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对不起

时间:2022-10-30 07:16:44

安迪・德瑞克是一个非常可爱而且又有趣的小男孩,人们都很喜欢他,也喜欢拿他寻开心,但那只不过是人们表达对他的喜爱的一种方式。好在安迪禁得起开玩笑,每逢这时,他总是眨眨他那漂亮的大眼睛,然后对那些拿他开心的人报之以微微一笑,好像在说:“谢谢,谢谢,谢谢。”

对我们这群5年级的学生来说,安迪不仅是我们最好的出气筒,而且还经常是我们的代罪羔羊。而他呢,在付出了这种特别的代价之后,终于成为我们这群人中的一分子,对此,他似乎觉得非常荣幸,甚至还感激得不得了。

安迪・德瑞克不吃蛋糕(因为他没有蛋糕可吃)。

他的姐姐也不吃馅饼(因为她也没有馅饼可吃)。

如果没有社会福利救济,德瑞克一家都会死掉。

这是杰克・史布拉特在一次即兴歌唱会上表演的“杰作”,虽然它文法不通,语句不畅。但是我们却都很喜欢它,当然包括它蹩脚的文法。而安迪呢,从他的举动看来,他甚至连这样一首品质低劣而且有辱人格的歪诗也接受了。

我不知道安迪为什么必须要忍受这种特殊的“待遇”来换取我们对他的友好,并且要成为我们这群人中的一分子。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理所当然地就成了我们中的一员――而不需要经过投票表决或者集体讨论。

我记得我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安迪的父亲被关进了监狱,母亲则靠给人洗衣服以及欺骗男人维生这件事。(否则的话,安迪在我们这群人中就更加抬不起头了。)但是安迪的脚踝、胳膊肘和指甲却总是那么肮脏,而他的外套又旧又大,整个人都显得邋里邋遢的。很快,这些就成了我们的笑料了。而对于我们的嘲笑以及不屑,安迪却从不反击,甚至连生气地怒视都没有过。

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都是自命不凡的。我就是这样的,无疑,我们这群人也都是这样的。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们这群人对安迪的态度是――只有我们才有权利成为我们这群人中的一员,而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谁可不可以加入其中,因此,安迪要加入我们中间,必须要得到我们每个人的默许才行,然而,我也知道,我们中的很多人对于接纳安迪都是很勉强的,当然也包括我。

但是,不管怎样,我们都还比较喜欢安迪。直到那天的那一刻。

“哼!他跟我们就是不一样!”

“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他,对不对?”

这种话究竟是谁说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想责怪伦道夫。但是我也不能不公正地说,这第一个发难的人的确道出了我们的心声,并将一直以来都隐潜藏在我们每个人心灵深处的那种野性给释放出来了。因此,这种话是谁说的已经并不重要了,我记得当时我们都高兴地热烈欢呼,一致赞同这种说法。

“这是我们大家一起做的,我并不想这么做。”

很多年来,我一直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直到那天我偶然看到了那句宣判我永远“有罪”的虽然刺眼但却又是无可辩驳的话――

地狱中最热的角落,是为那些在别人处于危难时刻还袖手旁观的人所准备的。

那是一个周末。与往常一样,我们这群人又高高兴兴地聚在了一起。按照惯例,每个星期五放学之后,我们都会到在我们其中一人的家中聚会。这次是在我家――在我家附近的小树林中露营。母亲们为我们的“旅行”做了大部分的准备工作,也为安迪准备了一份东西,以便他干完家务活后能够加入我们。

我们很快就安好营扎好寨,母亲们也都陆续离去了。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天下了――我们个人的勇气也因为人多势众而倍增,我们仿佛就是征服丛林的“男子汉”。

这时,有人对我说,因为这次是在我家聚会,理所当然应该由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安迪!

由我来告诉安迪?我有些迟疑。他们是让那个很久以来就相信:安迪心里一直都认为自己比其他人强得多的我来告诉安迪吗?他们是指那个一直以来都认为受到安迪爱戴与崇拜的我吗?的确,我确实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安迪经常像小狗一样睁着大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安迪正骑着一辆自行车,沿着长长的、阴暗的林荫小道,朝我奔来。黄昏时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在他那件又旧又脏的衬衫上,像万花筒似地变幻着。而他骑着的那辆自行车,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车型是专为女孩子设计的,已经生满了锈,而轮胎呢,则是用一些橡胶软管连在一起做成的。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家伙在他的这一生中注定都要担当起一个成人的角色。此刻,他的样子看起来比以前任何时候我看到他时都显得更兴奋、更快乐。我知道,他正品尝着被我们这个团体接纳的欢欣,品尝着第一次参加团体活动、享受“男孩的乐趣”、做“男孩做的事”的兴奋。

见我正站在帐篷旁边等着他,他便高兴地向我挥手。而我却像没有看到似的无动于衷。来到近前,他连忙跳下了他那辆稀奇古怪的自行车,笑容满面地快步向我走来。他一边走还一边对我说着话。这时,其他的同伙们都躲在帐篷里,虽然一声不响,静静地等待着,但是我却能够感觉到他们的支持。

为什么安迪就不能严肃些呢?难道他没看出来我没给他好脸色吗?难道他不知道他的喋喋不休我根本就没听进去吗?

“哼!你别高兴得太早了!马上就要让你好看!”看着他那一脸的天真,我想。

对于我的冷漠,安迪似乎已经有所察觉。因为从他的眼神和他的举止可以看出来,它们仿佛是在说:“咦,本,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过,没关系的。”是的面对失望,安迪确实是非常有经验的,不论什么打击,他都能坦然面对,而不会显得无所适从。不仅如此,安迪还从不反击。

此刻,我仍旧心存疑虑。然而,我却听到自己对他说:“安迪,我们不需要你。”

我的话刚一出口,安迪就立刻怔住了,接着,两颗巨大的泪珠迅速地涌现在他那漂亮的大眼睛里。他呆呆地注视着我,一句话都不说,任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神情究竟是震惊?是不相信?还是对我的同情?抑或是宽恕?但绝不是恨。那一刻,我只觉得连时间也仿佛被冻僵了。最后,安迪颤抖着嘴唇,没有再乞求什么,甚至连一个疑问都没有,他决绝地转过身,孤独地走进黑暗,踏上回家的漫漫长路。

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是这一幕却经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至今仍旧历历在目,并且终生难忘。

当安迪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之中时,我走进了帐篷。这时,竟然有人――那个我们这群人中最没感觉到这一凝重时刻的人,又唱起了那首品质低劣、文法蹩脚的歪诗:

安迪・德瑞克不吃蛋糕(因为他没有蛋糕可吃)。他的姐姐也不……

一时间,我们的意见竟都出奇地一致,没有一个人反对!就这样,没有投票,也没人讨论,安迪就被我们赶走了。但是,我们每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我们做了一件可怕的事,犯了一个残忍的错误。在此之前,我们曾学过的几十次道德功课和人生训诫,看似一点作用都没有,然而此刻,它们却蜂拥而来,让我们猛然清醒过来。

就在这个寂静而又沉重的时刻,我们获得了一个新的体会,并且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心灵深处,终生难忘:我们用我们惟一的武器――拒绝,残酷地摧残了一个按照上帝的想象造出来的毫不设防的人,而我们却不需要任何借口。

从那以后,安迪就很少再到学校上课了。因此,我们很难确知他是何时退的学。但是,有一天我终于被告知安迪永远地离开了学校。其实,那时我已经和自己斗争了很多天了,我一直在想找出一个适当的方法告诉安迪,毫无保留地、真诚地告诉他我的悔恨、我的歉意,并请求他的原谅,不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如今,我才知道其实我只要紧紧地拥抱着安迪,和他一起哭泣,并且和他一起沉默不语就足够了。这样做可以医治我们彼此的创伤。

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安迪・德瑞克。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在人世?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他究竟去了哪里?现在又身在何方?

但这并不是说我就再也没有想到过安迪・德瑞克。在那个秋日后的数十年里,在阿肯色州的树林中,我何止几千次地遇见过安迪・德瑞克。在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把安迪的身影投射在后来我接触过的每一个不幸的人身上,而他们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用那种多年来一直令我难忘的眼神注视着我,那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亲爱的安迪・德瑞克:

我知道你能看到这封信的机会很小,但是我必须要试一试。我清楚,现在才来忏悔我的罪恶已经是太迟了,而我既不希望也不想那样做。

我的老朋友,如今,我只能默默地为你祈祷,希望你已经学到了一些谋生的本领,乞求不再有人强迫你做出牺牲。那天你从我这儿所承受的痛苦,以及你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上帝已经将它们合二为一,变成了真诚的祝福。对于你来说,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多少可以减轻那一天留下来的可怕的记忆。

安迪,我知道我不是圣人,我一辈子都没能实现我的梦想,没能做到我该做的而且能做到的事。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我再也没有出卖过任何一个安迪・德瑞克。

安迪,我真诚地向你忏悔,永远地为你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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