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婴之家”的微笑

时间:2022-02-15 03:17:30

“弃婴之家”的微笑

在北京,在天津,在广州,在上海,在几乎所有的一线城市里,沿街乞讨的流浪儿不胜枚举,其中最令人揪心的,莫过于那些身患重病、先天残疾的孩子。

10月26日,一场围绕民间救助组织的研讨会将在京举行,身份不合法、资金难持续、政策不明朗,种种问题摆在专家面前,也摆在全社会面前。

当微笑成了一种奢侈

在北京通州附近的燕郊地区,出生在前门大街的寇洁明于2002年创办了一家名为“生命树”的助养中心。如今,这里住着30名特殊孩子,他们大都是从官办福利院接来的脑瘫弃婴。寇洁明说,她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为政府减轻一些救助压力,同时也能给孩子们创造一个更为温暖、专业的成长环境。为什么要选址燕郊?寇洁明的答复很简单:便宜。

12年前,寇洁明在银川看到一个孤儿中转站,附近捡来的弃婴都被放在这里,等官办福利院腾出了位置再把孩子转过去。这番经历唤起了她对弃婴的悲悯之心,回京后,她决定去福利院看一看,收集一些资料,从而寻求另一种帮助弃婴的方式。

“结果人家福利院不让我进,后来还是参加了一个慈善机构的志愿者队伍,才有机会进到福利院里面去。”寇洁明至今都对这家机构心存感激,“如果没有他们,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这些孩子,更不会最终走上这条路。”

就这样,作为志愿者的寇洁明,在昌平区流村镇敬老院遇到了大约2、3岁的刘胖——一个只能喝豆奶粉,其它味道全都没有接触过的脑瘫孤儿。

“我陪刘胖去房山脑瘫儿童康复中心接受训练,一共两周。”其间寇洁明发现,这竟是刘胖生命中第一次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全天候地陪着。“开始的时候他都不看人,后来只要看不到我,他会有点惊慌,但如果我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开心地笑。”

看到刘胖的变化,康复中心的意大利专家找到寇洁明,询问她未来怎么打算。

“我说把他送回福利院,然后出钱雇一个阿姨,然后教这个阿姨该怎么照顾刘胖,怎么做康复训练。”

专家听后十分不安,他将寇洁明的打算称为不道德。因为她的出现,刘胖感受到了爱,内心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但如果就这么送回去,这种希望突然被灭掉,孩子会很难接受。

这番谈话让寇洁明感慨良多,她也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对弃婴和孤儿来说,爱和关注是缩小他们与正常孩子差距的基础,而实现的手段,则是想方设法为这些孩子找一个家。

寇洁明回到昌平时,恰逢一位名叫刘俊的严重脑瘫弃婴被送到福利院。看到这一幕,寇洁明开始酝酿着,要为这些孩子成立一个家。

“他们需要一个家,一个不会再遭到抛弃、不会再把他们送走的家。”

就这样,“生命树”助养中心成立了,刘胖成了这里第一个被救助的患儿。1个月后,刘俊也被接到了燕郊。

“刚被接来的时候他是对眼,两眼不能与人交流,脸上满是小红痘,面部也没有表情,浑身僵硬,双臂后旋非常严重。”

2002年7月3日,寇洁明第一次见到患有5级脑瘫的刘俊。“当时,一位美国的物理治疗师见到刘俊的样子后说: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笑。”

对患有脑瘫的孩子来说,训练不一定能够进步,但是不训练就会退步得非常快。寇洁明深谙这个道理,刘俊也似乎明白寇妈妈的心思。

“刘俊是个憨厚、聪明的孩子,理解能力远大于表达能力。他能吃苦、很善良,而且求知欲也强,总是很努力配合、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他推着助走器绕着小区的一座楼走,每次都要一个半小时,练得满身是汗。”

从北京到杭州,从上海到香港,寇洁明带着刘俊几乎跑遍了全国各地。在密集、系统的康复训练中,刘俊的抓握能力有了很大提升,进食、脱鞋脱袜等自理能力也有明显提高,每次上课,他都会积极地回答问题,不仅口齿比以前更加清晰,他的脸上还时常挂着会心的笑容。2012年5月,刘俊的脑瘫严重等级从“5”改写成了“3”,彻底打破了美国专家“永远不会笑”的预言。

寇洁明说,她现在根本不敢想象这些孩子如果得不到救助会怎样,“他们都是在生死线边上的孩子,他们渴望被关爱,渴望被接纳,但被父母遗弃的痛苦却会伴随他们一生,如果不去抢救呵护和长久陪伴,他们可能会生不如死的。”

孩子的笑脸是最大的激励

在“生命树”助养中心,像刘俊这样给人惊喜和感动的孩子还有很多。在寇洁明的记忆中,她一生都不会忘记自己38岁的生日。

那一天,她正在办公室给母亲发来的生日祝福写回信。忽然听到同事对她说:“寇姐,外面有人找你。”

话音刚落,寇洁明赶忙放下手机,起身跑出了办公室。她哪里知道,其实外面并没有人找,而是同事们故意把她支走,然后赶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把她最初抱来的几个孩子找来,大家一起给这位至今未婚的创始人过一次生日。

“当时我还纳闷呢,心说没人找我,你们瞎叫什么。结果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呢,就听见里面生日歌响了。等我走进去,看到那些孩子,还有我的同事们,一边唱着歌一边把面条端给我,当时就觉得,这辈子没人给我过生日都可以,因为我已经满足了。”

如今,寇洁明依然清晰地记着所有人对她微笑,看她许愿,陪她感动。“那种感觉,特别幸福。”

11年来,“生命树”先后从北京昌平、内蒙古包头、河北廊坊、山西太原、河南平顶山等地的福利院接收了70多个孩子,其中仅北京就接收了20多个。如今,这里的养护中心和康复中心各司其职,分别担负着孩子的日常生活照顾、康复特殊教育、医疗特护、后勤支持等不同职能。在每年600-800余人次志愿者的协助下,“生命树”让孩子们每年都有十余次机会参加各种社会融合活动,同时为北京、河北、山西等地的救助机构提供康复器械和服务支持。在寇洁明眼里,这些成绩离不开孩子们带来的鼓舞和感动,每个工作人员的生命都在多年的服务中发生了巨大改变,大家一起付出、一起收获,一些志愿者还曾发出这样的感慨:孩子们的笑脸大大地医治并激励了我们。我们的收获远远大于付出。

“从2003年开始,每周末都会有志愿者团队从北京来到燕郊,他们当中最辛苦的要清晨4点就从家出来。当年的一支志愿团队,那时候还是一群刚毕业的大学生,每月会来一两次,后来他们各自成家,就散了。今年他们从全国各地特意来‘生命树’聚会,10年了,他们说想来看看孩子们。还有些志愿者,因为来‘生命树’工作而相识,结果谈起了恋爱,最后还结婚了,光我参加过的就有3对。”寇洁明知道,在志愿者和孩子之间,始终有一份难以磨灭的亲情和牵挂,也正是基于这种无私的爱,助养中心每年百万的支出中,才会有很大一部分被志愿者们分担。

民间救助的困境

“今年初,袁厉害事件让我们险些被取缔,救助的35个孩子中有5个被内蒙的福利院要了回去。现在我们也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发展,尤其是身份问题得不到解决的前提下,我们该怎么办?如果这个问题想不清楚,最后真的被取缔,孩子们是最可怜的。”

在中国,寇洁明创办的“生命树”只是一个缩影,同样的阴霾其实正在让几乎全部的民间救助组织为未来而担忧。

白手起家 为孩子讨饭

1988年,中国的经济还在计划与市场之间摸索,电视机还是一个城市家庭中最为贵重的物件,而在河北省宁晋县农村,像样的砖瓦房都还没有几间。“黎明之家”福利院的成立,正是为了让更多弃婴得到救助,甚至是更好的救助。

“在民政局下属的福利院里,孩子多,工人少,大伙儿每天忙得四脚朝天,可还是有照顾不到位的情况。”作为首批参与者之一的王清芬,内心常常隐隐作痛。

越来越多的弃婴开始让官办福利院吃不消,王清芬身上的担子也在不断变重。她发现,一些弃婴被直接放在了“黎明之家”福利院的门口,每当这时,她都觉得远处的某个角落里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环顾四周,试图找到这双眼睛,然后将襁褓中的孩子抱起,示意孩子的父母:你的宝宝得救了。

起初,王清芬和同事们连给孩子们买饭的钱都没有。“我们只能到附近村子里讨一些粮食和蔬菜,就连炒菜的锅都是要来的。后来募到了一些善款,条件才稍好一些。”

直到1989年,福利院才有了一间60多平米的砖瓦房,“20多个孩子和十多个工作人员,全部挤在里面。”王清芬回忆说,“因为缺水,洗尿布的水要用来和煤泥生炉子,炉子上坐着锅,锅里煮着饭,湿哒哒的尿布就放在饭锅上烤。”

1991年,在爱心人士的帮助下,福利院终于得以改善住房。

“哪有钱雇人盖房啊,都是自己来。我们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和泥、搬砖、打钢钉、盖房子,每个人的手上都磨出血来了,但谁也没放弃。”终于,福利院的空间被扩大到500多平米,被救助的孩子也越来越多,截至1997年,先后有80多个孩子被送进福利院。“那时候孩子已经饱和了,但还是有弃婴不断被送进来。到了2000年的时候,工作人员只能住在地下室,孩子们也是小床摞大床地挤着睡。”

没身份=不合法?

面对各方捐助,曾经的“感动中国”人物石青华却眉头紧锁,他知道,如果没有一个合法身份,自己创办的“光爱学校”就无法接受这些善款。9年来,他们已经救助了来自全国的500多名流浪儿童。

“要想在民政局注册,必须要有一个主管单位,可是没人愿意管我们。”为了一个合法的身份,石青华这些年一直在四处奔走。

而对位于昌平区北七家镇,以救助孤残儿童为己任的“天使之家”来说,“没有任何渠道和民政部沟通,也找不到主管单位”,同样是创办人邓志新最头疼的事情。

“我们救助的这些需要治疗的孤儿基本来自全国各地的福利院,当我们找到这些福利院,希望给孩子们提供帮助的时候,经常被人家怀疑为骗子,他们只相信政府的人,对我们这些民间草根完全不信任,做善事还要苦苦求人。”

多年来,邓志新和同事们想尽办法与民政部门沟通,但始终没有渠道,“连一个主管我们的单位都没有。”她表示,自己做的是替政府分忧的事情,解决不了身份问题,至少能得到一份认可。

“比如哪个地区福利院的孩子需要治疗,政府可以帮我们介绍,这样会得到当地的信任,工作也会更加顺利。”邓志新说,“我们盼着有人来监督管理,不仅是对资金和设施,也包括孩子手术治疗和康复的效果。”

专家观点

特邀专家 童小军

中国社会工作研究中心副主任

没有好制度 弃婴可能“被乞讨”

目前,我国的经济发展还不能完全支撑起所有弃婴的救助工作,对重大残疾孩子的福利保障仍然不到位,有关部门应该予以关注,并且针对这些问题尽快研究解决办法。

民间机构发挥怎样的作用?

对这些孩子的救助工作,无论是官办还是民间,只要能够让孩子们有尊严地生存发展就可以。但从未来发展的角度来看,民间力量的参与可能会更多一些,而政府只在宏观层面上扮演机制管理者的角色,具体提供服务的任务则交给社会力量。

这就意味着,国家必须承担起对于救助机构资质、品质、标准的监督考核责任,同时向这些机构提供硬件支持,并且在政策方面适当放宽,在可能的范围内给予一些资金支持。而民间救助机构也应该自觉接受国家有关部门的监管,共同营造一个良性的发展环境。

普通公民可以怎么做?

由于没有一个很好的制度,不排除不法分子利用弃婴从事乞讨活动的可能性。因此,只要我们在生活中见到未成年人参与乞讨活动,不论是独立进行还是由成年人带领,首先应该按照《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和改进流浪未成年人救助保护工作的意见》,拨打当地公安机关的报警电话求助,同时公安机关也有责任和义务出警救助,并提供必要的帮助。

对于已经被官办或民间救助机构收留的弃婴,普通公民最好在接受理念和技能上的培训后再提供帮助。因为面对各种各样的残疾儿童,每个人都会产生类似惊讶、好奇的反应,而这些反应很可能会对孩子产生伤害。

对于向弃婴提供捐款的帮助形式,在我国现行制度和环境下,我们并不建议作为首选。

记者手记

“弃婴之家”亟待救助

他们是一群被命运抛弃的孩子,却偏偏遇到了无力承担这份重担的父母,成为一个家庭的沉重负担。于是,抛弃成了孩子们一生的标签。

直到遇见另一群人,一群甘愿奉献自己,为孩子撑起一个相对健全的家的爱心人士。他们有些供职于公立福利院,有些供职于低薪的民间救助机构,还有一些则以志愿者的身份无偿地照料着孩子们。于是,爱开始替代恨,快乐开始替代悲伤,弃婴逐渐和正常孩子一样,上学、工作、自力更生。

在北京,公立福利院同样不比其它地区更普遍,所以大批民间救助组织在近些年应运而生。光爱学校、天使之家、太阳村……这里生活着各种各样的孤儿、弃儿、残障儿童,孩子们的权益在被救助组织悉心保护着,但这些组织的权益却始终没有任何法律来保护。

正如寇杰明所言,这些曾被抛弃的孩子首先需要一个家。然而,当公立福利院供不应求,民间救助组织面临各种风险,我们不禁要替这些已经身处死亡边缘的孩子们大声疾呼:“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

本刊记者 张 晨

图片提供 “生命树”助养中心

上一篇:吕一:没徐克就没今天的我 下一篇:人感染H7N9禽流感你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