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文火叫张新泉

时间:2022-01-26 08:33:14

有一N文火叫张新泉伍松乔(成都)

新泉把自己退休前的履历概括为“两个二十年”――被选动作:底层下苦力20年;自选动作:在出版社、《星星》诗刊作编辑20年。四十年诗歌一以贯之,从未停歇,还可以上溯到初中时代,而且绵延至今。

新泉是首届鲁迅文学奖诗歌类获得者,一句信手写下的“桃花才骨朵,人心已乱开”,点到龙泉山的龙眼上,搔到众生的痒痒处,不胫而走,诵者多多。新泉如果要狂起来、炒起来,会比那些叮叮当当的“半壶水”要红好多,而他却连一个作品研讨会、诗集首发式也没张罗过。

写诗据说是需要“登临”绝顶、把栏杆拍遍才行的,当好些人眼巴巴盯住“领军”排名榜之类时,新泉选择的是“在低处歌唱”“鸟落民间”。

平民意识、民间情怀,对新泉来说,不是“走基层”“接地气”“深入生活”。他本来如此,从来如此,这不是选择而是命运。在低处、在人间,命中注定。

本该是花样的年华,1958年“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学校号召中学生给党提意见,因为办墙报锋芒毕露,更因为出身有大问题,他初中没读完便成为全校两名被开除的学生之一。16岁辍学,从此筑路、码头搬运、拉船、打铁。这些下苦力的活,无一不是与大地零距离接触――拉纤简直就是躬身贴地、手足并用呀。“被七月 烤过/被数九 冻过/被汗咬过/被水 泡过/被逼成刀锋/把礁石砍过。(《残纤》)”

我们是富顺二中不同届的校友,同患出身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种挥之不去的紧张、忐忑,与青春时代如影相随。新泉有句话我印象很深,大凡有组织色彩的人找,他便会脱口而出:“哪股水又发了?”意思是双重的,一是随时会有祸从天降;二是挨整惯了,时刻准备着,也无所谓了。

逆境毁人也修炼人,新泉难得地属于后者。

新泉是我名副其实的邻家大哥。我们拥有共同的小城富顺与大城成都,小城的家与大城的饭碗单位都只一街之隔,比邻而居,直线距离还不到一百米吧。那天屈指一算,从他用“码头笛”笔名给我《十八年过去》的几句不知天高地厚的短语谱曲算起,倏忽间已经快半世纪了。

数十年间,很多人都大变特变了,有的面目全非,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位张家大哥却从来是神清气爽、气宇轩昂,腰杆挺直、和蔼可亲。那么多的辛酸苦辣,没见过他呼天抢地。“拨乱反正”以后,别人都摘帽了,补工资了,有的加冕了。奇了怪了,他却因为当时是少年学生,未被“正式”列入“”名单,因此与“落实政策”无缘。冤有头,债无主,如此黑色幽默,还是没见他怨天尤人。而出名之后,他也依然故我,肚子与心眼都没见膨胀。

富顺县城新民路幼儿园(新泉夫人工作处)新泉家那面积只有十来平方米的陋室,在漫长的浑浊年代里,成为富顺“”史上一处不能忽略的阳光温暖、营养丰富的绿洲,实际上的民间地下文学沙龙。

这个千年古县、“才子之乡”非常时期几乎所有的文化种子,都曾经在这里得到极为珍贵的启蒙与滋养,其中的好些人,后来在天南海北的舞台上,都演出了各自的精彩。我们六位知青集体户所在的永年区张湾公社蔡山,是县内外知青相聚的一大“会所”,图书、诗与歌成为“致青春”的三大非物质力量。新泉常来常往,他的男中音是专业的。月朗星稀的院坝里,大家放声歌唱,唱得天翻地覆、热泪盈眶。生产队贫下中农与“地富反坏”济济一圈,听不懂那些古今中外的老歌、禁歌,却统统鼓掌。很多知青歌曲从蔡山流传出去,有一首《人海茫茫》歌词是这样的:“人海茫茫,人海茫茫,社会是个大染缸,近朱者红,近墨者黑,最危险的是血气方刚。”后来改成了“人海茫茫,人海茫茫,社会是个好战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最危险是的消极颓唐。”

“风度十足者/必经多年修炼。”多灾多难、最有理由永远悲愤的新泉,他那三千烦恼丝早已被他化作了人生的绕指柔。在新泉后来多姿多彩的作品中,当然不乏《野水》样的沉重,但更具超越性、与多数“伤痕”书写者不同的是,他那诗歌的炼丹炉,烧的是《文火》:

看那入定似的神态

不摇不曳 声息俱无

任你周遭雨去风来

冷暖嬗变

依旧一副恬淡容颜…

单是这点功夫

就令那些

啸叫山野的浪火

打家劫舍的猛火

刮目相看。

新泉的文火观使我联想到后来(2007年)日本作家渡边淳一提出的“钝感”一说,渡边基于现代人的太过敏感容易受伤,提出要修炼“钝感力”,一时间风靡日本。

文火功夫或许是新泉作品丰厚、纯正、醇香的秘方。

诗歌非得要煞有介事策划、莫名其妙制作、烈火烹油炒作吗?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文火细煨即可。

不少诗人被称或自称天才,说是下笔多少多少行,一挥而就。如果这样,我看新泉难称天才。我收是颈椎,后是失眠,颇为苦恼、纠结。我当然希望这位邻家大哥老得慢些再慢些,但凡发现有对症的什么偏方秘方,便如获至宝,点对点立马给他发过去。

人生易老,诗歌呢?

刘春《中国诗界的张新泉牌宝刀》写道:“上了60岁还能写出好诗的诗人在中国堪称异数,张新泉是其中之一。与很多人年纪越大作品越差不同,张新泉大部分的佳作是在50岁以后完成的。由于在文学观念上海纳百川,张新泉的作品新意迭出,没有丝毫的暮气和老态。”

我点赞,并乐意提供其诗之外其人的最新证据。

今年3月下旬,新泉、书画家刘云泉、文博业主李芳和我一行四人,“甲午之春川北自驾游”,随心所欲,走阆中、苍溪、剑阁、梓潼北川古蜀道,即行即止。一路追花,梨花白菜花黄桃花红,还有难得一见的辛夷花海、唐朝诗人王维怀念过的茱萸等等,交相辉映,想不心旷神怡都不行。

期间,年龄最长的新泉,状态之好,让人羡慕。

品种、姿态、颜色各异的形形花卉,包括叫不出名字的野草闲花,他都要用手机详加拍摄,以至于我随手拍他拍花的照片,下来一清理,竞有好几十张,最后选出十多张人花俱佳的组成《新泉好色系列》,实在很有看点。兴之所至,新泉妙句迭出,一有空便写在纸片上,口中念念有词。车行途中.说诗多多,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以至于云泉兄也由弄惯的画中短句转到临阵磨枪,吟起诗来。在梓潼县七曲山大庙,古柏森森,高大沉郁,浓得化不开。与茶坊店家商议,将小桌移往室外临坡一小方地喝茶,柏枝撑伞,红色栏杆、红色墙壁左拥右抱。四人漫无边际天花乱坠,也将新泉吟就的《甲午春游小记》小诗七嘴八舌推敲,新泉改罢重新抄写一一分赠各位。此地此景此情,实在难得。

人生纵然“苦旅”,诗人纵然苦吟,快乐更该追求啊!

《论语・先进》中记录了孔子和他四位学生谈论人生理想的情形:子路、冉有、公西华讲述了自己治国安邦的志向,孔子淡淡然。曾点最后说,我的心愿很简单:暮春时节,身着舒适好看的衣衫,邀约五六位朋友,带上六七个娃娃,说说笑笑,去沂河边洗洗澡,到祭台上吹吹风。兴尽日落,大伙儿携着手,唱着歌,快快乐乐回家去。孔子听罢,兴奋地说道:“我与曾点的想法心灵相通!”

2500年后的我们,竟与孔子心灵相通了。哇噻!藏有他的好些纸片,是在一起外出时他临时起意写作的草稿,即便是十来行,也没有不删改涂抹的,改了又抄、抄了再改的同一首诗,最多的有五六个版本。这样的苦吟派、推敲派,不知道眼下还有几位?

相较于诗界文坛怪力乱神已成主流的大背景,新泉是难得、稀有的另类。

他的另类,说穿了便是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正常与平常,自得其乐地“在低处歌唱”,任他物欲与非物欲横流,“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他写《扫街人》:

方格子水泥小街

不知是几百字的路面

他从最末一行走进来

把每一个格子和格子间的缝隙

擦拭得干干净净

然后,从标题的位置,退出……

我关窗回到桌前

尽量让落到纸上的字

对得起他的劳动。

这,也可视为一种智者在“变态社会里的镇静主义”(胡适语)吧?

这一代文人三十年来的写作,摇摇摆摆,走走停停,左试右验,作家、诗人都各得其门,各得其所。生命力、影响力拼到最后,如何是好,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做人了。

保持正经、正直、正常的底线,不容易。

新泉的《好刀》为很多人熟悉,一把好刀,刚柔兼备,宁静内敛,无须炫耀与装饰。“飞起来”则“凛然”,藏起来则刀光“谦逊如月色”。对于“张铁匠”而言,此乃价值所系,也是夫子自况。

可以作同样观的还有《骨子里的东西》:

在行为和嘴的

开合之间

我们目睹过

这种东西

它是一种核

真实地散发

某种气味

让我们看清了

人与人.如此地千差万别

我们景仰的

美德和品性

也住在206块骨头里

与之相逢

是我们的福分

它们阳光一般

使生命神清气爽,气宇轩昂。

而为什么要《为亲切塑像》呢?

我将她从词典深处

搀扶出来。我想为她

塑一尊永远的雕像

趁着这个世界还未

完全变硬

趁着我们还有

月色.还会面对烛光

我得抓紧。趁着我们眼中

被她弄出的水迹未干

趁着她曾经抚摸过的

事物.还在我们身旁

如此的郑重其事与直截了当,道出了新泉对人世间真与善始终如一的尊崇与坚守。

人生易老,年龄这道坎是谁也绕不过去的。

在妙龄是金的当今社会,谁都不愿说自己老了,新泉却极坦然。

近两年,他先是忽然亮出了满头白发(据说以前是夫人给染过的),然后公然倚老卖老,言必称自己是“白头翁”,再然后,干脆取了个“古来稀”的微信名(我一直纳闷的是,新泉是电脑盲,但他的手机智商却不低,包括玩微信,按某种算法,这至少可以在心理年龄上减去十岁)。

对于变老的言说,新泉是最无忌讳者。早在7年前的2007年,他就写了《我看见迎面走来的暮年》:“秋在提示,一场命定的/约会,已逼到面前”。那时,他还仅仅六十有五。同年,他为自己《好刀:我的名片》自选本写的后记里,更直言道:“……据说,人在老的过程中,身高和幅度都会与日缩减,伟人巨人概莫能外;至于最后,当然都要小到一个匣子里去。”

老起来的新泉虽然依然爱美食、爱行吟,毛病却也在冒出来,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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