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徘徊中走出山林

时间:2022-03-15 12:49:40

龙龙

龙龙是最后一个在大兴安岭深山密林里的撮罗子降生的狩猎部落的小猎民。1988年,他在撮罗子里降生,父母出去打猎的时候,就把他放在树上吊的摇篮里,稍大一些后,他就在大森林里和吃苔藓,地衣的驯鹿一起玩儿。

分布在大森林中的猎民点虽然人数很少,却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加上被大山封闭,所以比较完整地保持着自己的民风民俗。小龙龙就在这种文化氛围里,整日与驯鹿为伴儿,以野生动物为邻,看男人打猎,看女人放鹿,消磨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直到5岁都没下过一次山,到过一次乡里的定居点,是个地地道道的小猎民。

母亲达玛拉至今还记的小龙龙第一次下山时的情景:他走不惯乡里头笔直平整的沙石路,看不惯定居点宽敞整齐的砖瓦房。晚上,只习惯在撮罗子睡觉的他说什么也不进屋,说是怕房顶掉下来砸着脑袋。

随着大兴安岭林区开发的一步步深入,伐木的小工队几乎遍布森林各处,运木头的林间公路也像大树的枝桠伸向各个角落。野生动物越来越少,放养驯鹿的空间越来越窄,猎民点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开始面对外来文化的冲击。母亲达玛拉逐步意识到,除了从父辈们那里传承下来的打猎放牧的生活,也许还有更好的生活。

8岁那年,母亲把龙龙送到山下乡里的民族学校上学,开始接受现代文明的洗礼。早在1980年,乡里的民族学校就培养出了一位猎民大学生,她在中央民族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内蒙古的大城市吃“皇粮”,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为这,她的整个家族都感到了光荣。母亲达玛拉对儿子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她比任何时候都更热心外界的事儿,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实现上大学的梦想,在外界朋友的建议下,达玛拉决定不惜代价,把龙龙送到条件和教学质量更好的地方学习。

当时,已经有部分猎民的家长将孩子送到条件相对较好的满归镇上学了,目的都是为了将来考大学。达玛拉狠了狠心,决定超过这些人。于是,龙龙被安排到根河市的第二小学。考虑到孩子的适应能力,达玛拉让他蹲一级,再上一遍四年级,每个月给他300元的生活费,吃住在根河市的亲戚家。

龙龙觉得不适应。2002年,上完了小学的龙龙终于离开了根河,重新回到乡里的民族学校上初中。

平时,龙龙忙着学习,很少回山上的猎民点,只有到了假期,才到山上。与童年的记忆相比,山上的猎民点越来越现代,撮罗子换成了帐篷,火塘变成了铁炉子,日常用品大都是山下运上来的,就连猎枪都装上了瞄准镜,野生动物好像绝了种,打猎成了一种奢侈的活动.他能干的也就是帮母亲照看一下驯鹿,打点水,劈点烧柴。

龙龙喜欢上了山地车。一到假期,他就骑着心爱的山地车,在崎岖不平、迷宫一般的林区运材道上走几个小时,赶到母亲在山上的猎民点。然后,整个大山都成了练车场,他骑着山地车在密林间穿行,在石头,苔藓和灌木组成的地面飞奔,如履平地,如鱼得水,十分惬意自在。

为了山上山下往返方便,龙龙的哥哥买了一台摩托车,龙龙很快迷上了这不用脚登就能跑得飞快的“山地车”。没事儿的时候,哥哥不在的时候,取水的时候……反正只要有机会、有理由,龙龙便骑上它,兴奋地遛上一圈儿。

2003年,敖鲁古雅乡实施移民搬迁,乡定居点整体搬迁到根河市郊的三车间。龙龙重又回到了根河,和他的同学一起在根河市的三中上学。虽然学校对像龙龙这样的鄂温克学生格外照顾,但传统的教学体制是一视同仁的,他们这些来自民族乡学校的猎民子弟考不过市里的孩子,龙龙的成绩下降了,并且出现了偏科。一次次考试之后,龙龙的信心渐失,开始与校园周边的社会小青年混在一起,出入网吧,迷上电脑游戏。再后来,乡里的人天天看龙龙背着书包上学去,学校里的老师天天见不到龙龙到教室上课。

龙龙辍学了。

龙龙说,有时候他想当猎民,像以前的老猎人一样,神气地在山林里打猎,在大山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用担心考试,不用背让人头痛的外语单词;有时候,他又想进城,像他认识的许多城里人一样过现代生活,城里有山地车,有摩托车,有电子游戏,还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东西。

2004年,龙龙重又回到了他出生的猎民点,那里有他喜爱的猎枪,有他熟悉的大森林。他想,他完全可以像他的父亲一样,磨练成为一个出色的猎人。然而,国家的法律是铁定的,《野生动物保护法》和《枪支法》都讲的很明确。龙龙所在的猎民点的猎枪被公安人员收了,接着,龙龙家唯一剩下的小口径枪也被收走了。龙龙沮丧到了极点,一声不响地下了山,从此再没上过母亲的猎民点一次。

现在的龙龙在乡里从上面争取来的公益岗位上班,每个月三百元的工资,具体的工作是保安。乡里一共不到两千人,没什么安可保,像龙龙这样的大部分时间无事可做。

龙龙的母亲达玛拉很着急。我知道,像龙龙这样,和他有相似经历的,在乡里不只一个,还有很多,他们对父辈们传下来的东西已经不感兴趣,也不愿意学习,更不愿意回到从前,也过不了祖辈们那样的生活了。现代的东西呢,他们又不是很清楚,甚至只是摩托车、网络游戏、蹦迪、歌舞厅、饭店之类的好玩的“片段”,毕竟龙龙刚满十八岁,还很单纯,人生的路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过多地考虑过今后的生活。

维乔克

2003年1月28日,腊月二十六,正是大兴安岭林区最冷的时候。距敖鲁古雅乡政府所在地100多公里外,茫茫苍苍的大森林寂静无声,黑黑的树干透着逼人的寒气,厚厚的积雪泛着晶莹的冷光,只有玛丽亚・索猎民点的三顶帐篷里冒着缕缕白烟儿。

4岁的小猎民维乔克(鄂温克语,好猎手的意思)正在帐篷里,和一只叫“徐力克”的老猎狗玩耍。“徐力克”四脚朝天,懒洋洋地躺在帐篷后面的床垫子上,小维乔克则坐在满是灰尘的土地上。

维乔克所在的内蒙古根河市敖鲁古雅乡是全亚洲唯一的驯鹿产地,驯鹿是《封神演义》中姜子牙的坐骑,在中国古代文献中称为“神兽”,《春秋》中谓之“麟”,即麒麟中的“麟”。驯鹿造型十分古怪,长着马一样的头,鹿一样的角,驴一样的身躯,牛一样的蹄子,俗名“四不象”。

敖鲁古稚的鄂温克猎民大都以放养驯鹿为生。维乔克的父母都在山上放驯鹿,不能下山,年幼的他只能跟着父母长时间在山上的猎民点生活。

临近春节,年轻人大多下山过节,山上猎民点人不多,孩子更少,维乔克是唯一的一个。

没有小伙伴玩儿,维乔克很寂寞。

“你叫啥名字?几岁了?”

总不跟外界接触,小维乔克有点儿怕生人。面对记者的镜头,他吓得都要哭了。

混熟以后,维乔克的话多了。 记者的相机、笔记本、圆珠笔、小梳子,他都充满好奇。

除了跟老猎狗“徐力克”玩儿,维乔克还有一批玩具车,都是父母和山下的亲戚朋友送的,什么轿车,吉普、吊车、装甲、火车、汽车、坦克……大的小的,金属的塑料的,机械的电动的,手动的遥控的……

我很意外。在山下的根河市,像他这么大的孩子也没这么多玩具车,整个一个“车队”!维乔克的母亲索玉兰说:“我们都在山上放鹿,脱不开身到山下定居点,孩子小,就得跟我们在一块儿。这孩子从小就特别喜欢汽车,连画画都画小汽车,为了让他安心在山上呆着,我每次下山都给他买汽车玩具,我弟弟也经常给他买,时间长了,就这么多了。”

有事没事,维乔克就开着自己的“车队”在帐篷的床上、垫子上、土地上威风凛凛地驶过,有时也到帐篷外面的雪地上“兜兜风”。

维乔克的姑姥玛丽亚・索是猎民点的点长,外人都称她为酋长,在猎民点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老酋长很喜欢小维乔克,特意给他起了“维乔克”这个鄂温克名字,希望他长大后成为一个好猎手,将鄂温克猎民狩猎放鹿的传统继承下去。玛丽亚・索给维乔克的玩具也很传统,她用猎刀在红柳枝条上刻上猎人头像、驯鹿头像,还有各种娃娃的头像,然后和他一块儿玩。小维乔克很喜欢玩姑姥给他的这种玩具。

维乔克也有几把男孩子爱玩的玩具枪,不过他似乎不太感兴趣,很少拿出来玩。他从小见惯了猎枪、猎刀,这些对他没有吸引力。

听说十多公里外有另一个猎民点,达瓦家的两个孩子在那儿,而且都是在乡里学校上过学的,维乔克软磨硬泡,说什么都不行,非要到达瓦家的猎民点去。

父亲白延波经不住儿子的哭闹,哄儿子,还给儿子背上打猎用的“背夹子”,说过几天就带他去。

没想到维乔克当了真。他趁人不注意,背着背夹子,在寒冷的密林雪地里悄悄跑出去一公里多,稚嫩的小脸、小手冻得通红,嘴里不停嘟哝:到达瓦家去……到达瓦家去……

母亲索玉兰心疼儿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儿。

索玉兰告诉记者,她不想让儿子在山上呆一辈子。她想让儿子将来上大学,进大城市,挣大钱,过城市人的生活。她还告诉记者,除了“维乔克”这个名字外,儿子还有一个汉族名字“白云飞”――像白云一样飞到山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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