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鸡肋编》中笔记一则献疑

时间:2022-03-21 02:58:42

读《鸡肋编》中笔记一则献疑

摘 要: 《鸡肋编》为宋人庄绰所撰,是宋记著作中较为重要的一种,其价值为世人所公认。但百密一疏,《鸡肋编》中也有些许讹误,现就研究《鸡肋编》过程中发现的一个问题指出疑点,并加以考证。

关键词: 鸡肋编 章谊 柳庭俊 考证

《鸡肋编》为两宋之际学者庄绰投入半生精力和心血撰写而成的一部笔记著作,是宋人史料笔记中比较重要的一种,全书分为三卷,共收三百余条笔记,内容广博充实,诸如名物考辨、诗文评说、本草方书、岁时习俗、工艺制作、时局朝政、旧闻逸事、典章制度均有论述。庄绰为学态度严谨,考证精微,此书的资料价值一向为人们所公认,《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可与周密《齐东野语》相埒,非《辍耕录》诸书可及[1];吕叔湘先生认为它大体与沈存中《笔谈》为近。但美中不足的是,或因庄绰本人的疏忽,或因数百年间该书传抄流转中的讹误,《鸡肋编》仍然存在一些问题。发现、考证并纠正这些问题和错误对研究《鸡肋编》和庄绰本人,甚至整个宋记都是有意义的。本人的硕士论文课题就是《鸡肋编》研究,而我在仔细阅读这部笔记时,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下面就其中一例提出疑问并考证。

《鸡肋编》卷中“章谊作法自弊”一条:

章谊宜叜侍郎有田在明州,绍兴二年出和预买绢三匹,三年增九匹,叹其赋重。从兄彦武在傍曰:“此作法自弊之过也。”初,宜叟为大理卿,户部侍郎柳庭俊乃其妻兄,寓居章舍。一日会饮,酣醉昼寝,遂至暮不醒。柳弟来白:“明当巡对,未有札子。”柳惊起,即问章有何事可论。章戏曰:“方今财用窘匮,将天下官户赋役同于编氓,此急务也。”柳大喜为然。明日陛对,具陈此事,遂即施行。士夫之家,既不能躬耕以尽地利,分租已薄,又无商贾它业,而与庶民庸调相等。其受害,盖出于一言之戏。“自弊”之语,诚有味也。[2]

这则笔记的大意是说章谊随口对妻兄柳庭俊提了个官民赋役应当相等的建议,而柳庭俊把这个建议告诉皇帝并得到准允、实施之后,却反过来损害到了章谊自己的利益,因而有自作自受意味。这段故事看起来很真实也很有趣,但在仔细查阅章谊和柳庭俊生平的相关记载之后就会发现这则笔记并不符合史实。

根据笔记的叙述,这个故事发生在章谊任大理卿期间,而当时柳庭俊任户部侍郎,但根据史实来看,两人在各自任上的时间并没有交集。据《宋史·章谊传》的记载,章谊于绍兴二年被任命为大理卿[3],而《宋史》里关于柳庭俊事迹的直接记载只有两处:

重和元年二月,前发运副使柳庭俊言:“真扬楚泗、高邮运河堤岸,旧有斗门水闸等七十九座,限则水势,常得其平,比多损坏。”诏检计修复。[4]

八月甲午朔,录陈瓘后……是月,福州军乱,杀其知州事柳庭俊。[5]

据第二条可知柳庭俊在靖康元年八月福州逢军乱已被杀身死,不可能在绍兴二年寓居章舍,也不可能再与章谊见面交谈,因此这则故事便是荒诞不可信的。但仅仅根据《宋史》中两条关于柳庭俊事迹的记载就断定柳庭俊在南渡前已身故又显得证据太少,难以有力地支撑这个结论,更严谨的作法应该是全面搜罗柳庭俊历官的相关文献,和《鸡肋编》中的记载相比对,以发现更多依据和突破点。

柳庭俊历官

虽然在《宋史》中柳庭俊没有单独列传,但在其他宋代史料里仍然有大量关于其历官的记载,可以依此描述出其中的几个节点。

据《云间志》记载:

元豐二年時彥榜柳庭俊〔工侍〕

紹聖元年畢漸榜栁庭傑〔庭俊之弟〕[6]

柳庭俊于元丰二年进士登第,而且确实如《鸡肋编》所言,柳庭俊有个弟弟叫柳庭杰,他在绍圣元年也登进士第。

《宋会要辑稿》:

八月二十一日,朝散郎、新差權福建路轉運判官柳庭俊奏:“臣聞用人有二,資、望而已。以資用人,則拘牽常格,其弊至於賢愚同滯;以望用人,則驟開要津,其弊至於奔競成風。蓋前世之所以誡,而今日所當稽者。欲望明降睿旨,申敕有司,使循守資格,以待積勞早進之士;時用望實,以擢卓立特起之才。二者相為用,而不滯於一偏,品式不廢,足以弭消僥倖茍得之風。”[7]

柳庭俊于大观三年出任福建路转运判官。

《宋会要辑稿》:

十五日,太府少卿盧法原、前太府寺丞張錫、工部侍郎前任戶部左曹侍郎柳庭俊、度支員外郎趙鼎臣、前監糧料院賈公立、陸欽彥、見任監官陳居之、戶部尚書王革、專計司監官閻孝思各降兩官。以各不覺察人吏盜印、偽造省符及妄僉押過盜請官錢、及妄出給歷頭等事欺弊故也。[8]

可知重和二年柳庭俊的官职为工部侍郎,之前曾任户部侍郎。

《嘉定镇江志》“太守”栏中有“柳庭俊述古殿学士”[9]的记载,虽然没有标明他在任的时间,但根据该书中柳庭俊前后任润州太守的出任时间判断,应该在宣和中期。

《八闽通志》之“福州府历官”栏中有柳庭俊在列[10],任福州知州事,并标明宣和年间在任,这正好能和《宋史》中柳庭俊靖康元年在福州遭军乱被杀衔接上。柳庭俊被杀一事在《宋会要辑稿》也有记载:

八月二十八日,尚書省言:“福州將兵作過,殺守臣柳庭俊,已就招安。緣將副劉政、姚成等先不能彈壓兵眾,以致作亂,至南劍州乃能擒捕首惡之人。”詔將官許以功贖過,其餘軍兵並放罪。[11]

史料中柳庭俊的事迹止于此,除了本文讨论的《鸡肋编》中的这则故事,南渡以后再无相关记载。

关于柳庭俊历官的资料里,比较重要的是第三条柳庭俊曾任户部侍郎。《宋会要辑稿》指明重和二年五月十五日柳庭俊时任工部侍郎,此前曾任户部侍郎,那么柳庭俊当任户部侍郎的时间最晚也在重和二年,而《鸡肋编》讲述的正是大理卿(绍兴二年在任)章谊和户部侍郎柳庭俊的故事,姑且不论靖康元年柳庭俊已死这一事实,章谊出任大理卿至少比柳庭俊任户部侍郎晚十五年,只凭这一点,也能证明这则故事是歪曲事实的。

虽然以真实性来衡量,这则笔记已经大打折扣,但它也不是一文不值的。一则故事后面的评语有一定的道理,一般的士大夫无法专门从事生产经营活动,如果和庶民平均赋役,负担确实不小;二则章谊所谓的“一时戏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全无依据,历史上章谊的确有相似的议论,见于《宋史》:

六年,减江东诸路逃田税额。知平江府章谊言:“民所甚苦者,催科无法,税役不均。强宗巨室阡陌相望,而多无税之田,使下户为之破产。乞委通判一员均平赋役。”[12]

但章谊在这里批评的是阡陌相望的强宗巨室,认为他们占据了大量无税之田,不但对国家增收无益,还把沉重的负担转嫁给了普通百姓,所以国家应该让这部分人和庶民一起平均赋役。可见章谊并没有说要“将天下官户赋役同于编氓”,而且正如《鸡肋编》所言章谊绍兴三年就“叹其赋重”的话,那么按常理来说,他就不大可能在绍兴六年再倡议平均赋役。总而言之,这则故事是有其历史背景的,但其中很多细节都是虚构和夸张的,不足为信。

像上述故事这样的讹误在《鸡肋编》中还是非常罕见的,因为《鸡肋编》通篇给人的整体感觉是严谨纪实的,虽然其中也不乏妖异果报故事,但也有一定根据,读起来也好像确有其事。因此,我也难免发出疑问:这则故事到底是不是出自庄绰之手?根据萧鲁阳在其点校本《鸡肋编》中对庄绰生平和历官的考证,庄绰在这则故事发生的年代,即绍兴二年、三年之时,应该正闲居待官,直到绍兴四年前后出任江南西路安抚置制史参谋官。[13]虽然很难详究庄绰在绍兴二年、三年的行踪,但根据《鸡肋编》中该时间段庄绰笔记的内容来判断,他应该在临安或其周边地区。另一方面,据《宋史·章谊传》记载,章谊在绍兴二年、三年,直到绍兴四年出使金国之前一直在临安。[14]那么,如果庄绰和章谊此时都在临安,庄绰对当时章谊的言行就应该有比较真切的了解,就不至于出现那则故事中的讹误。所以,这则笔记很可能不是庄绰亲笔,而是其他时代稍后的笔记著作混入到《鸡肋编》中去了,但现在还缺乏直接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综上所述,《鸡肋编》卷中“章谊作法自弊”一条与史实不符,难以成立,但是其反映的官民平均赋役的情况是脱胎于史实,有历史根据的。这则笔记到底是庄绰亲笔还是来自其他笔记著作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参考文献:

[1]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VOL141,119.

[2]庄绰撰,萧鲁阳点校.鸡肋编.中华书局,1983,3,(第1版):48.

[3]章谊传.宋史.卷三百七十九,列传第一百三十八.

[4]宋史.卷九十六,志第四十九,河渠六,东南诸水上.

[5]宋史.卷二十三,本纪第二十三,钦宗本纪.

[6]云间志.成文出版社影印清嘉庆十九年刻本.卷中·进士题名·三十四.

[7]宋会要辑稿.[清]徐松辑录.民国25年影印.选举二三·尚书左选(上).

[8]宋会要辑稿.[清]徐松辑录.民国25年影印.职官六九·黜降官六.

[9]嘉定镇江志.(宛委别藏本)宋·史弥坚修.卢宪纂·卷十四·太守.

[10]八闽通志.明弘治刻本.卷之三十一·秩官·历官〔郡县〕·福州府.

[11]宋会要辑稿.[清]徐松辑录.民国25年影印.刑法六·矜贷.

[12]宋史.卷一百七十三志第一百二十六,食货上一.

[13]庄绰撰.鸡肋编.萧鲁阳点校,中华书局,1983,3,(第1版):144-147.

[14]宋史.卷三百七十九,列传第一百三十八,章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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