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躲避离婚

给你打电话我是鼓了很大的勇气的，如果是白天，也许我就不打了。因为夜晚的寂寞实在难熬，所以，才想找个人聊聊。我和你其实是老乡呢，可惜，我现在有家不能回，我现在在北京的旅店里，孤身一人。我来这里不是出差，不是旅游，我是来躲老婆的，她要跟我离婚。对一个40多岁的男人来说，活到这份上不算光彩吧。但这也怪我自己。

他来电话的时候，一开始就说了这么多。背后的委屈、隐忍似乎全跟着电话线传了过来，让人感觉到了，沉甸甸的。

老婆要跟我离婚，可我很爱她，很爱我们的儿子，我不愿意拆散这个家，所以，我跑了出来，我要是不在，她总不能马上离婚吧。顺便，我也想趁出来这一趟找朋友做点事情，挣了钱，老婆就不会跟我离婚了。老婆也是爱我的吧，我相信，不然也不会跟我20年。

我们是上中专时的同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刚刚二十来岁的年纪，像两个大孩子过家家。我们两个都是学中文的，毕业后，我进了县上主修地方志的文化单位，工作不累，也很稳定，在那些年还是个好工作，坐上了办公室，吃上了国家粮，老婆则在县城一个小学教书。我们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是很不错的。两年后，儿子同同出生了，三口之家更是其乐融融。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我后来才慢慢品味出来的。

随着儿子慢慢长大，别的孩子开始学钢琴小提琴，我和老婆感觉“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所以，也张罗着给儿子发展素质教育。画画、奥数五花八门的就报了好几个班，而儿子每个月的学习费用也翻着倍地增加。一开始，我和老婆节约点还能过，慢慢地，手头就不行了，吃的米质量在下跌，菜的样数在减少。八九岁的儿子在餐桌上说哪个同学去哪里旅游了，哪个同学又去看什么表演了，而我发觉，老婆越来越沉默了。

接着，我们单位改制，再也没有铁饭碗。撰写地方志也变成了我们自己去拉业务，给企业、乡镇写志。可怜写志这么严肃的事，却成了拉着口袋讨饭的差事。我是一个性格内向腼腆的人，不擅长应酬，所以，就不擅长拉业务，换不来好的报酬。家里的收入老婆的在涨，我的却在降，一个月就几百块钱，还不能保证都有。常常听见老婆长长的叹息声，为了多挣点钱，她在课余还带了十多个孩子的家教，辛苦得饭都吃不上。老婆常常说好累啊，然后就意味深长地望着我。我则心虚地低下头。

老婆嫁给我这么多年，确实没过一天好日子。同届的同学朋友这个当处长了，那个做董事长了，就我这么多年，还是一介书生，穷得丁当响。

“有没有想过改行做点别的什么呢？”我问他，他说：“干过别的，但都不行。”

我曾经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拿出多年的两万元积蓄，东凑西借了一些钱开了一个打字铺。但做生意就是这样，看人家经营得顺风顺水，自己一干，却呛得血本无归。只两年，我的打字铺就关门了，不仅没赚钱，连本钱都打了水漂，还拖了一屁股债。连儿子都嘲笑我说，爸爸爱钱，可钱不爱爸爸。老婆还是很理解我的，说我不适合做生意，就想办法干点别的。可是，我能干什么啊？我就会舞文弄墨写几个字，而这些字换不回钱，给人家做文员又写不出漂漂亮亮的宣传语。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为了老婆儿子，我豁出去了，去服装工厂打工，从最底层做起，在车间穿梭运送材料。在服装厂里，我咬着牙一干就是3年，尽管勤恳，却总是业绩不佳，所以，晋升和加薪都与我无缘。最重要的是，干着这种活，我觉得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思考没有灵魂。我其实还是最爱我的文字，尽管那挣不来钱，但我喜欢。在搜集地方志资料的过程中，我挖掘着一方土地的历史圣贤，感受着它雄大的气魄。我觉得这方贫瘠的土地也是有性格、有灵魂的。在这种工作中，和一方土地对话，我觉得自己是快乐的充实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不是生活的奴隶。

没办法，我还是回到我的老单位，干起我的老本行。现在的企业和乡镇领导都很注重文化宣传，所以，我偶尔还能找到几个项目，帮人家写点东西。虽有所获，却总是杯水车薪。

今年6月，我儿子就要参加高考了。营养、补课，再加上考上后的一大笔费用，令我和老婆焦头烂额。从去年开始，我们就在全力想办法给儿子攒钱。老婆让我再次转行，她通过她学生的家长给我在一个机关部门谋了一个职位。这个工作没有任何内容，所谓的上班就是早上打打卡，中午喝喝茶，晚上搓搓麻（将）。按理说，我现在是没有资格挑选工作的，有这么一个清闲又有工资拿的工作，我何乐而不为呢？就算我不乐意，也应该看在孩子的份上去上这个班。但是，我清楚自己的性格，也明白机关单位人际关系深似海，腼腆木讷的我在里面肯定是混不久的。还因为，这个工作，我不会有自己的任何的工作产品，有的只是全是些言不由衷的大话套话。我在心里就很抵触这份工作。

个人喜好在生存压力面前，显得多么微不足道，然而，执拗的他明白这一点，却不愿意有一丝毫的退步。

我告诉老婆，我不想进这个单位。老婆勃然大怒，说我这么多年来，没有长一点本事，就长了一身臭脾气。这么好的单位，别人求都求不来，说我还在这里装清高。结婚差不多20年来，老婆从来没有这样骂过我，想来，她也是对我忍无可忍了才如此的吧。可是，我真的不想去这个单位，我知道，就是去了我也干不长，我的性格不适合那里。跟老婆吵了两个月，我最后还是没去那个单位，老婆就不再理我了。她说他要跟我离婚，她对我算是绝望了，狗屎做的鞭子闻（文）不能闻（文），舞（武）不能舞（武），不说跟着我享福了，就是自己养活自己都困难，还做什么男人。

我知道老婆的愤怒，也理解她的辛苦，所以，我不跟她闹。我悄悄地躲了出去，一方面拖住她不能马上离婚，另一方面，我也想看能不能找到几个项目，挣了钱了，老婆就不会跟我离婚的。我不能怪老婆势利，因为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她都跟我过过来了，现在实在是因为儿子上学，她也被逼急了。谁让我不争气呢？

他仍然不停地自责，语气里全是对老婆的挚爱真情。我说：“那你找到项目了吗？你在外面能躲多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我知道不能总躲着。我找了一个项目，书都写好了，还请魏巍题了字呢。魏巍，你知道吗，就是写《谁是最可爱的人》那个老人家。这本书出来，能挣个一两万块钱。先给老婆稳住再说。

他的语气在这里有了一点兴奋。或许是看到了希望吧。他的电话在这里结束了。重新打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我问：“还在外面躲着吗？老婆理你了没？”

我已经回四川来了。老婆还是不理我，不在一个床上睡，已经两个月了。（那语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不过，没关系，我还在找我的嫂子给她做工作，同时，我又联系了几个项目，弄好了，估计能挣几万呢。我知道自己的性格上的毛病，正在努力一点点改变。写地方志这个活我喜欢。我发觉在业务上，只要我努力，还是会有收获的。只求老天爷保佑，老婆不要把我逼得太紧了！

责编/昕莉

咨询手记：接完他的电话，最初的感觉是他的妻子对他太狠了点，把老公逼得有家归不得。但慢慢地，从他的讲述里，我似乎又看到了一位含辛茹苦十分无奈的妻子。在现实生活中像刘永这样的丈夫很多，他们是痛苦的、可怜的，但他们的妻子又何尝轻松？在现实而残酷的社会竞争面前，是放弃自己的个人喜好还是固守自己的疆土，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首先要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逃避是没有出路的。可喜的是他正在一步步努力改变，这对他们家来说毕竟是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