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孤单行走的少年

“我们都要学会自己长大。人生里，总有许多事不能尽如人意。”我安慰她，其实也是说给我自己。我们都是孤单行走的少年，面对父母的离异，内心的伤痛只能自己抚平，父母们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完整的家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安琪是初三才转学过来的特长生，她学画很多年了。老师安排她和我同桌时，我心里很不舒服。班上的特长生成绩都很差。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成绩太差才专攻画画？来了几天，我都没搭理她。安琪是个漂亮的女孩儿，个头高挑，长发飘逸，特别是那双眼睛，秋水似的闪着温润的眸光。大家说她长得像美女漫画家夏达，我却觉得一点都不像，她哪有夏达的灵气呀？我喜欢夏达，但不喜欢安琪。

或许是一开始就对安琪有偏见吧，所以我怎么看她都不顺眼。虽然我在班上也让很多同学看不顺眼。在别人眼中，我是那种清高的人，不合群。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那都是别人的事。

五年前，妈妈为一个小她10岁的男子，选择跟爸爸离婚后，从此我对身边的人都抱有戒心。妈妈的选择伤透了我的心，无论我如何求她，她都不回头。年少的我，倔强、敏感，虽然后来，妈妈依然对我很好，但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已经横亘着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邻居们都说我很懂事，但唯有我自己明白，那是绝望后的一夜长大。

漂亮的女孩总是引人注目。安琪才来没多久，就有许多男生给她递纸条了。我看在眼里，一脸不屑。只是我注意到，安琪从来不曾展开过那些纸条，她看也不看，撕碎后直接捏成一团，随手就扔进教室角落的垃圾筒。

那些给她递过纸条的男生应该也看见了她的态度，几次后，就偃旗息鼓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安琪不张扬那是给他们留有几分面子，记得隔壁班，有个女生居然把她收到的所有“情书”一张张整齐地贴在学校的“宣传栏”里供大家欣赏，让那些情窦初开的男生们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嘲笑和戏弄，在学校里整日抬不起头来。

高俊是班上牛气哄哄的人，仗着自己长有几分帅气，整天以一个“绝世情圣”的姿态周旋在众女生中间，像一只“花蝴蝶”。安琪来后，他自然把目光瞄过来。看见别的男生递纸条纷纷遭挫后，他得意洋洋地宣布：“该是本帅哥出马的时候了。”

课间休息，高俊带着他的两个跟班围拢过来找安琪说话。高俊也是美术特长生，以为和安琪有共同语言。安琪不搭话，任由他说得口沫横飞，她只低头趴在课桌上画画。

看得出来安琪很反感高俊的油嘴滑舌，她不像一些女生，听了高俊的话后笑得像只被烫熟开裂的花蛤合不拢嘴。

安琪的表现，多少改变了我对她的一些看法，特别是几次考试后，我才知道，她不仅画画好，成绩也很优秀。

有一次，高俊在课间故作亲热去抢安琪未完成的画作，拉扯中，那张画到一半的梦幻精灵撕成了两半，安琪恼怒地说：“你烦不烦呀？整天像只苍蝇一样讨厌。”顺手，她就把剩在手中的半张画撕成粉碎，随手一扬毅然走出教室。

在班上，从来没有哪个女生这样骂过高俊，安琪的话无疑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石头，水花四溅。高俊气急败坏：“拽什么呀？不就一张破画，你要多少？我画给你。”走到教室门口的安琪听后，转过头说：“我想要的画，你永远也画不出来。”“谁能考上实验中学特长班还很难说，你得意什么呀？”高俊一扫过去的优雅姿态，蛮横无礼地嚷。班上的同学在背后窍笑不已，几个女生还偷偷嘀咕。

高俊背脊如芒，他狠狠转过身，看着大家不怀好意的笑脸，忿忿地叫：“笑什么笑！”我想，他心里一定很震惊吧，向来在班上混得如鱼得水的他，居然也会有如此窘迫的时刻。

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我远远地望着安琪高挑、瘦削的脊背，望着她在阳光下闪亮的黑发，心里竟然对她产生了一种敬意。这个表面安静，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女生，平时像只温顺的小羊，生气的样子却有些凛冽和辛辣，话不多，却一下就镇住了“花蝴蝶”高俊的轻佻举动。

一个自称是高俊女朋友的低年级女生带着一群女孩在放学路上拦住了安琪的去路。她气势汹汹地说：“你是安琪吗？你难道不知道高俊是我的男朋友？居然也敢来抢？”其他几个女孩也马上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帮腔。

安琪瞟了女孩一眼，不屑地说：“我对你男朋友没兴趣，请你看好他。”说完，安琪转身要走。女孩撇撇嘴，嚣张地啐道：“想溜呀？狐狸精。”

安琪停住脚步，冷冷盯着女孩：“你说什么？”依旧平静的面容顿时充满了不可侵犯的气势，女孩心虚地硬撑：“我今天来警告你，以后少去招惹高俊。”

“警告？就凭你？”安琪提高了声音。

正是放学时间，路上一下围过来很多人。我挤在人群中，看着安琪轻轻地咬着嘴唇，眉头皱了一下，她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她不会要动武吧？但对方人多，怕安琪吃亏，于是我急急地挤过去拦住她说：“安琪，别理会她们。”“你谁呀？护花使者？”女孩高声喧嚷。我的脸莫名涨红，支吾说：“别乱讲，我们才没你那么无聊。”女孩仔细看了看我，嘻笑说：“我是很无聊，帅哥，我们交往吧！好不好？”

围观的人大笑起来，有人起哄“花蝴蝶的女朋友劈腿啦！”

“我们走吧，一群疯子。”说着，我拉起安琪的手挤出人群。

“就这样走啦？我的话还没说完。”嘈杂声中，夹杂着女孩的尖叫，却招来更多的笑声。

这场无厘头的闹剧，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我猜想，那女孩应该是高俊叫来的，原想羞辱安琪一番，没想到，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很久后，依然有人在逗高俊，说他净找二百五的女朋友，见到帅哥马上劈腿。

我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了？居然有勇气在那么多人面前牵起安琪的手离开。那之前，我们虽然同桌，却没讲过几句话。

那场闹剧拉近了我和安琪的关系。虽然我们都是话少的人，但从她的眼神中我能感觉得到她对我的友善。课间休息时，她依旧喜欢趴在课桌上画画，像只安静的小猫。我静静地看着她画画时的样子，就像在欣赏一幅画。

安琪告诉我，她最喜欢画梦幻精灵了。“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学画画呢？”我问她。“这矛盾吗？画画是我最大的爱好和兴趣。如果哪天不能画画了，我想我不会有兴趣做任何事。”安琪平静地说，亮晶晶的眼睛久久望着我。

熟悉后，我却突然感觉到，安琪看似恬淡的表情下隐藏着一种说不清的哀怨。有时，她上着课就会轻轻叹息。有一段时间，我注意到她上课时总趴在桌子上，眼神倦倦地望着窗外。安琪的反常行为引起了我的注意，见她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我很为她担心。

中考迫近，班上的学习气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就连“花蝴蝶”高俊也在班上渐渐安静了下来，他那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低级笑话再也引不起女生们的哄笑和尖叫。他自己也觉得无聊和无趣吧，也开始认真学习了。

“你怎么了？”一天晚自习前，我见安琪又趴在课桌上心烦意乱地在一张纸上涂画，小心翼翼地问她。“没什么，就是很烦。”我注意到安琪的脸色有些苍白，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摇头，一会后，又说：“我宁愿自己真的生病了。”

我觉得安琪一定有心事，一向安静的她，说话轻柔，很少有这样烦乱的时候。晚自习结束后，我们同路回去。夜很黑，街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悠长。

走了很久，她突然冒出一句：“我爸妈终于还是要离婚了。”我愣了一下，还是让她继续说下去，那种父母离婚所带来的痛苦我体会过，所以我能够理解安琪此刻的心情。

“以前，虽然他们只是貌合神离地生活在一起，但一个家毕竟还是完整的……现在都结束了，他们还在家里大打出手，我想……”安琪的声音渐渐哽咽。

我曾听同学说过，安琪的父母都是生意人，家里很有钱。只是安琪低调，从不张扬自己的殷实家境。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真面对了，还是接受不了。那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了父母的身影和一座荒坟有什么区别呀？我都害怕回家，这几天，一整夜一整夜地失眠，我一直在回忆小时候那些快乐无忧的时光……都过去了，结束了。”安琪说着，泪珠涌出眼眶，在脸上留下了两道寂寞的泪痕。

“我们都要学会自己长大。人生里，总有许多事不能尽如人意。”我安慰她，其实也是说给我自己。我们都是孤单行走的少年，面对父母的离异，内心的伤痛只能自己抚平，父母们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完整的家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说了很多的话，我也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安琪，想让她不那么伤怀。夜风吹拂着安琪飘逸的长发，也吹乱了我的心绪。

夜深了，星星累了，我们才各自回家。

安琪在中考前一个月离开了学校，她给我留下一张她画的梦幻精灵。我隐约记得她在那天夜里哭着说过，她要一个人回老家去，至少那里还有爱她的爷爷、奶奶。

那天早上，当老师在教室里说起这事，那一刻，没有人说话，就连高俊也一反常态没有吵闹。死一般寂静的教室里，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似乎还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安琪虽在这个班上待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虽然她平时话不多，但她的安静，她美丽的画还是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望着身边空荡荡的座椅，我再也无法看见安琪趴在桌面上安静画画的样子，看不见她恬淡的表情，又黑又亮的长发，特别是那双秋水似闪着温润眸光的眼睛，好像她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一样，这个班里再也找不到和她有关的痕迹了。

我们都是孤单行走的少年，这一路上，荆棘密布，唯有甜蜜的友情时时温暖我们孤单的心灵。

窗外的蝉声“伊伊呀呀”地响起，原来夏天已经来临了。我想，安琪回老家后，她应该会过得更加幸福和快乐吧，我希望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