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什么

那天晚上因为要加班,老王没回去。冬天黑得早,此时已是万家灯火。忙了一天,晚饭还没吃,可能是累了,老王伸着懒腰走到七楼的窗户前。窗户下面是单位的院子。当时被分成多个格子间的大办公室里还有几个小青年,他们没走不是要加班,而是习惯。他们或者上网聊天或者玩游戏,要玩到很晚才会离开办公室。就在这时老王站着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声。第二天大家发现窗户上的玻璃烂了一块,老王的手也缠上了绷带。已经到了年底,评选先进的工作开始了,老王是单位二十多年一贯制的老先进,这一年也不例外。往年评上先进,老王虽然也要谦虚地推辞几句,但看得出老王还是十分欣喜万分满足的,今年老王却拒绝填写“先进工作者登记表”,谁劝也没用。评选先进是群众投票选举的不好更改,无奈领导只好让工会的同志为老王代填。紧接着单位召开职工大会,总结工作表彰先进,领导在台上要颁奖了,老王却不见了人影。

老王一贯老实本分,从未做过啥出格的事,这一连串怪异的举动让职工议论纷纷。有人又追溯到那个晚上,说老王那天晚上一定看到了什么,不然这么一个老成持重的人,怎么会不小心把玻璃打碎还割破了手呢?

老王所在单位是个文化单位,老王却只有高中文化。文凭热的那些年,单位的同事争先恐后,有脱产进大学的,有参加函授的,有自学考试的。脱产上学自不必说,就是函授自考,也免不了有请假突击复习或参加考试的时候,老王就成了救火队员,哪里火烧眉毛他就往哪里冲。等别人拿到文凭安安稳稳坐进办公室,文凭热开始退烧了,再过几年,青杏似的大学生就意气风发一茬一茬走进了单位。老王的同事中级高级评上了职称;科级处级当上了领导。老王由于没文凭,评了个初级职称还是照顾的,当领导更没他的份。但是,领导和同志们没有忘记老王作出的贡献,他们不会亏待这样一位老实人,每年评先进,老王都是第一个当选。先进归先进,光荣只是登台领奖那一会儿的事,平时与同事一起出去开会,别人被这个长那个长地恭维着,老王却被冷落在一边;出去吃饭,别人被恭恭敬敬安排在主宾位置上,论年龄老王虽然比别人年长却只能屈尊坐一般客人的位置;发工资了,别人岗位工资、职务工资一个劲往上长,老王基本原地踏步。有时候老王也会有想法,有怨气,但是一想到自己是先进,单位每年召开总结表彰大会,老王都被请上主席台,披红挂花,老王就怨不起来了。这时候老王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个红本本――荣誉证书和不多的一点奖金交给媳妇儿。媳妇儿也满面笑容地接过来,然后炒上几个菜,陪老王喝两盅。酒足饭饱,老王往床上一躺,就什么想法什么怨气都没有了。

老王家是农村的,媳妇儿也是农村的。后来费了老大劲,老王才把媳妇儿从农村迁来安排在市郊的一个农场,离老王上班的地方几十公里,老王只有乘公交车上下班。为了不耽搁工作,老王只有起早贪黑。老王的同事大都住在市里,城市小,离单位就远不到哪里去。单位加班的时候不是很多,但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三两次。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加班,有时候只需要一两个人,甚至是一个人,一般是赶写材料。这样的事落在老王头上的时候多,这是好事,说明领导信任。老王也曾为此感到骄傲。遇上加班,老王就睡在办公室里。在老王办公室的某个隐蔽角落,有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那是老王为冬天加班准备的。

那天晚上,老王站在办公室七楼的窗户前伸了个懒腰,无意中往下一看。那时候正是下班时间,一辆辆小轿车亮着车灯排着队停在院子里,等着送领导赴宴当然也可能是回家。老王昔日的同事现在的领导,从各自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上了车。自从当上老王的领导,现在他们不在大办公室里办公了,而是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每天都有服务员为他们打扫房间。看着一辆辆小车驶出单位的院子,一时间车去院空,老王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滋味。论年龄论资历,老王与他们差不多,有的人比老王年龄还小;论贡献,老王虽然不敢说比他们大,但至少不比谁小;如果论需要,他们都住在市里,步行也就十几分钟,最远的不超过半小时,而老王的家却在几十公里外,加完班公交车已经停开了,每次加完班他都只好睡在办公室里,夏天蚊子咬,冬天盖一床被子冷,谁也不如老王更需要车啊!但是老王不是领导,不是领导就没资格享受上下班专车接送的待遇。先进,先进,全是先进害了我啊!想到这里,老王眼里流出一行辛酸泪。老王在脸上抹了一把,突然挥拳一下子打在窗玻璃上,玻璃碎了,老王的手也破了。

(摘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