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圆南加州

55岁的尚丁回来了。

在宽敞的Loft屋舍，远眺CBD――这个北京物质经济最繁荣的地区，距离刚好。毗邻今日美术馆，那份艺术氛围集聚的气场仍在，闲适但不出世。

墙壁的颜色是崭新的白。画架上未完成的女子肖像，恬淡，静默。这是他现在的心境吗?

尚丁走下楼梯，笑眯眯迎接我们的到来。往事袭来，距离他只身赴美，已近21个年头。

如果将时钟回拔30年，尚丁就是画坛的偶像明星一一1974年10月1日，中国美术馆举办“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五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展览中，油画《连续作战》让众人惊叹，这幅画的作者尚丁更让人浮想连翩，但谁也没有想到，作者竟是一个不足20岁的年轻士兵。不久，军队文化部门领导点名接见了他，甚至得到当时国家领导人的盛赞，这个普通士兵和他的油画《连续作战》成了当年的大新闻。

第二年，《连续作战》被印制成500万张的特种邮票在全国发行，自此，尚丁在中国油画艺术的舞台崭露头角。再后来，到中央美院深造，去浙江美院读研究生。1981年，尚丁被分配到北京艺术学院教书。一条普通而常规的进步方式始终跟随着他。

1987年，建军60周年，八一厂在拍摄一部全面反映部队建设的纪录片《三军揭秘》，关于部队文化建设的部分，专门介绍了尚丁；《画报》纪念建军60周年专刊，也有专门介绍尚丁的文章；而此时，除了在艺术院校任教之外，尚丁的恩师，中央美院靳尚谊先生还让尚丁为中央美院的一个工作室代课……在很多人看来，尚丁处在人生巅峰。

尚丁想抛开这一切，出国去。除了一个很容易被理解的理由，出国深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让人费解的目的一一这些年来，尚丁。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挠，他经常自问，抛开教授的身份，靠画画你能养活自己吗?有时，尚丁甚至想，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一个社会负担。

“我想换个生活方式，当你发现世界本来可以有另一种生活方式，你就必须要改变自己了。”

尚丁决定换个环境找寻自己的价值。

受朋友的托付，尚丁在北京接待了美国雕塑家卡博，这个他出国生涯中最重要的引路者。

“有什么能帮你做的?”

“我想出去学学油画。”

于是，卡博帮他联系了美国学校、博物馆和展览中心，甚至连机票都预定妥当。辗转数年，尚丁出国学油画的梦想在1988年照进现实。

揣着在北京卖掉一幅油画得来的350美元，背了100多幅画，尚丁登上了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那是我全部的心血。我不知道飞机落地之后会有怎样的人生。”

尚丁的行程单上有5个城市：纽约、旧金山、丹佛、洛杉矶、西雅图。游历了几个艺术家集聚地，尚丁突然意识到，半年的旅游签证远远满足不了自己对新环境的适应，生存成为新的问题。

“没会开了，没人敲门了，没组织了，没人管了，没人发工资了……不过帐单却没有少。”这是尚丁初到美国的感受。

在纽约，艺术家普遍生存不易。尚丁住过简易的汽车房，有时老鼠会从枕头边跑过去，吃的是超市快过期的打折食品。“纽约是个很特殊的城市，外来的艺术家齐聚在这，大家个性都很强。”

而在洛杉矶，当时丁绍光开创的云南画派正在让美田人惊讶叹服，在机场，丁绍光侄子开着奔驰跑车来接尚丁，他叮嘱尚丁，在美国要立脚先得在经济上取得成功。“你画得这样好，根本不用担心。”

尚丁对自己的绘画实力充满信心。但初到美国，与国内生活方式的强烈对比，也让尚丁感慨：“面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人，奔放、有梦想，也没有负担。想到自己的年龄，像是经历千辛万苦才有这样的机会，一切又来之不易。”

“原来一切就是被安排服从，学习、劳动、教学，到了美国，你会发现一切都需要选择。人情和利益的分别让我很困惑，原来会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在美国“you do you Want!”

1989年，美国西部艺术中心博物馆对尚丁的画很感兴趣，准备给他做个展览。但是，尚丁必须自己准备画框，而做画框的3000美元还是向丁绍光借的，丁绍光还多借了2000美元，并表示不用还了。

在一间很便宜的汽车房里，外面冰天雪地，尚丁自己买木料，动手做画框。尚丁从中国穿去的皮鞋都冻裂了，就用胶水粘，鞋面上一片模糊。那是尚丁在美国最艰难的时期。画展如期举行，一鸣惊人。“你怎么能画这样美妙的画?”人们惊叹，画展第一天后，美国的许多报纸、刊物、电视台就以大量篇幅和大型专题对尚丁进行了采访报道。有的报纸在头版用大字印着：中国的艺术大师来了。

尚丁更喜欢创作那些美丽、静谧的女子。傣族姑娘玉妲因为他的作品而蜚声国外。那些中外芭蕾舞教室里的柔美形象，总是让人觉得充满生机。

“对外界事物的感受是人类的天性，人类情感是共通的，美好的东西能感动中国人，也一样能感动美国人。”

展览后画卖得很好，是这个博物馆建馆14年来卖得最好的一次。每个月都有热情的市民邀请尚丁到家中居住。一位美国朋友看到尚丁的鞋子破了、头发长了，立马带他去买新鞋、理发。多年想验证的问题也有了答案――通过艺术，尚丁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从1993年起，尚丁每年都被邀请参加全美国艺术家年展。这是个有“艺术家奥斯卡”之称的美国画家最高规格盛典。当年，尚丁是被邀请的惟一没有美国田籍的中国画家。

2000年秋天，全美艺术家年展如期进行，负责向来自世界各地艺术家介绍尚丁的是一个旅美日本人和一个旅美韩国画家，他们对尚丁说：“今年你一定会赢!”尚丁果然获得了当年全美艺术家协会颁发的惟一大奖。

“你会变得很富裕，也会变得很Greedy(贪婪)。”一位美国艺术家预测尚丁的未来。但对尚丁来讲，亲情显得奢侈，也弥足珍贵。

“中国人热闹惯了，很怕孤独，我这个年龄，已经不能完全融入田外的生活，归根结底，我还是中国人。”

在辗转3年之后，妻子和女儿才顺利获得签证，赴美与他团聚。在美国的前10年，尚丁搬了9次家。科罗拉多州、怀俄明州和纽约州，尚丁先后在这些地方居住作画。直到1997年，搬至南加州，尚丁一家开始稳定下来。“我就是想感受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在美国，没有人告诉你需要怎么生活。”

从1980年之后，他变成一个没有工作、没有单位的“流浪汉”。“不过我很开心。妻子女儿在身边，我喜欢自己静静在画室里呆着。”

20年后，尚丁置业在京，随时准备往返中外，繁华的一隅，他一边搞创作，一边静待妻女来京，偶尔自己动手磨制、冲泡一杯咖啡，享受恬淡的静谧。相同的是，美丽而安静的女子依然出众地呈现在画布上。

“如果说海归画家有什么特点，那就是不焦灼也不着急了。你看过国外艺术家的发展情况，对艺术、对市场就有了清醒的认识，用一份淡定的心态创作，我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