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宁远古城

时间:2022-01-30 08:47:21

梦回宁远古城

寂寞而遥远的辽西小城兴城一直是我心中的幻梦,闭眼便感到它的落寞,如雪般蔓延在千里战场上,今天的人知晓它的或许已经不多了,那是隳颓已久的战场,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明末清初的兴城,在明代的版图上,被称为宁远卫城,在历史丹青上留下名扬万里河山的声名。提起这座宁远卫城,它在中国历史上有过浓墨重彩的一笔,明末蓟辽总督袁崇焕为保卫北京与清太祖努尔哈赤曾在此拼死一绝,并以明军坚守城池大获全胜而告终,这也是明朝军队与清兵作战为数不多的一场胜仗。史书称其为:“宁远大捷”。

明代疆土风雨飘摇,新兴满人觊觎明朝江山已久,金戈铁马长驱直入,却被阻在宁远,成为努尔哈赤的一块心病,明代皇帝虽大多为无赖儿郎,却真正出了几位铁铮铮的汉子,不论袁崇焕的刚毅强悍,还是复社东林书生的气节可嘉,俊逸风流,便是红粉佳人也是娇媚里有剑气,但无论,多少脂粉泪,壮士血,换了江山,黄袍易主,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如今的兴城火车站外,还有袁崇焕的塑像,铮铮铁骨的将军,终究得后人的景仰。历史名城的气质也就在这手携三尺剑将军的威严中散发出来。

范文澜先生的《中国通史》对明代的记叙,留下了这座小城寂寂的身影。姚雪垠先生的《李自成》的刀光剑影中,历史的兴衰哀叹中,兴城这个小城始终在我的记忆中打下了淡淡的底子。心向往之已久,却一直未能实现。

终于,去年啤酒节的时候,一个朋友拉着我去了一趟兴城,他说啤酒节上,休闲轻松,面对大海,什么事都不用烦,偶尔想历史的沉重,今天的我们身处多么幸福的时代。

历史得用酒精去麻醉,你才感觉不到他的疼痛,只有历史的虚虚实实,在眼前浮现。啤酒节上,热闹非凡,和来来往往的人觥筹交错,与历史熙熙攘攘的细节干杯,和所有鬼鬼魅魅的人影行酒令,那些曾经逝去的人全都为了这个欢乐的时刻喝下啤酒,历史焦灼的烟火气就在这清澈的啤酒中熄灭了。

喝到畅快,顺着西门进了古城。这里就是著名的宁远古城,当年袁崇焕就是在这里抗击金兵的。古城不大,小而玲珑,有四个门,城的正中有个钟鼓楼,鼓楼巍峨,可以想见当年袁将军在坐镇指挥的英姿飒爽。

抬头看南北街上高大的牌坊,凝神能看见那些细致描画的花饰,古朴的靛青蓝在绵延许久的风蚀雨痕中慢慢地消退。依稀的残迹里仍能看出一笔一式的工整。有一个是为镇守南门的将军祖大寿立的,文字华丽冗长,他世袭将军,战功赫赫,深孚人心,此人是“闻鸡起舞”的祖逖的后人,精明机警,两次降清。统治者总是试图让天下人归顺之,却不免一些繁文缛节的品评论定,这般臣子,终使身前效命于外族,身后却不免归于贰臣传。荣辱是非,身前身后,谁能知晓,只能是历史无常,人心却亘古不变。

城中东西和南北正街及环城墙都是石板路,看不出年代,但是很整洁,风貌保存完好。城中没有高层建筑,钟鼓楼如鹤立鸡群,十分醒目。那些精致镂空的斗拱。它们在时间烟云里黯淡了色泽。尘埃填满了每个细部。可以记忆,它们曾是这些建筑矜严的表情,固执地延续着过了时的排场,彰显着远去了的繁华梦。在城中小巷逡巡良久,品味着历史平淡气息和小城的宁静,走在石板路上,时间淡去了,岁月无痕,不知今夕何夕。

登上城墙,绕城一周,忽然间,竟有了巡城将军的感觉。脚下红尘俗世,饮食男女,日日来来往往,不知为何亦不知为谁,瞬间颇有人生顿悟的感觉。城门前都有段如双臂环抱的卫墙,很有特色,清太祖皇太极25岁征战沙场,战无不胜,最终被此大炮击伤,郁郁而终。留下娇妻稚子,剩下的年岁里,由多尔衮指点江山,滚滚狼烟中,不忘演绎出一段关于孝庄下嫁的历史悬案。

东门附近有一大片宅院,只看见一片青砖碧瓦的大宅院,古木参天。走进大门,青石一地铺开,扑面的是一股沉滞的霉味,东西厢房虽破败却仍整齐,在青灰天幕下苦撑着江河日下的精致。

谁知道这里曾经盈户填庭的豪奢。宅内之人,或许早朝登上了天子堂,金龟系香囊,红烛昏罗帐,却未曾参透天子唇边浑浊的笑意。宦海几度沉浮,或许晚岁锐气荡然。所歌小令花间词,所好檀板碧玉萧。在倚红偎翠中了却剩下的时光,日日醇酒妇人之事,丈夫气终究弱了,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万全之事。

绕行古城一周,本不想用历史的沉重,来增添旅行的质感,但是随着脚步跫跫,竟无法阻挡潜潜而来的沧桑感。

从尘封的历史中回到啤酒节的热闹中,瞬间顿觉回到烟火人间,朋友笑道:“一时间,我们都载满了宁远的炮火气息,回来,这么多人为我们接风洗尘啊。”

就如壮士归来般,我们沉醉在大捷后的兴奋中,清澈爽口的啤酒濯洗着我们的肠胃,安慰着我们的焦渴。一将功成万骨枯,恍然间,我看见那些死去的灵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我们要一杯啤酒,需要安憩的是他们,满面尘灰烟火色,双鬓苍苍十指黑。

覆灭的岂只是一个王朝,陪葬的是更多的凄楚的灵魂,受降城下沙如雪。将军白发征夫泪。

啤酒节结束后,我回到北京,喧嚣的都市令人灵魂疲惫,常在梦里追想兴城,那清净的小城,如风吹起一片落叶,飘飘摇摇,竟怎么也停不下来。

常常想起有裂缝的石墙,满是青苔的青石板,光滑的门槛,飞鸟的叹息――那一刻无法言说的宁静,像老母亲粗糙但是温柔的手,轻轻安抚心灵。在古城墙下,看见黑灰色的砖石,看砖石砌成的沧桑,吹城墙上和煦的暖风,捡古槐飘落的叶片,张望城墙下嫩黄的烟柳,听钟楼隐约的钟声。一切都如昨天,历历在目,清晰明澈,却又有如在梦里,美妙得不切实际。

想起兴城,烦忧忽然模糊,然后灰飞,然后烟灭。

朋友来电话:“七月,兴城还有啤酒节,一块去?”

那是当然。

(注:宁远古城今辽宁省兴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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