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忆寿亭

时间:2022-03-28 05:08:32

拜寿亭先生为师时,我正值青年。斗转星移,时光已经过去了六十年。

1947年,刚从四川自流井迁回沈阳不久的东北大学校长臧启芳在一次早会上宣布:为了寻求一个更好的读书环境,决定马上迁校至北平。我作为东大先修班的一名学生,当然也即将离开沈阳。行前,已教授我近十年的恩师、八卦掌第二代传人宋长荣的弟子杨万清先生一再叮嘱:抵达北平后,一定要去找程寿亭先生继续学习。东北大学的学生分批到达北平,分散住在很多地方。

我拿着万清翁的介绍信,去找程寿亭。多番辛苦之后,终于在瓷器口东端的一家煤油店找到了他的快婿李姓乘龙。我清楚地记得,正式拜帖投入寿亭门墙之下时,正是满街瓜香、暑气炎炎的夏天。

寿亭名有信,小名二海,为董海川得意高足程廷华之次子,祖籍河北省深县,幼年随父来北京,先住河泊厂,后移居通县东坝娄梓庄。武林中多有评论,他的八卦掌功底深厚,技艺超越了其父其兄。这应归功于其兄有龙,因为程廷华死于庚子之祸时,他刚六岁,受父教不多,是哥哥有龙一手教成的。

寿亭常常讲述自己初学走圈时,在圈的中心立一根竹竿,用一条绳子一头栓在竿上,一头套在颈项,要求屈膝平股,垂臀坐胯,“鸡行步”,头顶一碗水,行如趟泥般地“推磨”,架势始终如一,不能忽高忽低,碗中水不能外溢。兄长在旁监督,违者轻则申斥,重则打罚。严求出高艺,所以寿亭能规规矩矩地“走下盘”,从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由于他的功夫出众和在八卦掌门里的辈分之高,颇受人们的爱戴和尊敬,总是把他和父亲“眼镜程”相提并论,称其为“小眼镜程”。其实,他并不经营眼镜业务,学的是银匠手艺。他走在大街上,不管是“门里人”或“门外人”,凡是认识他的,都远远地向他打招呼,叫他“程二叔”或“程二爷”。

寿亭的性格是快人快语,敢说敢做,作风一丝不苟,豪爽刚正不阿。20世纪50年代,银匠手艺冷落,他的生活维艰,常常寄居在天坛附近的女婿家,清贫自守,不吃嗟来之食。某国驻华大使馆一武官,想用高薪聘请他去教八卦掌的技击之术,被他拒绝。在他看来,不能将中国的国粹传授给外国人,所以他宁领鹑衣,(革)(及)鞋打补丁,也不去谋取他所认为的不义之财。他的这套理论和做法并不完全正确,但其中华民族的气节可钦可敬!

寿亭在技击方面的经验也非常丰富,他将同人交手过招,而比之如和人对弈一样的道理,须头脑冷静,不慌不忙,出手及时,心中有数,有时是先发制人,有时是后发制人,没有一定的死规矩,不要慌忙地急于求胜,看准了,就一个接一个地吃对方的“车马炮”。与人对峙时,首先必须凝视着对方的双肩,这名之为“观看星斗”。左肩称“星”,右肩称“斗”,凡是要用左手、左脚打人踢人的,其右肩必往后撤;要用右手、右脚打人踢人的,其左肩必往后撤。

有一次,寿亭领我到北师大附近一条名为石驸马后宅的巷子中的朋友家去串门,巧逢这家正好由国外来了一位姓洪的亲戚,是个擅长泰拳的大力士,其腿壮如柱,臂粗如椽。他听说寿亭是八卦掌名家,坚请要比试一下。两人对立之后,洪便如饿虎扑食般向程袭来。寿亭轻巧地用“走马活挟”,便将洪带倒在墙角处的一个鸡窝上,压塌了鸡窝,还压死了一只正在产卵的老母鸡。这是我亲眼目睹寿亭最精彩的一次实战技击。

我开始从寿亭受业时,他正在天津教学,隔三差五回来一次,所以只能是断断续续地向其请教。解放后,我在北大读书期间,也是每周日去就学一次,直到我到人民日报工作在坐中班期间,才得以每早在天坛公园从寿亭学习。

1969年7月至1979年9月,我回到阔别几十年的故乡辽宁省兴城县,在粮库喂猪烧锅炉。后来,武汉大学调我赴该校任教,我匆匆过京,也没有机会去看望寿亭。后来听李子鸣先生说,寿亭已经作古。

天坛公园祈年殿东南七星石旁的一株古柏下,曾是寿亭的授徒场所,景物宛然如昔,只是有的人已经跨鹤西去,有的人已由黑发变成皓首,令人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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