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木洪农场

那条胡杨路

风吹来―弯曲成天空

在太阳月亮之外

劳动很多年也不知疲倦

四月我们列队而来

在雾中，一有阻力就醒来，蹲下

其中的少年，仍回味旅途

监狱乃是遥远的这团正直

五月开始整天掘土

那一直在等待的―

也在挖土的塔里他里哈人，正逢他们的十月

闻到焚烧土地，焚烧西北

绿洲，腾出神秘的空无

我们直立时相遇

心看见远方之城

我们挖掘直到又发现了

使自己安静的陶器

地平线有彻夜明亮的胡杨

是植物不躲避命运

朴素的头脑无须唤醒

有风时拼命干在无风的时候静止

是某些塔里他里哈人，继续简化

他们从未死去因为1959年在遗迹里只找到一地羊骨

我们要避开那些树干，像敬重老实人的长命不问年龄

此外我20年没有其他要躲避

不怕死也不因自由而内疚

战士每晚仍偷偷擦枪

在我熟睡之后

多年渐如父亲

从某个年纪，不再抽打我

只以枪托磕一下岗楼，电网晾着制服还停着一些红色戴胜

我们的和平、停滞与沉溺

以及相似的永生

被塔里他里哈人树中的心脏铭记

日渐相信我们，是慎重建那首都在沼泽里

胡杨路愈发像随风开合的互市

刺激塔里他里哈人放下铲子，用手，暂且掩埋他们的城

正欲远征德令哈寻找马的源泉

但我们于今冬突然重新列队去一个更干旱的盆地

“骗人，是去青藏高原，珠穆朗玛”―当年爱旅行的少年又独自兴奋

嗓音已沙哑，仍昼夜不寐如一个士兵……

枪栓，一再拉响―

开始攀登，有无穷的指力，身后是雪白的寂静，就这样爬出青海省

从此也再没有，塔里他里哈人的消息

附记

诺木洪是柴达木盆地南缘的一处绿洲，位于青海省都兰县巴隆乡，其中散落着青铜时期的塔里他里哈文化遗址。我永远记得，文化遗址的石碑脚下，土地隆起，像是石碑自己送了一束有花的荒漠植物给自己，诺木洪劳改农场曾环抱着遗址，诺木洪农场又被一片绿洲环抱，绿洲又被柴达木盆地的荒漠环抱，然后是青海都兰县，但县城怀抱不了任何东西，你谋生的胳膊肘就可以把政策捅破……对青海的记忆像贝壳滩一样碎，有一天要把它们磨得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