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的衬衣

正是因为追求细节、追求完美的人多了，崇尚高级感的人就多了，爱用好东西的人也多了，见到的好东西多了，鉴别力自然就高。

劳伦斯・布洛克的侦探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细节：侦探马修・斯卡德发现一位警官总是穿着手工定制的衬衣，因而推测他有腐败行为，后来这成为破案的线索之一。看来，在国外手工定制的衬衣，也不足一般人买得起的。可是，一个酒瘾缠身、有些潦倒的侦探，其生活一点都不“顶级”，又为何能看出那是手工定制的呢?衬衣还不都长得一个样!其实，在西方国家，不只衬衣，手工定制的西装或领带，通常都能被人一眼认出。能让人一眼认出，一定是外观上有种整体的差别感。可是，穿成衣西装也能显得很合身，有些也是顶级面料，那么外观上的差别究竟来自哪儿呢?答案是来自衬里。

西装的前片有不止一层衬里，其中最贴近面料的一层主要是为了让衣服显得挺括。现代的成衣工艺，这层衬里采用涂有热熔胶的化学无纺布，用滚筒机和面料压在一起，俗称“粘合衬”。而传统做法是“缝合衬”，用的是100％天然亚麻布，由人手把它和面料缝在一起，因为巧妙利用了面料的各个接缝处隐藏针脚，所以外表看不出来。缝合衬相当于把衬“挂”在面料后面，既能托起面料、使其挺括，又能保持面料的柔软感觉。粘合衬则相当于在面料背面“裱糊”了一层底板，这多少改变了面料原有的物理特性，挺则挺矣，却略显死板，有失自然。用老裁缝师的话说，手工做出来的西装，给人的感觉是衣服“随”着人，机器做出来的，是人“随”着衣服。

真正的手工“缝合树”，所用的材料必须是亚麻布，这是高档毛料最好的衬布。同是天然纤维的亚麻，能与羊毛达至最佳的融合，令羊毛柔软、温暖、亲肤的天然特性得到完美的体现。其实，只要是手工定制，衬衣、领带都得用亚麻做领衬和衬里，这就难怪它们能被人一眼认出了。而化纤出身的无纺布，生来就缺乏天然基因，其秉性与羊毛差异极大，两种不同性质的东西却又紧紧粘在一起，只会减损羊毛面料的效果，使其特性的发挥受到局限。面料越顶级，无纺布衬里的减损作用就越大，做出的衣服也就越没有“手工相”。如果您以为这是穿凿附会、故弄玄虚，不妨听听一个咖啡馆女老板的高论。

她是祖籍广东的越南华侨，讲一口流利的粤语、法语和英语，其家族在越南拥有大片咖啡种植园，是世界知名咖啡连锁的供应商。但她却选择回到大陆，开了一间只有十来个座位的小咖啡馆。问她为何作此选择，她说实在看不惯那些由台湾人带进大陆的、兼卖中西餐的咖啡厅，一谈起诸如“×岛咖啡”、“×岸咖啡”之流，她就极端嗤之以鼻。她告诉我，咖啡的味道与饭菜、油烟的味道是绝对互相抵触的，两者的性质完全不同，后者会大大损害咖啡的香气。所以，真正的咖啡馆是不供应正餐的，最多搭配一些甜点，因为烘烤面粉的香气、奶油奶酪的香气、果酱和巧克力的香气。都能与咖啡的香气互相融合、互相提升，它们是相同性质的东西。相反，在一间弥漫着三杯鸡套餐味的咖啡厅里，是不可能学会品鉴一杯好咖啡的。“反正那种地方也不会有好豆子”，她对这种台式附席风雅充满了鄙夷。

尽管我闻不出甜点味提升了多少咖啡香，但我选择相信她，就如同我相信，正是那层看不见的亚麻衬里，让人能看出那是手工定制西装。也许有人认为，追求如此细微的差别毫无意义，纯属烧包。但既然有人不能忍受刚吃完盘蛋炒饭，立马来一杯埃塞俄比亚咖啡；就同样有人不能忍受顶级毛料经过滚筒机碾压加热，粘上一层无纺布。正是这种“不能忍受”，使人学会判别高下，使人习惯追求完美。这样的人多了，崇尚高级感的人就多了，爱用好东西的人也多了；见到的好东西多了，鉴别力自然就高。实际上，是全社会的价值观培养了普遍的鉴赏力。

巴黎著名的定制衬衣品牌Charvet是政商名流的首选，其家族继承人曾说过：我从电视里瞄一眼那些名人的衬衣领子，就知道那是不是我家的衬衣。好的衬衣，领子平整却又柔软，不好的衬衣，领子非常僵硬。差别或许就在于领衬的布料和做工。不知马修・斯卡德是否也是据此判断，那位腐败警官穿的是定制衬衣?

当然，不是每个穿定制的都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