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的双重世界

时间:2022-01-23 09:45:43

镜面的双重世界

兔子先森[江西永丰]

那帧清素模样嵌在窄小的镜前,素雅端庄,像是才从白色的织锦里裁下。

窗外有鸟在飞。小攸从细瘦的田埂上奔跑而归的时候,它们便倏地四散开去,仿佛是溅起朵朵透亮的水花。

女孩手臂上串着的铜铃一声声响,落入窗内人的耳里,镜上不禁泛起一丝笑。声响渐近,一直穿过了长长的走廊。

走廊上,小攸就这么立在门槛外头,也不说话,只望着镜前梳妆的纤瘦背影。定没有什么比娘亲更美的了,小攸想着,手里还握着几朵从山野里折来的沾着露水的白色山茶。

之后小攸就醒了。

她从榻上摸索着起身,眯着朦胧的睡眼。此刻窗台上停了一只白鸽,逆着光,小攸只看到它轮廓不清的暗影。

院子里是正在太阳下晾衣的外祖母。蓝色白色的衣服一件件挂起,水顺着衣角缓缓滴下。阳光耀眼,好像眼前的这些,都从太阳里走出来。

外祖母斑白的头发,也被阳光照得像是好多散落的星星,明晃晃的金色。小攸趴在窗上看着,外祖母的眼睛多像娘亲啊。

想着,小攸便叫起外祖母来。老人转过身,在太阳里眯着眼睛望她。很多年前,外祖母也就像娘亲一样吧。

院子里小攸的山茶花开得那样好,映在太阳里映在裙摆上。她提来水壶摆弄起的盆栽,凉凉的水溅在脚上。白的紫的山茶花挤在一块儿,像小攸手臂上彩色的铃铛。

小攸又想念起娘亲来。她想起很多年前偷偷从衣橱里拿出娘亲的白裙子,踮起脚尖提着长长的裙摆,小心翼翼地站在镜子前然后捂脸笑起来,笑声清脆像手臂上止不住晃的铜铃。娘亲见了,也不恼,从床下拿出绣着细花的青色布鞋给小攸穿上。小攸就是那个时候发现,娘亲的头发有山茶的香味。

而今小攸也已能穿上这样长的白裙,留着和娘亲一样的头发。恍惚间,小攸仿佛看见当年给自己穿上鞋子的娘亲好像才一抬头,眉宇间便添上了岁月深刻的纹路。可这分明也是看不到的。

娘亲是在水边消失的。她坐在那里等着回不来的父亲,身边起起落落很多的鸟。小攸相信娘亲一定是变成了那些白色的鸟儿之一,一路匆匆飞到父亲那儿去的。她还穿着白色的裙。

小攸忍不住摸了摸眉端的痣,那是很多个清晨娘亲吻过的地方。

又一个清晨,很多的鸟儿在院子里飞。小攸的铜铃惊扰了山里写生的老先生。先生要给小攸画素描,小攸便手捏着山茶怯生生地站着,像一朵乖巧的葵花。

可接过画时小攸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也再止不住地汹涌。小攸分明看见,画上是早已见不着的娘亲。是在镜前长久不言的娘亲,是给小攸梳头穿衣的娘亲,是坐在围栏边像鸟儿一样守望的娘亲。

小攸突然丢开了手里的山茶奔回家去。铜铃一声声响,小攸知道山野里再也无法平静了。小攸也知道或许有一天她会忘记山茶会忘记铃铛,像娘亲一样变成鸟儿飞远。小攸像从前一样踏过了错落的田埂,穿过了长长的走廊,一步步地停在了门槛的外头。

小攸终于还是走向了那面窄小的镜。她穿着长裙,这一次她不用再踮着脚尖提起裙摆,可每一步却愈加走得艰难。镜上镌刻着父亲赠与娘亲的落款。娘亲走不出来。小攸也走不出来。

那帧清素模样又嵌在窄小的镜前,一样的素雅端庄。眉端,藏着一枚浅浅的痣。

虚像

何婧婷[河南洛阳]

“六点。”她的声音刺穿梦境,铺陈出英语早间新闻。

“六点半。”盘子叮当作响地被排在桌子上,椅子腿摩擦着地板。

“七点。”她把灌满水的杯子放在门口,秒针依旧滴滴答答。

“将军。”我感到自己像是棋盘上的致命一击,却又像砸进水里的石头,随着涟漪哗啦啦地灭了。

起床,穿衣,食不知味。收书包,系鞋带,理一下头发。我看到镜中苍白的自己,口袋样的校服,蓬蓬的短发,黑眼圈。难道这就是我的17岁吗?“已经晚了3分钟,快点!”我伸手抓了一把头发,不再理会那虚像。

这便是我的17岁,无须辩驳。乖乖女,全校第一,神童,随你怎么叫吧,总之换汤不换药。我总是那么乖,乖到我现在甚至都起疑心,都觉得我似乎应该一直是那个样子。天知道我是多么想要打破过往,可是,可是你看,我连一个突破口都没有。母亲殷切的眼神仿佛生生不息的河流,她说:“好好学习。”我轻轻点头,甚至看见她的微笑,虽然一瞬间就从眼角滑过,沉入遥远的异次元。自我有记忆开始她便终日重复着那个故事:“我当年考上了北大,但是你姥爷生了急病,就没能去。你可要争气啊,帮妈妈圆这个梦想。”沉重而感伤。我也总乖乖偎在她怀里,说我会的,恰似晚八档电视剧,若是加一个拿到通知书母女抱头痛哭的镜头就再好不过了。事实如此简单,她不过把我当成一面镜子,企图在我身上映照出她的年少。你说这不是自私还是什么?

而我说过的――虽然只是偷偷说过――所有不合理的我都要反抗。

于是我骑着车子,背着书包,虚假地从小区门口经过时,感觉到未来呼啦啦地长出了翅膀。――是的,你猜得没错,今天学校并不上课。我约了乐队的朋友去挑一把吉他。这一天,我等了太久。第一次踏进音乐教室的门我便知晓了未来的方向,那些跳动的音符告诉我青春还有太多的可能。这真的不是一张通知书就能覆压的,你知道吗妈妈?我感到风轻轻扬起耳际的碎发,就快要吹散我的泪。而多年前的那个我仿佛映刻其中的虚像,随着镜花水月渐渐消失无踪。

就像我背着吉他打开家门,我说再见、再见。

母亲在窗台边补妆,镜子反射着她略显衰老的面孔:“你们今天没有课?”她沉默了良久,想要迎接我的辩解,但没料到我会沉默,“我在菜市场看见你们班主任了。”

“对,是没有课,我已经不想这样下去了。”背上的吉他仿佛沉重的誓言,“够了,够了,不要再走你的程序了,这样做有意义吗?我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不管你意见如何。”

我看见她迟疑的表情,含义复杂地维持着一个轮廓模糊的虚像。突然,她手中的镜子掉在地上,刹那间就碎了。

镜子

清明[安徽阜阳]

她再次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脸。懦弱、恐慌却又沉溺的一张脸无可救药地刻在了镜子里。她看着,瞳孔中央倒映的她也看着……无数的她看着!眼白上疯长的血丝狰狞地伸向她,跑不出,撞不破。她喊,低声,喑哑,像喉咙里的肉刮过一片荆棘。那喊声灭了,懦弱与沉溺的自我把它掐灭了。很快,也许就在下一瞬,她便要死在这镜子铸就的囚牢之中。

你在哪啊?我梦见你,真真切切地。梦里我也能和你说话了,你是我的,每时每刻都是。他们夺不走你。知道么,他们夺走我的女儿――她就站在那儿,隔着三两步我去抱她,就在客厅,身上还穿着我给她织的短裙,可掉了一颗花朵扣子,她一直都喜欢那扣子。我刚走近一点,她就怕得退了几步。她成了帮凶,我的女儿。你要哄哄她,告诉她我是个好母亲。我知道你会的。

她双手捧着一面两开方镜,镜面极其整洁清晰,仿佛将世间实体都压制在狭隘的方框中。此时,她失去了拥有其余肢体动作的能力,所有的精神思维都被死死地钉在镜中,一刻不离。镜中的人已由最初自身分裂的胚胎发育成形,一个崭新的个体筑起,它是全部的希望和瘾。我得抽一口,她说。

她迅速地点烟,紧紧吸满口腔。一个长期忍受饥饿与空虚的遁世者完成了一次轻微的挣扎和更深的陷入。她将烟身倒着,亮着火光的一端朝上,然后用一根手指按灭它。

抽烟对我的意义仅剩下这些,无用了,只有最后皮肤与光相吻的疼痛才能带来不及一秒的安慰。我得一直要你陪我……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经劝过我很多次了。可我回到现实又怎样,能相信么?不,世界是空的,错的。我本应该带着女儿,教她唱歌,拿新鲜的苇叶编一只蝴蝶别在她发间。她会对我笑,轻声地,眉眼都软了……

她停下,迟疑地看着镜子。额前的发散了几缕,手背上的血管膨胀起来。缓慢地,一股新生的欲望摇晃着升腾攀爬,逾越大片凹地、丘陵、沙漠却踌躇在墨绿的河边。它涉水,饥饿的黏液啃咬的脚踝,波浪疾速淹没大半身体……不――!她剧烈地颤抖,握紧了镜子。刺耳的叫嚣与干裂的光线都不复存在。一片荒芜之后,她把脸埋进手心。

我再也离不开你了。记得么,我曾对这个世界有过众多想象,只因她们与世俗相悖便悉数夭折。我不愿被捆着关进铁丝网中,那条无尽的走廊和大把药片要把我逼疯。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只有你,我只有你。

我企图在我所处的世界的未知领域寻得出口,可一切总是无果,人们的刀锋始终贴着我的咽喉。是,我怕了,我愿这样与你相守,一直到死,也不过是件简短的事。

她静默,闭了眼,救赎的光芒仿佛已恩赐于她。逃避所带来的假象暂时平复了其内部的暴烈,她甚至就要入梦。

只是很快,几个人影晃过她的眼睑。突兀地,她的双臂被架起。“啪!”她看着地板上零星的碎片,失了神。

被折射的时光

草北

何镜搬来的那一天,阳光出奇的明媚。我站在小区的院子里看着精瘦的一个人提着行李走进来。

他问我:“几点了?”我抬起手腕,明朗的阳光调皮地在手表的镜面上打了个转儿。那时候是上午的10点一刻。

从那一天起,何镜的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一样,没有一点波澜,规律得可怕。

在我看来,他的生活就像是被绑在了秒表上,每一秒的动作都被精确化了。早晨六点起床,沿着东河公园跑步,在街道拐角的地方买一份当天的早报,在老张豆浆店吃早点――两根油条,一碗豆浆,七点到家。七点一刻从家里出发,步行到单位。下午的五点从菜市场回来,拎一棵小白菜,一把香葱,上楼,做饭,看七点的新闻联播。九点准时睡觉。

他的工作是最为不起眼的邮局盖邮戳的工作,何镜总是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准时地完成工作。

如果你要找何镜,在某个时刻,去昨天他在的地方就可以很轻易地找到他。虽然,没有人要找他。可是无论有什么意外发生,他总是能在自己的时刻到达他要到的地方,有如神助。

何镜没有朋友,更没有女朋友。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受得了这种被格式化了的生活吧。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生活他持续了多久,从我见到他的第一天,他的生活就开始是这个样子,一成不变得像是生命中只有这一天。

其实我很难想象何镜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选择东河小区这样的闹区居住。他安静得就像是一个从来不存在的影子一样。何镜很吝啬自己的话语,除了必需的言语他基本上不会说话。而东河小区是全市最为喧闹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各色人都有。不过像何镜这么特别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瞧见。

事情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发生的,就像是何镜刚来的那天一样。

楼下的路灯被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小区的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寂静,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小区。

何镜家的镜子忽然地就掉在了地上,炸雷一样的响。

我冲进何镜家――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家。洗手间的墙上挂着的大镜子――曾经占据一整面墙的大镜子此刻碎得不成样子,支离破碎地折射着阳光。

何镜不在!

何镜不在家!

是的,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邮局里打邮戳才对的。

他的洗脸池上放着一封信,白色的信封,干净得像是新的。中间写着“邻居”,旁边狠狠地打上了一个邮戳。

亲爱的邻居,你好!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

在这个时空里,我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在一个你不知道的世界里,我被时空折射到了这里。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生活在恐惧里。我不敢做事不敢说话,必须小心翼翼地用那一天的时刻严丝合缝地来完成我的生活,一秒的时光也不能有差错。我只能找打邮戳这样的机械工作而不敢做其他有变化的工作,我害怕某个时刻的时差会造成我难以回到我的世界。

现在,我终于解脱了,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回到了我应该在的地方。

何镜

我看着一地破碎的镜片上我惊愕的脸:时空可以像镜子一样折射?这,是真的吗?

想参与到对垒中来吗?赶快登陆百度新作文贴吧,获取最新征文信息。

上一篇:我就是那个劳模 下一篇:相送 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