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苇人:八百里湖面的“候鸟群体”

时间:2022-04-03 11:00:15

洞庭湖是世界上最大的芦苇生产基地之一。每年秋末冬初开始收割芦苇时,都会有近万名来自湖南、贵州、四川、重庆等邻近省市的农民工,如冬季候鸟般来到洞庭湖,组成仅次于渔民的洞庭湖第二大职业群体“洞庭苇人”……

益阳南洞庭是世界著名的湿地,湖区中遍布芦苇——芦苇能大量吸收水中的氮、磷及有害物质,提高湖水的质量,并给飞禽走兽提供绿色天堂。有资料记载,2000年以前,南洞庭芦苇总面积约有100.32平方公里,年产芦苇约90万吨,2000年以后,因为当地推行填湖种植欧美速生杨,导致芦苇面积大幅缩减,至今年产芦苇只有约30万吨。

每年秋末冬初开始收割芦苇的时候,会有近万名周边地区农民工来到洞庭湖,走在洞庭湖岸边,随时可以碰到这群淹没在芦苇丛中的人……

洞庭湖的“候鸟”

湖南沅江的南洞庭之滨,有一块近15万亩的漉湖芦苇场,这里年产芦苇10万吨。每年的10月中旬开始,从贵州、四川等地来的农民工就蜂涌而至,汇集到洞庭湖岸边收割芦苇。他们以当地村组为单位,成群结队地工作,到春节前后才回家。

这是洞庭湖区最为艰苦的工作之一。他们起早贪黑,早上六点就得起床,简单洗漱啃个馒头,然后就得下地干活,中餐一般是自己带到地里,或者由队伍中负责做饭的人员送到工地,每天要干到傍晚6点以后才回驻地吃晚饭。

在连电都没有的野外,他们的生活过得如何,或许从他们的晚餐可得知一二:负责煮饭的杨大妈年纪较大,她做工少,就主动承包了20多人的一日三餐,她说做饭用的水是从芦苇荡的小沟里挑起来的,水很脏,甚至还有血吸虫,当地人都不敢接触;工人龙大哥今年45岁,饭量大,他开饭时总是跑得很快——必须先去多打点唯一的白菜,没菜就咽不下饭,吃不饱就没体力干活……

在众多芦苇工中,有一位来自四川省广安市的51岁的工人叫张德元,张大哥很能干,能开拖拉机、会熟练使用设备给芦苇打捆,熟悉整个芦苇加工的割、扎、切、捆、码、装等全套劳动流程,是芦苇工中的精英。

“洞庭苇人”,老张操着浓厚的四川方言如此称呼自己——这是芦苇工自己发明的称呼,颇有些诗意。今年已是老张第21次踏在这片稀软的泥土上,老张说近年来洞庭湖收割芦苇的农民工比往年少了许多,芦苇老板普遍为农民工增加了工钱,收割和搬运一捆芦苇的工钱都从1块钱涨到了1块2,他们一个冬天的劳作,每人除去吃用,能够挣到1万多元。

来自湖南凤凰县的石玉科是苗族人,他也是这些芦苇工中难得的读过高中的人,他随哥哥一起,已经连续5年来洞庭湖收割芦苇了。今年他们更是队伍庞大,同乡一共有26人一起来到洞庭湖——连石玉科的母亲、60岁的龙大妈也同他们一起来了,龙大妈负责为他们的队伍一天做两餐饭,其他人每人每天给她2元钱当作工钱。

每天中午吃完饭,石玉科都要为大家记录这一天各自收割了多少捆芦苇,买了多少米和菜,计算花了多少钱。这时候龙大妈总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尽管儿子读高中才半年就辍学回家务农了,龙大妈还是逢人就骄傲地说玉科是高中生,每当听到母亲的夸赞,玉科的脸都会有些发红……

探访七星洲

为深入了解洞庭苇人,我在沅江港口租了一条渔船,往东南方向深入南洞庭湖腹地的七星洲,那里据说有很多渔民转型的苇人。

船主是一对70多岁老夫妻,老头叫周民华,一路上我称呼他周爹。老俩口在洞庭湖捕鱼40多年,经历了许多有趣味的故事。船离开码头后一路顺风顺水,进入开阔的湖面后,周爹闲下来就到船头陪我聊天,说他曾在洞庭湖亲手捕获过一条400多斤的青鱼——看着我怀疑的眼神,他着急地解释80年代捕到一两百斤一条的鱼根本不稀奇,“不骗你,那时又不是现在。”

周爹还说,当年在湖上行船有许多规矩,有禁语,三十六条禁事,船家供奉的神灵也是形形:太上老君、南海观音、南岳大帝、洞庭王爷、杨泗爷(杨幺)、三国东吴水军都督丁奉等,有佛有道,似乎又都与水多少有点关系……“现在都快忘记这些了,都信钱,不信神了。”

环境逼得许多渔民都不得不放弃本行,而芦苇工是他们中许多人的首选“转型”职业。放眼湖面,除了几艘正在运送芦苇的船,竟然没有看到一只渔船,湖面上安安静静的。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湖面突然出现一片美丽的洲岛湖汊,远远望去,如同北斗七星般散落湖中——七星洲到了。

七星洲最大的洲岛,是南洞庭芦苇加工的主要地点之一。这里的苇人大部分是本地的,其中有3个人就是附近的渔民。休渔开始后他们就来打一段零工,多劳多得,平均一天能够赚到60元钱左右。他们利用芦苇和塑料布,就在靠近湖边的洲岛上搭建了简陋的工棚,吃睡都在洲岛上。一天只做2餐饭,每人一天伙食费只要5元钱,有专人负责做饭,不忙了,几个会水的就下湖里捞些小鱼虾,改善伙食。

40多岁的老张来自四川广安农村,他每年都来南洞庭砍芦苇,已经做了14年了。“今天的阳光好,你帮我们拍一个吧,让家里的老婆孩子看看。”老张一声呼喊,苇人们迅速聚拢过来——他们把我手中的照相机当成摄像机了,以为是要上电视,纷纷拍着身上的灰,手舞足蹈地叫喊,还摆着各种造型,这是我这几年来拍摄洞庭选题时,看到的最欢快的情景……

断子绝孙的“迷魂阵”

入冬后的洞庭湖,不管在沿岸哪一线,都透出凄凉的“冷感”。离开七星洲后,我和周爹找了个小店坐下来小酌了几杯。几口小酒下肚,周爹边搓手边念起了码头民谣:“路过益阳码头,六十年代住一晚,七十年代吃顿饭,八十年代喝碗茶,九十年代撒泡尿,二千年后放个屁。”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周爹很兴奋,上船后依旧在渔船的马达声中大声念叨:“洞庭这里好田土嘞!你种什么长什么。这土里能长出肉来,长出鱼来,长出鸡鸭来,长出酒来,长出金子银子来。不过可惜嘞,休渔季的鱼,都快被迷魂阵毁了。”

我有些好奇:“什么叫迷魂阵?”周爹指了指远处说,看那里,他们正在布阵呢。

我随着他的手指放眼望去,只见河岸上有一些在加工和搬运竹子的人。他们用一台锯木机在加工从益阳运来的竹子,把竹子的大头锯成一个尖,然后扛到湖里,扎成竹排。

周爹说,这些加工了的竹子就是准备运到湖里插“迷魂阵”用的。“迷魂阵”是古代渔民在休渔季收割芦苇时,灵感一现发明的捕鱼方式:在湖面用竹子插成螺旋状的圆圈,拉上渔网,形成“迷魂阵”,可以很轻松地捕获进入的鱼。过去用的网网眼大,不捕小鱼,而现在鱼越来越少,用的渔网网眼也就越来越细,将丝网遍布湖面,曲曲折折的丝网绵延数百米,甚至还有人把捕海鱼的大细网也用上了——“无论大鱼小鱼,一旦钻到阵中,没有能够逃脱的。”

迷魂阵不仅捕鱼,还是猎杀候鸟的罪魁祸首。水位下降时,它们可将大小鱼一网打尽;冬天许多人则将其改造了,充当捕杀前来越冬候鸟的凶器。“刚入冬时,来了很多候鸟,都是有来无回,基本上都被一些人猎杀然后拿出去卖了。”说起候鸟,周爹神情落寞。“你看嘛,现在本来是候鸟迁徙的高峰时节,但现在这里却看不到一只候鸟。”

“这是断子绝孙的搞法”。周爹说到现实与生活的矛盾,话语颇有些无奈。“就像电打鱼一样,大家都晓得这是违法的,但是不搞电打,根本捕不到鱼。不布迷魂阵,就没有收获,老婆孩子就要饿肚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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