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志图:犹存三寸气 仍做说书人

时间:2022-03-05 01:24:18

说书是一门说唱、表演的艺术,单有说唱没有表演不行,于是我把螳螂拳运用到表演中去,我不在乎别人的非议,我只做我认为是对的事情。

一个说书艺人应该死在说书坛上。我未必会真的在说书坛上倒下,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坚持到自己实在不能动为止。

2005年6月份,颜志图在广州电视台《羊城度度有段古》节目说书,在记者采访他的时候又传来喜讯:文化公园说书坛取消了9年之后重开,颜老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老本行,重新在说书坛上出现了。

约颜志图采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羊城度度有段古》每天都播,所以颜老就得天天录制节目,忙得不可开交。但经不住记者的软磨硬泡,他还是心软答应下来:“因为我的时间不好安排,等我一有空,就致电给你,好吗?”没过几天,颜老果然如约致电给记者。电话里的颜老声音掷地有声,一如电视中听到的说书声音。

见到颜老时,一头黑黑的头发,面色红润,怎么也想像不出来是60多岁的老人。“不是真黑,其实已经白了。”他解释说,“导演要求我染黑的,显年轻些。”采访颜老时,他一再强调自己并不是艺术家,只是一个民间说书艺人,观众喜欢,只是大家对自己的厚爱而已。

脱下说书袍的颜老说话依旧抑扬顿挫,一言一语,举手投足,似乎全都在说书,生动得能蹦出火花。有时一个问题丢给他,他会凝神思考一会儿,然后眼睛一瞪,把手一扬,折扇一开,娓娓道来。他的表达很强烈,但感觉不到夸张。说到动情处,给记者即兴来一段,不禁让人想起《霸王别姬》的程蝶衣,所谓说书如人生,人生如说书,令记者肃然起敬。

上了年纪的广州人不会忘记:颜志图在文化公园轻摇折扇,妙语连珠,为老婆婆和小孩子们说书,令广州人“听出耳油”。颜老从13岁自发在街头说书,至今40余年,历经广东说书艺术的繁荣、衰落及复苏,虽然曾无坛可讲而成为千人武术操的指导教练,但仍泯灭不了一位艺术追求者的梦想,正如他家里墙上的古训: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机会是属于有准备的人的

13岁时,颜志图还在读初中,就喜欢到文化公园听民间艺人陈干臣讲《杨志卖刀》,老前辈的说书勾起了他也许是前生就有的说书的欲望,不仅每天跑去听书,回来后还模仿陈干臣的说书样子给同学们看。想不到同学们都认为好听又好看,于是颜老小小年纪便有“古王”之称。

旅伴:每天下午一放学就去文化公园听书吗?

颜志图:每天放学后赶紧在学堂做完功课,然后跑回家拿个面包或饼干什么的充充饥,大概是下午5~6点左右就去,7:30分正式开始说书。

旅伴:为什么要这么早去?

颜志图:因为当时文化公园的日场收费5分,夜场要1角,为了省下5分钱,所以早点去赶个日场罗。

旅伴:每一次都能赶上日场吗?

颜志图:还是出了意外,不知怎的,有一天文化公园突然在收夜场费前清场,所有人都要离场,我心想不好了,因为身上没带一分钱,如果被赶出去的话肯定听不成了。于是我心生一计,跑到厕所最里面躲了起来。

旅伴:工作人员没有检查厕所,所以您躲了过去。

颜志图:有,他们朝厕所叫了一声,有没有人啊。我当然是不吱声了。大概他们嫌厕所里又脏又臭,很快就走开了。我一直躲在那里不敢动,直到听到人声鼎沸了才走起来,当时腿又麻又酸。(哈哈一笑)

旅伴:那时候您还在读初中,是不是初中毕业之后就开始说书了?

颜志图:15岁那年,我初中毕业,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但因为家境清贫,看到父母为了生计终日劳碌着,我不愿增加家庭的负担,于是就放弃学业了。第一份工作是做运泥工,修筑煤矿铁路。

旅伴:是不是很辛苦?当时没有考虑说书吗?

颜志图:是真的辛苦,你想想看,还是一个15岁的小毛头,日晒雨淋不说,冬天那个风呀,“嗖”的把鼻涕吹走。但我还是会苦中作乐的,一到休息时间,我就对大家说书,他们也特爱听。至于说书,当时还没有当作是可以谋生的职业。工程完了,于是回到了街道报到,等待工作。

旅伴: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在讲坛上说书?

颜志图:在等待工作的过程中,我还是要去人民公园听书的。那时刚好一个老伯在讲,我认为他讲得不怎么样,于是就跃跃欲试,想自己开坛说书。刚开始时,我坐在石凳上,看着人来人往,不敢开腔。后来过来了几个小孩,我问他们想不想听书,看着孩子们迷惑的眼神,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讲了起来。想不到听的人越来越多,那一晚我收了1元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的走上了说书的生涯。

旅伴:那时是自个儿说书,与其它说书艺人有交往吗?

颜志图:有一天,有个叫王盖华的民间艺人在人民公园的说书坛上说书,记得他是讲《水浒英雄传》,讲到精彩处,他不讲了,拿起家伙就往外走。余兴未了的小孩子追着他问,宋江的下场怎样了?那位王师傅说,欲知后事如何,明天再来听吧。当时我就随口问了一句,王师傅,说书怎样才能说得好呢?王师傅顿了一顿,转过身来看着我,问我是谁。身边的小朋友叫嚷着,说我也是说书的。王盖华师傅对我说,这样吧,你明天去文化局,就说我推荐你去了,那里有一场文化考试,你今晚写份简历,明天过去考试。

旅伴:于是您就去了文化局了?

颜志图:是的,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去了文化局。刚好那天进行一场说书考试,我当时讲了一出《柳金花错赠火袍》,讲完后,负责考试的工作人员一一与我握手。就这样,16岁那年,我拜了候佩玉为师,正式成为说书学徒。

离经叛道?认为对的事我就坚持做下去

旅伴:在说书中有没有特别遗憾的事情?

颜志图:记得我曾在一家“好好茶楼”说书,客人很多,初出茅庐的我面对观众也表演得十分卖力。不久后的一天晚上,我照常说书,忽看到听众中阵阵骚动,有个听众不耐烦地离开茶楼,经过我的古坛前,朝我轻蔑地一挥手。

旅伴:当时您的感觉如何?

颜志图:我很震惊,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第二天晚上,当我来到茶楼,发现茶客少了一大半,零零星星地分布在席间,煞是冷清。但是我比以往更加投入,出乎我意料的是那晚表演完毕,茶楼经理苦着脸跟我说,茶楼每天为食客准备30斤河粉,我来表演的这几天,食客大减,河粉都卖不出去,还是请我另谋高就吧。我当时心里十分难过,有如一盆冷水从上而下淋透全身。那几天我精神惆怅,垂头丧气。真是终生难忘。

旅伴:之后您还有回去过“好好茶楼”吗?

颜志图:有句话叫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后来有一天,我想起“好好茶楼”,决心再到这间茶楼说一次书,希望得到那里茶客的认可。不料当我来到昔日旧址时才发觉“好好茶楼”已倒闭多时。这成为我说书经历中最大的遗憾。虽然后来在很多地方都赢得掌声和喝彩,但我始终不能忘记这卖不出的30斤河粉。

旅伴:有没有总结过失败在哪里?

颜志图: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我找到了答案:我的语言贫乏无力,缺少色彩,没有吸引力。从此,我就发狠劲锤炼语言。

旅伴:那您是怎样突破语言障碍的?

颜志图:随身携带着一个小本本,记下群众生动活泼的语言,到了名胜古迹,也抄下对联、碑文,就这样几年一来,积累了好几大本。慢慢地语言也就丰富起来了,也被观众所接受了。

旅伴:听说您为了说书,还学起武术来了。

颜志图:有一段时间,来了一些外省艺人,我就跑去听他们说书。发现他们十分注重表演,讲起诸葛亮,讲起曹操来,还配以手势及道具,不像本地艺人,只是正襟危坐,毫无目的地扇扇子。后来我在《曲艺》杂志上看到一段话,大概意思是说北方说书艺人,为了讲好武打场面,亲自学武术,这对我启发很大。

旅伴:于是你就模仿外省艺人,在原来说书的基础上加些武术表演了?

颜志图:是的。但一开始只能生搬硬套,并且引来了本地老艺人的非议。

旅伴:他们是怎样说的?

颜志图:他们说,没学会走路,就学人跑步了。还提醒我别忘了自己还只是一个学徒,不要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来。可是,我就是这性格,一旦认定了自己的一套是对的,就坚持做下去。后来我还拜了广州武术协会副主席郭子硕为师,学习起螳螂拳来。事实证明,如果在武打的场面加些武术的手势,不仅丰富了人物造型,而且对该人物的性格表现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旅伴:说书要说到各个人物,您是如何赋予每个人物鲜明的个性的,其灵感来源于哪里?

颜志图:最直接是来源于生活。上街买东西时,我会观察老人、小孩、男人、女人的动作和表情;看到别人吵架了,我也模仿,当然要经过一些艺术加工的。而间接的是通过看戏剧,观察台上的表演者,看他们的艺术处理手段,还有,道具的作用也不可忽视,例如折扇的用法,是遵循文胸武肚僧领道袖媒肩画背规律的。

希望不再是羊城最后一个民间说书人

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文化娱乐的多元化,说书艺术日渐式微。由于前途黯淡,年轻人不愿从事这个“夕阳行业”,颜志图多次免费授徒都没有一个徒弟坚持超过一年。到1996年,广州最大的古坛――文化公园也最终取消了说书。同年广州市另外两位民间说书艺人关心文、梁树洪也在失望中相继黯然辞世,颜志图成了羊城最后一个民间说书人。

旅伴:说书最火爆,是什么时候?

颜志图:应该是上世纪80年代,在市二宫,每晚一场,场场爆满;90年代每星期两晚,尚能勉强维持;2000年底改为每周一晚后,每况愈下。 2001年3月,市二宫的工作人员通知我,古坛因“卡拉OK大赛”暂停一段时间。这个“暂停”持续到现在。

旅伴:不说书了,做什么好呢?

颜志图:说书犹如我的生命,不能不说。于是我就去学校给小朋友讲英雄人物故事,也不计较给多少钱,反正请我就去,一般是一周一次。

旅伴:一周才讲一次,那收入很微薄了。

颜志图:因为曾经跟郭子硕师傅学过螳螂拳,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我回到老家白云区太和,就在村祠堂前的空地教螳螂拳。徒弟都是村里的中小学生,本无武术基础。2001年,我这群徒弟参加省里举行的少儿武术表演大赛,从一等奖到四等奖,均有斩获。同年,九运会在广州开幕,我也被邀请担任开幕式少儿千人武术操的指导教练,这个节目还成为九运会开幕式一个亮点。这一下,我的副业变成了主业了。可惜,教武教得再好也盖不住我的落寞,我本是个说书艺人,说书才是我的生命,没书说总觉得什么都不对劲。

旅伴:在这段期间,还有机会说书吗?

颜志图:没有,因为已无坛可登。可我对说书还是念念不忘,在教少儿武术操期间,中途休息到再集合时,往往找不到小朋友了,因为他们玩呀玩呀就忘记了。后来我就在休息时间给他们讲故事。

旅伴:有没有打算收学徒?

颜志图:1985年,我被推举为广州说书学会会长,上任第一件事,我就组织说书的老艺人开座谈会,谈说书的艺术经验,再加上自己的从艺心得,写成了10万字的《说书艺术研究》,希望可以抢救岭南文化遗产。第二件事,就是花了100多元在《广州日报》上刊登广告招收学徒,并提到“三不收”:不收报名费,不收学费,不收资料费。

旅伴:结果怎样了?

颜志图:招了10个学徒。当我满腔热情地编写讲义,手把手地想把“绝活”传给他们时,徒弟们却耐不下心,纷纷中途退出,学习时间最长的一个徒弟,后来还是改行搞期货赚钱去了。我很谅解这些徒弟,因为学说书需要很大的热情和毅力,收获的是掌声而不是钞票,怨不得他们,他们也要谋生。

旅伴:现在还有徒弟吗?

颜志图:去年年底,华南师范大学历史系的一名姓陈的同学从报上读到我的事迹,同是广东人的小陈也对说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找到我,要求拜我为师。我对他说,说书没有名,没有利,你还是去学电脑实际些。当时小陈说了一句话,很让我感动,他说他学说书不为名,不为利,只是想继承传统的岭南说书艺术。就冲他这一句,我就收了他为徒。虽然只有一个学生,但我坚持每星期在人民公园开课授艺。不久,小陈带了另外3个同学一起来上课。现在,我每逢周日早上八点钟,就教人武术,到了九点半,就教人说书。我已想通了,学说书是件苦差事,并非人人都能坚持,自上次登广告招徒外再也没有刻意物色过徒弟,但遇到有缘人我也不会错过。

旅伴:目前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颜志图:媒体老是报道我是羊城最后一个民间说书艺人,我希望我的徒弟出师后,我就后继有人了,不再做最后的掌门人了。

一个说书人应该死在说书坛上

旅伴:您最崇拜的人是谁?

颜志图:薛觉先,一位粤剧艺人。最使我感动的是,在他演出《花掩状元红》的最后二幕时,舞台上的他突然脑冲血,双脚发麻,但他还是坚持演下去。在演出最后一幕时,薛老已经开始晕迷,但一举手一投足,依然出奇的准确。演出完毕,大家急着要送他去医院,他说,我还没向观众谢幕呢。于是,出现在谢幕台上的他,坐在轮椅上,因为已经站不起来了,向观众微笑拍掌。凭着强烈的责任心和对艺术的执着,他战斗到最后一刻,第二天就与世长辞了。

旅伴:他对您影响很大吗?

颜志图:我以他为榜样,我始终认为,一个战士应该死在战场上,一个说书艺人应该死在说书坛上。我未必会真的在说书坛上倒下,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坚持到自己实在不能动为止。

旅伴:有没有一些忠实的听书迷?

颜志图:有,我每个月只在五仙观讲一场,他们早早就到那等我了,都是些老听书迷了。

旅伴:2003~2004年,您在珠江电视台《寻根问底》节目担任解题先生,听说效果不错。

颜志图:当时对解题先生的人选,颇有争议,一帮人认为请大学教授担任,另一帮人就推荐了我,议来议去,结果选中了我。记得节目出街的第一天,全组人都胆战心惊,担心收视率,结果我们的节目不但高收视率还获得了全国百佳电视节目奖。

旅伴:在电视上说书与现场说书有区别吗?

颜志图:区别可大了。7分钟的电视说书有时要拍半天才OK。我要一边摇扇一边走,但不能走出镜头范围,于是导演就放片树叶在我不远处,提醒我不要越过。可风一吹,树叶歪了我也乱了,像这样经常要重拍,有时一辆摩托车“呼”一声飞过,破坏了场景,也要重拍。

旅伴:家人喜欢听您说书吗?

颜志图:会听我讲,但肯定不会继承我的衣钵。(呵呵)我女儿倒是喜欢跟我学螳螂拳。

旅伴:说书生活很清贫,您妻子支持您吗?

颜志图:支持,从我们认识开始,她就知道我是个说书的。

旅伴:说说您的夫妻相处之道吧。

颜志图:和和睦睦,相互礼让,简简单单,平平凡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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