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盲流”的追捕

时间:2022-02-07 07:47:52

这是一个在今天多少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一切缘起于1992年那个冬天。

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几乎没人记得那天是个天晴好的日子还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但河北人老郭这辈子却恐怕是忘不了那个下午,一个对他来说充满恐怖的时刻。

这天下午,在丰台右安门桥下,正在修车的老郭因为一些琐事,与河南人宋占欣发生了口角,在争执的过程中,老郭打了宋占欣一个耳光。被抽了耳光的宋占欣突然转身离去。

怀恨在心的宋占欣离开后就直接去了商店买了一把水果刀,然后重新返回。宋占欣乘老郭修车不备之际,拔出水果刀由其背后凶狠残忍地连捅三刀。顿时,鲜血从老郭的腰间涌出,要不是有人将倒在血泊中的老郭送进医院抢救,他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不过命虽保住,但他的左肾被摘除了。

就是从那时起,认识宋占欣的人都害怕这个能为丁点小事杀人的家伙。

有过一次拿刀捅人的经历后,手上沾过鲜血的宋占欣变得更为残忍。1997年,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一天,在一个菜市场,性情暴戾的宋占欣嫌一个绰号叫“王该死”的50多岁的盲流说话时嗓门太大而与之发生口角。在别人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的事,却让睚眦必报的宋占欣记恨在心。就为这,当天夜晚,与姓王的盲流同在菜市场一个棚子里睡觉的宋占欣,用偷来的斧子凶残地朝王连砍十几斧,致其当场死亡。

因为知道宋占欣的凶暴脾性,没人敢报警。就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一直逍遥法外。但就是这么一个几乎人人畏惧的亡命之徒,却也依然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克星,河北农民老陈。

老陈今年49岁, 8岁时就没了父母。1968年在北京当了三年兵。复员后回乡也没什么可干的,就从家出来了,自此就当起盲流到处找活儿干。早在1990年前,老陈就跟“生瓜蛋子”认识,也就是宋占欣。那时宋占欣才20多岁,老陈他们和他常在一起到马路边找活干。在老陈他们这行人中,因为他脾气驴得很,就像没熟的瓜那么生硬,所以大家都用“生瓜蛋子”叫宋占欣。

老陈那时因为看宋年少,也不容易,只要有活,总不忘叫上他。老陈的人生路就这样跟“生瓜蛋子”宋占欣轨迹相交。但当时的老陈不会想到,自己在日后会历经千辛万苦,独自追捕这个自己曾倾力帮助过的年轻人。

转眼到了2001年5月。“生瓜蛋子”宋占欣几乎要把自己杀人的事都整个儿地搁在脑后了。

与此同时,老陈则是一直在老家延庆蹬三轮车拉活儿。

1995年,老陈认识了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延庆离异妇女,就在那年结了婚。第二年,老陈媳妇就生了个闺女。老陈就在延庆固定住下来。这一晃就好些年没上过北京。等孩子稍大了些,妻子又带过来以前生的一个儿子,家里开销大了,老陈就想到北京找点活儿挣钱养家。就这样,2001年5月,老陈从延庆又一次到北京找活干。他在永定门弄了个修车摊。在延庆的那些年里,老陈早就已经听人说起过“生瓜蛋子”曾差点把人捅死的事情。

命运似乎注定了老陈在人生路上要再次遭遇宋占欣,一笔欠款宿命般地将老陈脚下的路最终引向宋占欣。

来到北京后,有一天,巧得很,一个昔日的老朋友来到老陈的车摊修车。他乡相遇故友,又是好久不见,那份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两人就在马路边聊起来。聊着聊着,老陈突然想起件事,就向老朋友打听起一个人来:“你见没见着‘王该死’在哪?这不,我还该他十元钱没还呢。”这钱还是老陈当初在北京那阵子跟人借的钱。

老陈的朋友闻听此言,脸色大变,说:“原来你不知道,那‘王该死’已经死了,是让人给砍死的,惨呐,整整砍了十几斧子……”

朋友的话让老陈大吃一惊,忙追问是啥时候的事。朋友告诉他是4年多以前。老陈又问是咋回事。那人叹口气,说:“那天白天我遇上‘生瓜蛋子’,见他随身揣着斧子,有些奇怪,就问他咋随身带着斧子。‘生瓜蛋子’没理我。后来我知道他偷了一个木匠的一套工具。那天晚上他跟‘王该死’在一处地方睡,不知咋的,俩人就吵起来,估摸着‘王该死’提起‘生瓜蛋子’偷斧子的事,‘生瓜蛋子’就用这偷来的斧子砍死了‘王该死’。”

“那你咋不去报案?”老陈不解地问。

“报案?你说得倒轻巧,唉,就咱这岁数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没逮着‘生瓜蛋子’,他再把咱也给宰了。”

朋友走后,老陈总觉得心里有些什么放不下,自己欠“王该死”的债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因为家中孩子小,老陈不放心重又回了在延庆的家,照旧又蹬起了三轮。但回到家后,晚上睡觉老陈总梦见“王该死”,白天醒了就想自己还欠人家的钱没还。就这样,老陈心里一直不踏实。

于是,老陈就跟老婆说:“我得去北京找‘生瓜蛋子’。”

老陈的媳妇当场就跟老陈急了:“你说你去管那闲事干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娘儿几个咋办?去北京找活干行,‘生瓜蛋子’那事不许管!”老陈的媳妇说得声色俱厉。怕老陈到了北京心里又活动,老陈媳妇还特意给老陈上了道符,说我要听说你在北京管闲事,我就把孩子卖了……

老陈刚放下了念头,没想到在北京居然巧遇宋占欣。

老陈来到北京,没找到什么活,就想弄点耗子药卖。他转了几趟车到了六里桥,准备再搭车去河北安国弄耗子药。 在六里桥老陈竟然撞上了宋占欣。不看到宋占欣还好,一看到他,老陈被媳妇浇灭的念头立刻就像被油浇了一样,在心头重又熊熊燃起。他立刻就有了想逮住宋占欣的想法。

“生瓜蛋子”宋占欣见到老陈后,就跟他打个招呼。老陈面上装作轻松没事似的问宋占欣有没有活,宋占欣叹气说现在活不好找,而且抓盲流又查得十分的严。听了宋占欣的话,老陈忽然就有了主意,他对宋占欣说:“那你就跟我去安国弄耗子药吧,我给你找旅馆住。”宋占欣也没疑心,就跟着去了。这一路上老陈的心都悬着,生怕那小子识破。到了安国,哪有旅馆住,老陈也没有钱,当初想来安国就是为了能挣几个钱。就这样,俩人就在河边草丛里睡了一宿。

然而,第二天等老陈醒来时,身边的宋占欣早已没了踪影。从安国回来后,老陈像丢了魂似的,再也没心思干活了,他要亲自找到宋占欣,那一刻,媳妇的话早已当了耳边风。

回到北京,老陈决定去找当年在右安门桥下摆修车摊的老师傅,他是目击证人。找了好多地方,终于在广外找到为躲祸事而吓得挪窝的修车师傅。从他那里老陈得知当年出事后的第二天,宋占欣又跑来威胁修车师傅不许乱说,这还不算,他还十分嚣张地勒索走了600元钱。修车师傅至今是又怕又恨。通过打听,老陈最后找到那个姓郭的受害者,跟他一起去了派出所,说了见过宋占欣的情况。

在2001年那个酷暑夏季,老陈彻底忘记了媳妇的叮咛,开始了他一个人的追捕行动。

老陈开始满世界地跑。他先到北京盲流经常聚集的找活点,可没宋占欣的踪影。有一次,老陈听人说在昌平看见他了,老陈就奔昌平,可白跑了一趟。就这样,北京那些宋占欣有可能去的地方――大约有几十处,老陈都跑遍了。人依旧没找到。

一回老陈听说宋占欣上西安去了。老陈想起宋占欣跟他说过自己有个哥哥在西安,是种花的,老陈猜想这一回他一定是躲到他哥那里去了。老陈就扒火车去西安。可到了西安他就傻眼了。整个西安市那么大块地方,种花的多啦,你上哪找去?和大海捞针没区别。没法,打道回府。等从西安回到北京,老陈几乎快累趴下了。老陈这么东跑西跑,几乎都是靠双脚一路走。只有远地方,他才舍得坐车,没办法,人穷,一个盲流,哪有钱!从家里出来时媳妇给了10元钱的车钱,他还有些私房钱,本来打算关键时候用,这可好,为了追宋占欣,没多少日子就全花光了。他就捡破烂拾饮料瓶子卖,晚上就睡火车站,不要钱嘛。夏天晚上的火车站又热又吵,老陈根本睡不着。这种时候就越发想媳妇想家想孩子。老陈很疼爱自己那个闺女,因为这孩子是他40多岁才有的,自从7月家里出来,他就没有再跟家里联系过,打电话要钱,他实在舍不得。几乎每天晚上老陈都想着自己那听话可爱的闺女,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不仅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因为是捡破烂,保不准哪天就没钱,所以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像所有盲流一样,老陈蓬头垢面,如果走近他身边,立刻就会感到一股由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气味令你赶紧下意识地憋住了呼吸。

宋占欣依然杳无音信。天渐渐冷了。老陈平常经常睡火车站睡河边草丛,天一冷就都不能睡了。而且,天凉了,饮料瓶子也不好捡了,钱不好挣。老陈从家里出来那会儿是大热天,根本就没想到要带过冬衣服,好容易有人见着他可怜,总算给了些衣服和袜子。但他始终没敢跟什么人说起找“生瓜蛋子”这事。他怕让宋占欣知道了有了提防,更怕他知道后对自己下黑手,心里头那苦闷没人说去。他从来没想到找宋占欣远比当初想象的要难得多。

因为天冷了,老陈就找到了永定门一带,那里有一天三块钱、专门给像他这种乞丐一般的人开的旅馆。已经是11月的天了,北方的天气寒冷,但老陈还只穿了两条单裤,脚底下的鞋也只是单布鞋。但这时候的老陈已经着了魔一般,一心想的只是找到“生瓜蛋子”。2001年11月底,“生瓜蛋子”回到北京在木樨园一带找活的消息传到老陈耳朵里。他立刻来了劲,也顾不得天冷,穿着单薄衣服匆匆赶到木樨园,但老陈在那个非法的劳务市场整整恭候了一个星期,可就是没有宋占欣的踪影。就好像他有预感似的。

苍天总算不负有心人。12月中旬的一天,天下着大雪,心中盘算过“生瓜蛋子”会在哪出现后,老陈就直接奔了崇文门三角地。

在稀稀拉拉的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贼头贼脑的宋占欣。宋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似的,迎了过来,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质问老陈:“老跟着啥?咋总跟我过不去?找死呐?”

先前一直要找,现在人就在面前,老陈反倒紧张得要命,手都僵硬了,但他还是强自镇定:“我咋跟你过不去?你可别不识好人心,我有活儿想着你还错了不成?我都一把岁数了,管你哪门子闲事?”

宋占欣显然还是不怎么相信。恰好那天确实有个朋友给老陈介绍个抹墙的活儿,“一天50块去不去?现在活儿也不好找,你手脚利索咱爷儿俩几天就能干完。”宋占欣急于找活,最终相信了他。于是老陈带宋去了那家工地干了一天,当晚就找了那个姓郭的被扎事主,给宋占欣做了个陷阱。第二天,郭让朋友在一食府给宋占欣找了个活。随后,老陈就赶紧另找了一个跟宋很熟的人让他找到宋,告诉他来食府有活。

2001年12月16日快中午时,“生瓜蛋子”宋占欣出现在食府。没几分钟,突然出现的好几名警察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生瓜蛋子”生擒活拿。

在几乎当了半年的盲流后,老陈终于可以安心地回家了。老陈哭了,离家那么久没回家,也不知家里怎么样了。他用漆黑的手擦眼泪。但他最终还是没马上走。出来半年他没挣下一分钱,老陈准备再想法挣点钱把欠人家的钱还了。

数月前,老陈终于上路了,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这一回会不会更艰难。

真心希望好人一路平安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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