静,等山洞完全没有动静了,立刻使用幻影术将真身脱离出来,悄悄地绕过山坡,来到道边满是夜明珠的小道。这次却没看到假飞僵,他也没多想,顺着楼梯,又钻回第二层。

如果不是第三层到第二层的这条路走了百千万次,清风绝对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印象中笔直宽敞的墓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到处闪烁着幽幽灯光,蜿蜒如蛇行的曲径。

飞僵说让这座地宫活起来,难道是指真的活起来?所以墓道成了地宫的肠子,由直变弯了?

清风小心翼翼地迈步向前。在经过两旁幽火时,他明显感到火光闪烁高涨。一左一右对称的火光好似一双双的眼睛,无声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被窥视的压力让他浑身上下都像在被虫子啃咬。走出七八步的清风终于受不了,摆动手臂,在墓道里飞快地奔跑起来。可是无论他跑得有多快,两旁的灯火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亮起,直到尽头。

清风猛然收住脚步,骇然地看着前方。墓道尽头是个巨大的洞穴,高度贯穿三层,约莫十几米,像个球形,上下窄,中间宽。洞顶和石壁分布着几十只栩栩如生的金属手,动作不一,唯一相同的是,都托着拳头大小的火焰。与他所在墓道正对着的位置,有一条极相似的地道,比这里略宽,旁边摆着个黑乌乌的大东西。像是桌子。

这里究竟是哪里?

清风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地方。从二楼到三楼,又从三楼回二楼,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可产生的变化却比两百年更大。

他甩动尾巴,准备纵身一跃而下,却硬生生被对面墓道传出女人的惊呼声打断。身体微微前倾的清风不得不拼命向后挥动双手,一个后滚翻滚回地道里面,再匍匐着往外爬几步,躲在灯光较弱的阴影里偷窥。

对面晃动着好几条身影。

清风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是并肩前行的阿思阿想,后面是小晴,走在两人中间靠后的位置,低着头,大老远就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出来的无尽委屈。她和阿思中间的缝隙里还晃动着半边发鬓,但脑袋藏在阿思身后,看不清脸。

已经满脑子疑问的清风又增添了新的问题。最后面的那个人是不是雍怀?至于阿思阿想怎么会合,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完全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不断地提出疑问却收获不到半个答案的清风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哦!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因为思虑太多而变成秃龙。当然,秃的不是毛发,是龙鳞。想想吧,一条威风凛凛的龙掉光了鳞片,是多么可悲的下场。也许他的僵尸同伴会指着他嘲笑他为肉龙,新的盗墓者会误认它为巨型蚯蚓。还有雍怀……就算解除了夫妻关系,他们毕竟曾经夫妻过。幻想着被前妻嘲笑的可能,清风觉得自己纠结得快要死去。

当他沉浸在还未发生并可能永不会发生的假想中时,对面地道的四个人已经都露了脸。最后一个人并不是清风盼望的雍怀,而是和他有过两面之缘的秦赋生。他手里的匕首抵着小晴的背,对阿思阿想道:“过去推磨。”

他说的磨就是清风眼里桌子一样的大东西。底座是一米高的圆柱,上面放着一个十字推盘,从堆积的灰尘来看,应该很久没人辛勤耕耘了。

阿想多嘴地问道:“这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这是什么,你只要知道如果不照我的话做,她会死得很惨就可以了。”秦赋生的匕首往前轻轻一送,成功地引起小晴的尖叫。

“冷静点!”阿想和阿思同时吼道。

秦赋生朝石磨的方向努嘴巴。

阿想和阿思无可奈何地走过去。

他们的动作引回清风的注意力,让他暂时抛却自己的大烦恼。关注起对面的小动静来。

“用点力!”秦赋生看他们推了半天石磨仍纹丝不动,有些急了,扯着小晴的头发用力往后拉,匕首架在她不得不抬起的脖子上,“这么漂亮的肌肤要是留下什么刀疤,就太可惜了!”

阿想怒视他,“知道可惜,就别……乱划!”

“我们……在……努力……”吃力的回答仿佛在证明阿思所言不虚。

阿想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嘴巴不时发出“嗤嗤”的声音,满脸通红,双眼充血,额头青筋毕露。孕妇难产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卖力的表现终于取信秦赋生。他推着小晴来到剩下的两只把手处,用匕首对着她的后背,催促她也出力。

小晴抓着把手,紧张地喘气。

“别怕。”阿思回头给了她一个微笑。

秦赋生没好气地打断他们的“眉来眼去”,“想谈情说爱就先把磨推起来!”

不知道是他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这块磨就需要小晴这根压垮骆驼的稻草,总之石磨终于发出嗉噜噜的移动声,一点点地转动起来。

当磨石转过一圈时,地震出现了。

颤动的源头刚好是他们视线的死角,但是趴在他们对面的清风却看得一清二楚。随着石磨的挪动,对面墓道口正下方的石壁裂出一条垂直向下的直线,一条埋在石壁里的锁链慢慢露了出来。不止如此,其他几面的山壁也出现或多或少的石块崩裂,哗啦啦地掉,像落下一阵短雨。

秦赋生等地震过去,才架着小晴探头看了看,然后对阿思阿想道:“你们下去一个!”

阿想吃惊道:“跳下去?”

“爬下去。这里有根铁索。”秦赋生用脚尖指了指地方,看他们还迟疑着不肯动,不耐烦起来,“快点。别忘了刚才是谁利用地道把你们从僵尸手里面救出来的,没有我,你们三个早就成了僵尸的盘中餐。”

阿思阿想对视一眼,同时向前踏出一步。

阿想道:“你不恐高了?”

不提还好,一提“高”这个字,阿思就觉得自己的腿在发软。

“我下去。”阿想跪在墓道口,伸手摸了摸铁索,试着扯动它,但它太粗太重了,他只是尝试将手指伸入石壁和铁索之间,就感到手指像要被夹断一样剧痛。

“不要耍花样!”秦赋生抬脚踢了踢他的屁股。

尽管他力道不大,也足以让趴在边缘的阿想吓出一身冷汗。

“好吧。”他缩回手,揉了揉发痛的位置,然后朝手掌吐了两口口水。

“小心!”被当做人质的小晴担忧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阿想冲她笑了笑,弯腰抓住的铁链,慢慢地将脚放在石壁上,寻找支撑体重的落脚处。托福于这个洞穴是球状的,以墓道为分界线,朝下的石壁成弧形收拢,只要谨慎些,完全能够支撑体重。

秦赋生看他走得十分顺利,稍稍放心,勾手指让阿思走过来,然后换了个人质,对小晴道:“现在你下去!”他换人质的手法十分老练,让想趁机下手的阿思找不到机会,徒唤奈何。

小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思。默默地弯腰。沿着阿想走过的足迹。一步步往下探索。

秦赋生一手勒着阿思的脖子一手用匕首抵着他的心口,催促道:“把我背起来。”

“啊?”阿思疑惑归疑惑,还是照做了。不过秦赋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崩溃了。“把我背下去。”

阿思抖着腿,“你是认真的?”

“你想死吗?”

“我恐高!”

“没人让你往下看!”

“我害怕不是因为我看到了,而是因为它存在!”

“你不看到怎么知道它存在?”

“……”阿思郁闷地发现,词穷了,“好吧,你说得对,可是我已经看到了它的高度。”

秦赋生道:“忘掉它。”

“你真的这么不怕死?”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秦赋生道,“小晴就在我们下面,如果我们摔下去,她也活不了。走吧!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会让你们见识这世界最美妙的东西。”

被阿想洗脑久了,阿思一听到最美妙的东西就脱口道:“金缕衣?”

“那算什么。”秦赋生不屑道,“死人穿的东西,除了能卖两个臭钱,还能做什么?”

盗墓的人不为了两臭钱难道还为两串臭豆腐吗?要真这么高尚,就别来盗墓啊,去读书啊,去考状元啊,去娶个公主当驸马啊!

阿思一边腹诽,一边颤巍巍地去摸铁索。

他们这边磨磨蹭蹭地往下爬,清风那边已经看得不耐烦了。他发现秦赋生总是能在这座地宫里带给他意外的惊喜,比如说石室里的陷阱,比如说推石磨才会出现的铁索。很显然,秦赋生知道的事情远比他这条地头龙都要多。他从哪里知道?又为什么来这里?清风猜测了无数个答案,又很快被自己。作为地宫最新最年轻的成员,他发现自己需要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而装着一部分答案的脑袋正趴在阿思的肩膀上,心惊胆战地感受着阿思越颤越厉害的身躯,“冷静!”这句话被他翻来覆去地说了几十遍,已经分不清是在警告阿思还是安慰自己。

阿思抓着绳索,感到掌心都是汗水,脚底踩着的石壁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陷下去。他头抵着石壁,带着哭腔求饶,“我不行了……坚持不住了。”

秦赋生第三十六次后悔自己冲动的选择。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够恐高到这种程度。“想想小晴!”

阿思喉咙里发出了呜咽声。

秦赋生无言了。

已经到达地面的阿想冲他鼓劲,“别怕!把它当做平地,你就是在平地上后退!”

“听你哥的!”要不是怕吓坏“坐骑”,秦赋生都想扯着他的耳朵吼了。

但阿思像是打定主意当蝉,挂在树上怎么都不肯动。

“这样下去,你体力会耗尽的!”秦赋生将匕首架着他的脖子,想用武力逼迫他就范。

阿思就范了,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你杀了我吧。”

“……”这种时候,秦赋生不得不想退路了。他低头看了看高度,大概还有五六米,以他的年纪,跳下去平安无事的可能性太低。他干脆收起匕首,单手从阿思胳肢窝下面穿过,抓住铁索,隔着阿思的身体慢慢地往下爬,到完全脱离阿思的时候,他立刻松了口气,却听到阿想在下面大吼道:“踢他!踹他!剁死他!”

阿思颤声道:“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把脑袋伸过来。”

这倒提醒了秦赋生,不管不顾地往下滑去,想要抢在小晴落地之前再抓一个人质,但是阿想早一步看穿他的想法,对着小晴叫道:“小心!快点!”

小晴咬牙往下滑了一小段,然后在秦赋生快要靠近自己的时候,猛然转身跳了下去。

阿想伸手扶了下她,然后将她藏在自己身后。

秦赋生落地之后,阿想已经掏出匕首虎视眈眈地对着他。

秦赋生看了看还挂在铁链上的阿思,笑了,抓着铁索晃了晃道:“你确定要这样对我吗?”

铁链的晃动引起阿思恐慌的惊叫,声音惨烈得仿佛在接受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酷刑。阿想看着惊魂未定的阿思,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只要你们不耍花样,乖乖合作,我不但不会伤害你们,还可以给你们很大的好处,包括,”他抬头看着铁链上犹如风中树叶般不住颤抖的身影,“把他弄下来。”

“那就不要浪费时间。”阿想将匕首给小晴,朝他摊手道,“来吧。”

秦赋生也不废话,直接道:“正东方的位置,你找找石壁上有没有一块手掌大小的凸起的石块。”

阿想走到洞穴正东方。认真地找起来。洞穴的石壁尚算平整,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

“按下去!”

阿想试着按了下去,随即,整个洞穴疯狂地震动起来,不像铁链出现前的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剧烈的震动!连趴在墓道里的清风都被差点震出去。更不用说趴在铁链上的阿思。幸好他在关键时刻牢牢地抓着铁锁下滑了一段路,所以被震出去的时候,高度只有三四米,这也够呛,落地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一块骨头断裂开来!

“啊!”他发出惨呼声。

让小晴和阿想都吓了一跳,在颠簸中拼命向他靠近,生怕秦赋生再下毒手。但秦赋生此时已经顾不上他们了。他正欣喜若狂地绕着洞穴跑动。

震动慢慢地停下来。

阿想终于冲到阿思身边,想要扶起痛得脸色发青的阿思,却被对方激烈地拒绝了。

“你怎么样?”阿想两只手在半空挥着。找不到下手的位置,最后只能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

阿思咬着牙齿,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腿……断了……”

“不怕,我马上带你出去接骨。”阿想帮他卷起裤腿,被他一下子推开。

“当心,秦赋生……”阿思痛得脸色发白,神智却清醒无比。

阿思抬头找秦赋生的位置,却发现他站在正西方,对着石壁抠着什么。

小晴眼睛闪过一抹厉光,握着匕首,朝秦赋生所站的位置无声无息地摸了过去。

“哈哈哈……”秦赋生突然发出一阵爆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他弯腰,嘴巴贴着石壁,奋力地吮吸起来。

小晴举起匕首朝他后背用力扎了下去。匕首入肉,竟被吸住了,十厘米左右的伤口竟然一滴血水都没有流出来。她正在纳闷,就被一股大力猛然挥了出去。重重地压在阿思的腿上。

阿思只来得及惨叫半声,就痛昏了过去。

作为硕果仅存的战斗力,阿想抽出自己的匕首,挡在小晴和阿思面前。

秦赋生慢慢地转过身,即使有火光照耀,也掩饰不住脸色死灰,但那双眼睛格外的狂热如火。他兴奋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伸手拍打身体,然后用力朝石壁挥出一拳。

阿想看着他自残,心想:莫非是疯了。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被赤手空拳击打的石壁竟然出现了一个拳型坑!

“哈哈哈哈……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秦赋生一把撤掉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身体。身体和脸的颜色一致,而身体的颜色和他身后的石壁一模一样,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会动的石头人。

不但阿想他们惊住了,连清风也觉得很神奇。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秦赋生刚刚只是在啄石壁的缝隙。难道里面藏着什么神药?

检验完身体的秦赋生终于想起阿思阿想他们,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肯臣服我,我就让你们享受这刀枪不入的滋味!”

阿想强作镇定道:“你变成这样,怎么回去?”

“回去?回到哪里去?”秦赋生一步步朝他们踏来,“难道你还想继续当这见不得人的掏死人骨头的勾当吗?难道你不想金戈铁马建立万世基业?”

看来秦赋生变成石头人的事情还没有让他震惊到极点,至少阿想又震惊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当将军?”

秦赋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将军?为什么不是大王,为什么不是皇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八个字仿佛有种魔力,让阿想心肝颤了一下。就这么一颤的工夫,秦赋生的手已经捏住他的脖子,阿想失去了反抗的最佳时机。

清风尾巴甩了甩,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救人。雍怀在的话,一定会飞奔下去救人的吧?虽然在飞僵面前死鸭子嘴硬,但他心底对雍怀每次都抛弃自己选择别人的举动十分耿耿于怀。

但是……他现在和雍怀做不成夫妻了。连雍怀的安危都不必负责,为什么还要关心其他人呢?

他发现自己纠结回了一个老问题上——雍怀不再是他的媳妇儿了,为什么他还想要保护他?

难道这是白僵曾经提过的……

爱情?

清风尾巴瞬间直了,小塔一样竖着。那样子完全像遭了雷劈。

紫僵有点不忍心打扰他,径自在他旁边找个地方席地而坐。观赏下面的动静。

秦赋生和阿想已经展开一场忽悠和反忽悠的拉锯战,到底谁在忽悠谁现在还说不清楚,只能说双方都想着怎么让对方听自己的。

秦赋生达成目的之后,也不急了,苦口婆心地劝阿想,盗墓非正道,总有一天要栽,不如跟着他混出条光明大道来。阿想则想着怎么找到其他人,一起从这里出去。把阿思的腿治好。

两人说来说去,总算找到一个平衡点。

阿想妥协道:“好,我先变成石头人,但是你一定要说话算话。”

“不。我要他先变。”秦赋生手指指着躺在地上叫得有气无力的阿思。

阿想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

“别误会,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治好他的脚。”秦赋生不甚在意地摆手道,“要是等我们离开,他的脚恐怕要废了。”

阿想低头看痛苦的阿思,看到对方看向自己时的光芒和期待,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不放心地问:“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秦赋生笑道:“你看我这样,不是好好的吗?”

“你还能吃东西?”静默的小晴揉着肩膀问。

秦赋生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么基础的问题。“这个重要吗?”

“重要!”阿想小晴步调一致。

“……”秦赋生摸了摸肚皮,“你们谁有吃的?”

“咕噜噜”,阿想的肚子叫起来。进入地宫到现在,他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滴水未进。不说不觉得。一说就觉得饥渴难忍。他舔了舔嘴唇,眼睛朝四周看去。

秦赋生的兴奋和耐心快被他们拖拖拉拉的态度给消耗光了。他一把抓起阿思,不顾他的惨叫,就这么拖向石壁。

阿想冲上去救人,匕首砍在秦赋生的肩膀上就像砍在坚硬的石头上,“叮”的一声反震脱手。

秦赋生将阿思丢在石壁边上,从腰际系着的小袋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对着刚刚吮吸过的小洞,用手指甲轻轻地拨着。

阿思痛得眼睛都睁不开,自然看不到在秦赋生拨水的过程中,几滴水直接落在他的腿上,慢慢地,腿上肌肤起了变化,肌肤属于蜡黄的微弱的明亮消失了,光泽也跟着消失了,只剩下接近于惨白的浅灰色。

秦赋生随手挥开阿想和小晴的攻击,低头去抓阿思,冷不防胯间被用力地踢了一脚。阿思一个驴打滚站起来,挡在阿想和小娟身前。

阿想吃惊地看着他的脚,“装的?”

“不是装的,但是真的没……”阿思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也愣住了。

两条腿并在一起,裤腿卷起部分的颜色对比尚是其次,连轮廓大小都差了一圈。灰色的那条明显强壮得多。

阿想道:“你是长短腿?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阿思呆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啪嗒”。

东西掉落声引回他们的注意力。

秦赋生脚边掉落了一根黄瓜状的物体,灰溜溜的,左右轻轻摆动了一阵才停下来。

“什么东西?”阿想觉得有点眼熟。

秦赋生捂着裤裆,面容从震惊到惊恐,最后扭曲成暴怒,“我要杀了你!”一个人盛怒之下。各项体能都会发挥到极点,哪怕他外表是一座跑步的时候臀部会扭动的雕像。

阿思飞快地推开阿想,抬脚往秦赋生踹去,根据姿势和时间,颇有些守株待兔的意思。

但是同样的位置秦赋生不会傻傻地被攻击两次。他扭动臀部,胸骨和胯骨几乎扭成了十字。抬起拳头对准阿思的小腿用力地捶了下去。

“啊噢!”阿思发出痛苦的,双脚劈叉,坐在地上,被敲中的石腿虽然没有秦赋生黄瓜的下场惨烈,却也裂了好几道缝,仿佛一动就会碎裂开来。

阿想从后面抱住秦赋生,用力地勒他的脖子,小晴也冲上来,匕首精准地戳中他的肚脐。

秦赋生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抱够了插够了没有?”

“……”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小晴、阿想沉默地想。

“如果你们不想换位置的话,”他一手抓住小晴握匕首的右手,一手抓住阿想的左手,一边固定住小晴的位置不让她逃脱,一边将阿想翻过来,像流星锤一样,重重地朝小晴的头顶砸去!

尽管在关键时刻,小晴侧身,挪开了大部分的身体,阿思也伸出手去接阿想坠落的身体,但是秦赋生挥舞时的冲击力并没有减弱,三人还是摔成了一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三人都摔残了。瞬间报废战斗力。

清风坐不住了。他霍然起身,打算以救世主从天而降的英姿来为这场濒临结束的战斗增添变数,但是他的右脚刚迈出,就听右边有个声音告诉他,“有人来了。”

清风收不住右脚,又忘了伸左脚,于是,一头栽了下去。

过了会儿。他从下面爬上来。手肘盛着墓道。只露出半截身体,惊讶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身边的紫僵,“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紫僵道:“和你的理由差不多。”

“什么叫和我的理由差不多?飞僵说你要杀主人!”清风低吼。

紫僵淡定地点头道:“他是对的。”

“……”清风掐自己的脸。他一定在做梦,在做梦。“你为什么要杀主人?!”这次他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紫僵道:“因为他该死。”

他们的说话声终于引起下面四个人的注意。他们刚抬头看了一眼,还没看清楚那个挂在墙壁上光溜溜长尾巴的是什么,就听到秦赋生吮吸过的那块石壁发出厚重的摩擦声。

神奇水孔向右十厘米,离地面大约半米的位置,一块高两米宽一米的石壁被慢慢地推了出来,轰隆一声,砸在地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灰头土脸地爬出来。

阿想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叫道:“师父!”

“三师叔!”阿思也跟着激动了。

出来的正是清风第一次见到雍怀时遇到的高大老头和矮小老头。两人听到吼声一下又缩了回去,等回过神再出来,阿想和小晴已经被秦赋生一人一个抓在手里。

“你干什么?”矮小老头愤怒地指着秦赋生。

秦赋生也很愤怒道:“你们瞎掺和什么!我们刚刚不知道玩得有多开心!”

阿思吐槽道:“是啊,被我踹断了命根子。”

“……”谁来告诉他们,他们脑补的不是现实!

“闭嘴!”秦赋生恼羞成怒,“我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这里。”

矮小老头对高大老头抱怨道:“你看,我早就知道这个奇哉怪也不是好人!故事书也说了,中途插队的都是内奸。”

“好,我都错,你都对。”高大老头有气无力地回答。

“现在怎么办?”矮小老头问。

高大老头对秦赋生道:“你把人放了,为难晚辈算什么。有事冲我来。”

矮小老头补充道:“我们。”

高大老头用眼神让他稍安勿躁。

秦赋生不屑道:“河东鱼家也曾名噪一时,到你们这一代算是没落了。”

矮小老头最受不得激,跳脚道:

“没落你家娃娃!好大的口气,你算什么东西!说出来听听,也让老子名噪名噪!”

高大老头道:“名噪一时不是这么用的。”

矮小老头迁怒道:“扯你娃娃的后腿!”

“……”高大老头对秦赋生道,“你就让他名噪名噪吧。”

秦赋生自傲道:“我本姓孙,岭南孙家……”

“啊!”随着一声怒吼,阿思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插入孙赋生的耳孔里,敲着匕首柄往里钻。

孙赋生慢慢地侧头,耳朵不时掉下碎屑,阴沉着脸问:“你在干什么?”

阿思稍稍冷静了一点,一边继续敲匕首一边眼放绿光地呢喃道:“插死一只岭南孙家狗,晚饭一只大鸡腿,插死两只岭南孙家狗,三餐鸡腿吃个够……”

孙赋生的手指缩紧,阿想和小晴双双喘不过气来。

阿想艰难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家训……”好想吃鸡腿!

趁他们纠缠不清。悄悄冲到孙赋生身前的矮小老头借着冲力突然倒地,踢出连环腿!

“啪啪啪……”随着一连串踢打声,孙赋生的裤脚上多了很多鞋印——只是鞋印。

孙赋生将掐得奄奄一息的小晴和阿想丢开,低头抓起矮小老头。

矮小老头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手指如钩,朝他的眼睛抠去。

孙赋生闭上眼睛,坚硬如石的眼皮让矮小老头吃了个大亏,掀翻了一片指甲。矮小老头痛得眼睛微抽,身体极快地从孙赋生的裆下钻过,顺手拉了把他的裤头。

河东鱼家出来的果然都是一个下流德行!

孙赋生又怒了,或者说,从“黄瓜”落地之后,他就怒得一波接一波。他甩开孜孜不倦的阿思,抬腿就朝阿想的左肩胛骨踏去。

一直被忽略从高大老头突然从旁边蹿出来,扑在孙赋生身上,两人就地一滚,滚到一边。高大老头跨坐在孙赋生身上,手里拿着锥子就朝孙赋生的眼睛插下去。锥子顺着孙赋生岩石般的外表滑落在地,孙赋生反过来扑到高大老头身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矮小老头扑到孙赋生身后。掐着他的脖子用力一扭……扭出了孙赋生不屑的怪笑声。

阿想喘过气,也冲了过来……

下头乱战成一团,清风看了会儿就没兴趣了,继续追问紫僵,“为什么说主人该死?”

紫僵低头看他。

虽然清风知道僵尸以前都是人,可是紫僵所表达的情绪的复杂程度还是超出了清风对人类可以在同一时间所表达的情绪总量的认知。

“你的角怎么了?”紫僵目光移到清风的脑袋上。

清风心疼地摸着自己的龙角,“断了。”

“龙角本应无坚不摧。”紫僵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清风垮着脸,仰起头。一双眼睛水汪汪得好似一眨眼就能掉出泪珠,“所以我是长歪的?”

紫僵沉声道:“这都是主人的错。”

“为什么?”

紫僵撇了撇嘴角道:“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我很强!”清风不服气地甩动尾巴,拍打石壁。

“是吗?”紫僵抬手想弹他的龙角。

清风将头歪到一边,见紫僵的手愣愣地停在半空中,以为他被自己惊人的躲闪能力惊住了,得意地笑道:“是吧?是吧?很强吧?”

“他们的战斗力比我想象中要强那么一些。”紫僵的注意力转移了。仰了仰脖子。示意他看下面的战场。

清风一回头,就差点被眼前的画面惊得从石壁上掉下来。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冲进了一员猛将。雍怀正摆动双臂向孙赋生冲刺,临近的时候直接跳起来,侧身飞踢!

但这次孙赋生有了经验。在他撞过来的刹那气沉丹田,膝盖微屈,以蹲马步的姿势迎接冲击。

雍怀踢在他的左肩上,被反震了出去。

孙赋生也被撞得踉跄了两步,被高大老头和矮小老头抓住机会,一个骑脖子插眼睛,一个用锥子扎肚脐。

“呃……”紫僵刚说了一个字,就见清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而下,紧张地扶起那个摔在地上的漂亮小伙子。

“娘子,你没事吧?”清风抓着他的脸仔细端详。对雍怀感情的纠结在关键时刻被抛到脑后,满脑子都是“混蛋,竟敢伤我娘子!”

雍怀搭着他的胳膊站起身来,脸色比刚摔的时候还难看,“你的衣服呢?”

清风道:“脱了。”

“你的角呢?”

“断了。”

“……”

清风想起他不喜欢自己光着身子,眼睛立刻朝在场其他人身上望去,似乎在看哪个人身上的衣服适合自己。唔,孙赋生脱掉的那件似乎不错……他正想着。身上突然感到一阵暖意。

雍怀脱掉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露出那被清风撕坏的内衣前襟。他也不管,径自指挥清风,“裹紧。”

清风听话地用衣服将自己裹起来,一转眼,雍怀又上前线了。

孙赋生的情况如果用一句话俗话来形容,就是蚁多咬死象。虽然他喝下神奇水之后。身体强化成石头,普通的肉体打击对他无效,但是锥子这样遇石凿石遇山开山的工具正是他的克星,在高大老头等人辛勤“耕耘”下,他的身体被凿出、敲出、砍出、砸出大大小小个窟窿数十个,若非他没有痛觉,早就趴在地上打滚了。

雍怀在孙赋生骂骂咧咧的时候抓着匕首用力往他口腔里插,也不管中没中,插不下去了就直接翻搅。

孙赋生甩开矮小老头,单手抓住雍怀的领子用力一抛!

清风轻松地接住人,往身后一放,豪气干云地吼道:“娘子,我来!”

雍怀捂着脖子提醒:“衣服……”

清风潇洒地一脱,冲上去,“放心,不碍事!”

“……”

孙赋生不是第一次见清风,知道他的厉害,不敢硬拼,抓起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丢过去。

矮小老头?

娘子的长辈。“我接。”清风伸手一抓,放下!

高大老头?

娘子的长辈。“我再接!”

阿思?

娘子的亲友。“又接。”

阿想?

亲友。“继续接!”

小晴?

情敌!清风闪身,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在地上,无辜地冲雍怀摊手,“娘子,没接到!”

“……”雍怀黑线。演得稍微敬业一点好吗?

小晴愤愤地拍了下清风的脚面,飞快地站起来,托着摔痛的腰。一拐一拐地跑去和雍怀他们会合。

清风拦住想追的孙赋生,得意地叉腰道:“你再扔啊,看你还能扔什么?”

“你不是守墓怪吗?跑来管你鸡屁股的闲事!”孙赋生看其他人偷偷摸摸地开溜,气急攻心,扬起一拳朝清风打来。

清风抓住他的拳头,指甲用力嵌入孙赋生的手腕,似乎想把它掰下来。

孙赋生吓到了,“住手,你这个笨蛋!他们都跑了!”

清风一怔回头。

雍怀背起阿思,对他摆手道:“我先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再来找你!”矮小老头和高大老头早在小晴的搀扶进石洞了,他们属于第二批撤退人员。

“他会找你才怪!”孙赋生抬脚踹清风的小腿,拼命抽手,“我用我下半辈子跟你赌,他一定不会回来!”

摔得鼻青脸肿的阿想不忘嘴上占便宜,嗤笑道:“你的下半辈子不是断了吗?还赌什么?”

“我杀了你!”孙赋生用自由的左手朝阿想挥去。

阿想看了看两人相距的五六米距离,大胆地抖肩抖臀,一副“你来啊”的贱样。

石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面门上。

紧接着,两个人发出了惨叫!

一个是被砸的,一个是砸人的。

阿想仰面捂脸,鼻血从两腮潺潺地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孙赋生呆呆地看着左手光秃秃的手腕,自己的拳头就这样飞出去了,齐齐整整,像刀削的一样。

清风还好奇抓着他的手腕看了看,惊呼道:“你连血都没有了,里面也是石头。”

孙赋生木然地收回手,面容越来越僵硬,然后……面部渐渐地出现米字裂纹,从额头开始,蜘蛛网般地朝四面八方蔓延。

清风吓了一跳,退后两步观察着他。

孙赋生侧了侧脑袋,想活动筋骨,但脑袋侧了之后就定住了,再也回不到原点。他瞳孔微微收缩,恐惧慢慢冲破突变造成的茫然,“原来……”他尝试开口。却发现发出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

清风疑惑地看着他呆站在原地,回头问雍怀,“他怎么了?”

雍怀肩膀上背一个,手里拽一个,身体弯得像只虾,正努力地往石洞里拖,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要管他怎么了,直接干掉他!”

清风沉下脸道:“你又要去哪里?”

“进石道去。这条石道可以通到地宫的任何一个地方,就是另一条墓道。”雍怀边说边走。

清风“嗖”的一下跳到石道前,挡住他的去路,“不许抛弃我。”

雍怀有点心虚,“我保证这次不会。”

“这次不会的意思是说上几次都是?”清风睁大眼睛,迎接着裸的打击。

被挂在肩膀上的阿思一声道:“我知道倒挂金钩是一个很帅的动作,但绝对不是一个很帅的姿势!”

“你还抱怨?”被雍怀捏着肩膀的阿想道,“你除了保持呼吸之外什么都不用干,我还要管好我的脚往前走。”

“那我们换一下。”

“你确定你的石腿不会像那位先生一样?”阿想朝后指了指。

阿思艰难抬头看到孙赋生的样子时,吃惊了,“我们凿的?”

阿想也觉得是众志成城的结果,得意地笑道:“鬼斧神工?”

“那他现在是死了吗?”

雍怀放下阿思,从阿想手中接过匕首,小心翼翼地靠近孙赋生。

孙赋生的眼珠子诡异地动了动。

雍怀举起匕首,对准他龟裂的中心戳下去。

孙赋生瞳孔猛然收缩。僵硬的身体爆发出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力量。用力将雍怀推了出去。

雍怀冷不防被推了个正着,后跌出好几步,骇然地等待他下一波的攻击,但孙赋生又停了,两只手仍维持着推的姿势。

清风见状,立刻放下所有不满,将阿思阿想甩入石洞中,飞身抓住雍怀藏在身后,冲着孙赋生喷出一个火球。孙赋生正面迎着火球,一动不动,颤动得火光也点不亮他眼睛的光芒。

雍怀扯着清风道:“走。”

清风将他打横抱起来,跑了一步,又跳回来捡起自己之前丢在地上的雍怀的外套,三步并作两步跳进石洞里。

由于他们走得太早太快,没来得及往后看一眼,所以并不知道在他们跳进石洞的刹那,孙赋生嘴巴用力地动了两下,那双毫无生气的石眼在一刹那迸发出人性的光芒,但过大的动作使得脑袋“哗啦”一下,崩裂成碎石。

终究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石道很黑,比他们先进来不过一两分钟的阿思阿想不知道去了哪里。雍怀叫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就作罢了,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照着前路。

清风穿好衣服,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

这条石道若是拉直,就是一根细长的圆柱,从道顶到石壁到脚下的路再到石壁到道顶就是一个圆。清风在这里住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来这里,不由抬手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

雍怀起先没在意。等发现的时候立刻吓了一跳,叫道:“别碰!”

清风一惊缩手。

“这里有很多机关。”雍怀伸手拉住他,“一不小心就会跌到其他地方去。”

清风道:“你怎么发现这条石道的?”

雍怀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跟踪二叔。”

“你二叔不是去入口等你们吗?他撒谎?”

雍怀没说话,只是握着他手的手紧了紧。盗墓贼内讧不是新鲜事,像岭南孙家和他们河东鱼家向来不对盘,同一个墓穴遇到的话,不是斗得你死我活,就是约法三章各凭本事,但是像二叔这样算计同门的就罕见了。毕竟同门不止是干活时的同伴,还是归隐后的后盾,盗墓的多多少少都会得罪一些人,没有门派庇护很难独立生存。这也是近几代散盗越来越少的缘故。二叔这么做,一定是因为这地宫里有什么东西是他叛出师门也要得到的。

他想起变成石头人的孙赋生,问清风缘故。

清风一五一十地说了。

雍怀变色道:“一种水?”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怀里与孙赋生打斗时顺手摸来的瓶子。难道就是这个?

清风以为他动心,劝解道:“变成石头很难看的。娘子三思。”

“和别人裸地抱在一起就很好看吗?”雍怀反问。

清风没听懂,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的雍怀也很吃惊,他深吸了口气,干巴巴地回答道:“没什么。”

一个念头猛然闪入清风的脑海,让他一把抓住雍怀的胳膊,把他扯到身前,兴奋地说道:“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你来过第三层,我感觉到你来过了。”

雍怀用力地拨开他的手,“被人看到这种事就这么开心吗?”

清风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讷讷道:“我只是想证明我没有错。”

“你没错。走吧。”雍怀不耐烦地扯着他往前走。

火折子熬到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火光越来越弱。

雍怀停下脚步,借着火折子最后的微弱火光在石壁上摸索着。

清风头刚凑过去,火就暗了。黑暗中,他脸上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一下,不由伸手去拍,手挥到半途被雍怀截获。雍怀声音微紧,“你干什么?”

“有虫子咬我脸。”

“……嗯。”

黑暗中,不知谁的呼吸声变沉,让空气凝滞。

雍怀打破沉寂,“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为什么?”

“去有阳光的地方。你不是僵尸,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和人类也不一样。”

雍怀噎住了。

“你不想留下来,对吗?飞僵说你不能给我生孩子。”

“的确不能!”拼命掩饰也掩饰不住的咬牙切齿声。

“如果,我不介意呢?”

“……”我介意!雍怀加紧干活。

伴随着窸窸窣窣声,清风看到一道暗灰色的光从右侧透过来。

雍怀道:“帮我一起推。”

借着灰光,隐约能看到雍怀上半身的模糊轮廓,两只胳膊平举起,撑着石壁。那道灰光正随着他的动作渐宽。

清风一爪子拍下去,灰光被拉长成能够容纳一人进出的大小。

雍怀刚打算进去,石壁就霍然一下被合上了。

清风道:“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雍怀道:“我们开门,有人关门。”

“我们要不要换一道门?”

“没有火光,我们看不到下一道门在哪里。”

我会喷火。清风没机会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雍怀还在孜孜不倦地推门,喋喋不休地解释,“门上会有巴掌大的像古文‘水’字的记号。我跟着二叔发现的,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清风道,“啊,会不会是因为飞僵开启了机关?”他把飞僵开启的机关事用“机关升起,转动机关,机关开启”这样简明扼要的叙述方式说了。

雍怀只听懂了一件事,“那是我跟着二叔进墓道之后。”

清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我一点都不觉得好。”雍怀沉声道,“这意味着,这个地宫里面可能还会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说?”

“这道推开就会关上的门!”雍怀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推,门终于开了。他等了等,确定门没有关上的迹象,才飞快地闪身往里进。

清风正要跟上,脖子和腰就感到双双一紧,身体被用力地往后扯去,从头到尾,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声音,“略。”眼见灰光越来越远,几乎要看不见,他急了,两只爪子用力地去挠缠在身上的布条。布条缠得很紧,在撕扯中指甲勾到脖子上的龙鳞,被抠下两片,痛得他浑身直哆嗦。

“砰”的一声,布条松开。

清风滚落在地上,手捂着脖子,痛苦地呜咽。

一只鞋子轻轻地踩住他铺在地上的白发,柔声道:“睡吧。”

“不困。”清风眼睛瞪得滚圆,喷出一团火球。火球升到半空,正好停在飞僵鼻尖前的五六厘米处,红彤彤的火光照着他冷峻的面容,却瓦解不开他眼底凝结千年的冰霜。这是超脱人类的冷酷,坚硬如岩石。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好的预感就像这地道中的黑暗,让清风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无数雍怀这样那样血肉横飞的画面闯入脑海,喧宾夺主地盘旋起来。

飞僵答非所问,“他们注定要死。”

清风挣扎着想起来,被踩住的头发撕扯着头皮,他用力去推飞僵的脚。

飞僵慢慢地缩回脚,看着飞一样站起来往回跑的清风,声音在石道里淡漠地回荡,“无人可改。”

清风凭着记忆冲到石壁前,侧身用肩膀撞门。门一撞就开,灰乌乌的光中夹杂着点点滴滴的腥气,劈头盖脸地朝清风洒下。不过一眨眼,他已经被洒了一脸。

“谁?”雍怀的声音在不远的前方低吼。

听到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就说明人没事,清风松了口气,正要迈步,又听到雍怀大叫道:“出去!”

清风一呆,脸上已经被抽了一下。清清凉凉的,好像是……花茎?

“吸血花?”他不理雍怀的警告,直接钻了进来。

这个地洞的大小完全看不清楚,视力能及的范围只有洞顶一束拇指粗细的灰色光线所触及的范围。两条细细的花茎在光线中妩媚地舞动,花茎一头的花朵暗淡朦胧的灰芒中轻颤,犹如欲语还休的青涩舞娘,诡异而妖娆。哪怕是平日里与吸血花关系还不错的清风见了。也觉得鳞片下凉飕飕的。

一只手倏地从黑暗中探出来,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连身为龙的清风都感到疼痛。清风下意识地想缩手,耳边却传来雍怀伴着喘息的呵斥声:“别动!”

话音未落,刚刚还像轻烟冉冉的吸血花顿时成了出笼猛虎,一下子蹿过来,两条花茎直指雍怀藏身之处!

清风嘴巴一张,吐出一个火球,挡在雍怀身前。

花惧火,在空中扭了扭,回缩至原地,虎视眈眈地对着他们继续扭啊扭啊扭。

“师父。”雍怀见危机解除,突然跪坐下来,双眼痛苦地望着洞顶。

清风抬起头。

整个洞顶都被吸血花霸占,鲜红如血的花朵以最美丽的姿态怒放着,在它们的下方,隐约有一个黑影的东西在晃动。

清风将火球调到黑影的旁边。

那是一双腿,无力地垂挂着,然后在它晃悠的时候,他又认出了那身衣服是属于第一次见雍怀时那个高大老头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满手的血,这才知道刚才喷洒在自己脸上的液体是什么。

雍怀吸了吸鼻子,对着上方的尸体用力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目光一转,看向正前方,脸色又是一变,原本就惨白的面容透出一股绝望的苍青。他失声痛呼道:“三师叔!”

清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正对面,矮小老头了无生气地挂在石壁上,四肢和颈项缠满吸血花茎。他见雍怀不管不顾地跑上去,只好追在后面,提防吸血花的攻击。

吸血花忌惮火球。不敢靠近,又不肯放弃到嘴的美食,只好隔着三四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靠近石壁,矮小老头的惨状一览无遗。缠绕在身上的吸血花伸长花蕊刺透他的身体,暗红色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流淌至花茎,将花茎撑得如成人食指粗细。他临死前仿佛还在挣扎,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两只手的前臂微微上抬,额头和腮帮青筋毕露,怒气流窜在他的每个毛孔里,哪怕生命终止也不曾停歇。

雍怀双腿一软,跪下去,又梆梆梆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飞快地站起来寻找出路。

其实不用寻找,就在雍怀的右手边,就有一条能够容纳一人侧身通过的石道。

清风见他想往里钻,连忙扯住,“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师父说阿思阿想和小晴也在这里。三师叔临终前眼睛还望着这个方向,就说明他们一定是从这里离开的,我必须赶在他们遭遇不测……之前找到他们。”雍怀顿了顿,强忍住哽咽,抓住清风的手道,“求你,救救他们。”

光是看着这双眼睛。清风就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滩水。他不知道这种感情是爱情还是友情,也不想再纠结它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无论这双眼睛的主人说什么,自己都会努力为他达成。

“嗯!”清风郑重地点头。

火球先一步窜入石道中,在前方引路。

没了火球威胁,跟在他们身后三四步远的吸血花猛然往前一窜,两条花茎直接掠过清风的头顶,朝雍怀扑去。

清风抬头,嘴巴微张。

吸血花仿佛知道他嘴巴会喷火,机警地颤了一下,蔫蔫地缩了回去。

虽然没有了吸血花的阻挠。但清风进石道的时候还是遇到了小小的麻烦。如果这条石道的大小设计就是为了人能够侧身往里进的话,那么设计者一定没有考虑到孕妇的心情。当然,盗墓史上大概也没有出现过怀孕期间还跑来盗墓的敬业孕妇。

像清风这样的情况只能吸气吸气再吸气,努力缩小肚子的存在感,硬生生地将身体塞进石道,然后屏住呼吸,一边往左挪动一边感受着肚皮摩擦过石壁的清凉感以及摩擦后留下的灼热感。

石道很短,从进口到出口只有六七米。

有火球在前面开路,雍怀一眼就能看清楚前面的情景——这是一条往上走的石梯,旋转着往上,普通得就像雍怀以往所见的墓室和地宫一样。

但是在这里,他一点都不敢大意,每一步都像踩在悬崖峭壁上,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

火球飘到石梯顶端,没了路,停了下来。

雍怀看着头顶那块方方正正的石板。回头对清风道:“让火球让一让,我探一探路。”

清风见吸血花没有追出石道,才放心地挥开火球,让它在雍怀的身后照着。

雍怀推了推石板,一下子就推开了。

“嘘——”上面响起一声仿佛用生命吹起的口哨。口哨中夹杂着焦急、担忧、关心以及……浓烈的绝望。

雍怀的心沉下去。这是他们用来提醒同伴危险的暗号。

精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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