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青春可以重来

母校校庆,张军回去了。一别母校三十载,张军韶华不再,妻子璐璐的眼角也有了细密的皱纹。璐璐陪伴他,承诺和他一起找初恋情人柳叶替他“谢罪”,为俩人曾经的“错”,为柳叶永远的“伤”……

1

那年春天,张军复员后考上了大学。初到重庆,多雨的山城让他很不适应,先是磕破了腿,接着出了一身湿疹。接连跑校医室,医生护士都嫌他娇气,其中一位叫柳叶的护士更是厉害,几次当面嘲笑他。一向大大咧咧的张军不吭声,只是每次去医务室都躲着她。谁知柳叶偏不放过他,只要看见他,就要喊他过去,亲自给他换药。白衣,白裙,大口罩,高挑的柳叶俯下身来,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栀子花香瞬间裹住了张军,他突然有些脸红……

一晃,一年过去了,张军也习惯了山城的潮湿与酷暑。他学会了打排球,从后排高高地跃起,重重地扣下,对手倒地一片。前排拦网更是潇洒,粗糙的北方汉子轻盈、矫健,引来学妹们阵阵尖叫。有时柳叶也来观战,兴起时,还把两个手指塞进嘴里,打出响亮的口哨声,张军很受用,可爱的疯姑娘。

课堂、食堂、阅览室、排球场,张军的求学生涯简单而快乐。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封标着“地址内详”的本市来信。字体并不娟秀,但第一句话让他怦然心动:“春风吹开我心中的涟漪......” 原来作者是柳叶,说第一次见到张军就喜欢他,爱他的拙朴,爱他的腼腆,也爱他打球的样子,希望和他“耍”朋友。

从没谈过恋爱的张军很激动,尽管当兵时就有人提亲,父母也给他准备了结婚用品,但他不甘心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总盼望有机会改变命运。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他曾暗下决心:“发奋读书,找个好工作,娶个城里媳妇,让爹娘也进城享享福”。如今,终于有一个城里的女孩主动向自己表白,他开始赴柳叶的约会。那时学校伙食很差,学生个个都是馋猫,张军更是如此。柳叶便领着他尝遍了山城小吃,叶儿粑、麻辣涮、河水豆花、赖汤圆……爱的“味道”很好。

大四时,张军作为男排队长,成了学生中的风云人物。世界女排锦标赛,中国女排大胜日本,但赢得很艰苦,铁榔头郎平的一记重扣,让大学生们荡气回肠。校园里聚会游行唱国歌,敲烂了脸盆,摔破了饭缸。张军带头,把铺盖拿到教学楼前点着烧了,大家又唱又跳,又吼又叫,连女生们都加入进来。狂欢持续了一夜,第二天校园里一地狼藉。张军被系主任叫去谈话,说他的举动太疯狂,影响很糟糕,院里要处分他。张军很紧张,直接去找大领导,从甲午战争、开始谈起,陈述爱国热情要保护。讲的动情,听的动容,处分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柳叶对他更是钦佩,只是变得很“犀利”,管他很严。只要来宿舍,就挽起袖子擦桌子、拖地板,清洗男生们的臭鞋烂袜子,同时还要给大家上“卫生课”,离去前还要仔细“搜查"张军的课本,担心有女生给他夹纸条。同宿舍的男生很“享受",私下却悄悄笑:“张军,你可以啊,找了个‘妈’!真受不了!”张军很恼火,有时不免发作。

2

毕业前夕,张军只身回老家探亲。柳叶没请上假,只好放他“单飞”,叮咛他到家和父母汇报报俩人的恋情,争取一领毕业证他们就结婚。柳叶万万想不到,就是给了张军这唯一一次单飞机会,就足以让人生风云变幻,让男友拥别人入怀。

列车欢快地向前飞奔,没有护士“妈妈"的“监护”,张军突然想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但很快就开始自责,觉得应该想念柳叶。可车上人多喧哗,断断续续的“思念”让他觉得很没劲儿。

途经一个大站,下车的旅客很多,他也到站台上遛达。等他托着几个茶叶蛋返回车上,却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一位小女兵占据了。那女兵着实小巧,一身肥大的军装,怀里抱着军用挎包,满脸泪水,像个找不到妈妈的小学生。他很想发火要她让开,但女兵迷离的泪眼阻止了他。哐当、哐当.....他在拥挤的过道里站了几个小时,直到女兵不再哭泣并意识到自己“鸠占鹊巢”。

他俩相识了,同是河北老乡。小女兵叫璐璐,长着个娃娃脸,她父亲是她首长的首长,父女同在一个军区。父亲想亲上加亲,强迫女儿嫁给自己再婚的妻子的儿子。可她实在不爱那个“哥哥”,反抗无果,这次奉父命回家完婚,谁知一见东去的列车就又悲从中来。

俩人分享了茶叶蛋,共挤在一个座位上,张军顿生英雄救美的一腔豪情:“都什么年代了,还父母之命啊!不愿意就别嫁,你父亲还能开除你的军籍?别怕,有我呢!”

火车到站, “哥哥”来接璐璐,张军毫不含糊地直接投入“战斗”,挖苦嘲讽,舌战院领导的勇气和经验再次派上了用场。敦厚的“哥哥”没有招架之力,很快败下阵来。准新郎落荒而逃,准新娘没了去处,随张军去了张家。张军父母都是老实人,一面责备儿子莽撞,说村里人会怎么想,一面拿出早先给张军预备的婚被给璐璐用。

假没休几天,张军又陪璐璐回四川拜访璐璐父亲,承诺说服璐父改变主意。这时璐璐看张军,眼里全是仰慕之意。璐璐老爹戎马一生,哪容得女儿如此叛逆。第一次登门,他俩就被警卫员轰了出来,第二次,又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六次,张军用了老办法,先发制人,进门就吼,大声指责璐父军阀作风,包办婚姻,对女儿的幸福不负责任。谁知这次璐父没恼,反倒哈哈一笑:“行,我看你小子不赖,是真喜欢我闺女,干脆把璐璐嫁给你得了!”

璐璐破涕为笑,张军有些发懵,本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谁知捧了个热豆包。柳叶怎么办?一夜长谈,张军没能说服璐璐,倒喜欢上了璐璐的小鸟依人......

3

白驹过隙,张军已过不惑之年,在省城一家大公司上班,事业很成功。璐璐为他生的儿子已经是高中生,学习成绩不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是偶尔,他会回想起柳叶,他当年欠下的那笔良心债……

当年返校后,他像老鼠一样躲避着柳叶,悄悄办理好毕业证后,才心虚地给她打了电话。对情变一无所知的柳叶,欢呼雀跃地来接,张军这边却五味杂陈,艰难地说出分手和原因。事情来得太突然,柳叶半天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又哭又骂。张军相信,如果他在身边,她会撕了他!正是把爱情看得比生命重要的年龄,全心的付出换回的是没有任何前兆的背叛,突然而决绝,让柳叶无法接受。张军立刻挂断了电话,怕她找他来闹,提着行礼灰头土脸地离开校园。

很多个夜里,他会想起那个爱得义无反顾的女孩,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心中很是不安。为求自保,他关照所有同学不许交出他的新联系方式。时间一天天过去,柳叶并没有找上门来,他也渐渐松弛下来,放心大胆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只是,有些良心债,不用别人来讨,自己也会耿耿于怀的。终于有一日,他按捺不住地从同学处要了柳叶的电话,他想亲口对柳叶说声抱歉,毕竟,他当年的移情别恋很不男人。可电话刚接通,柳叶听出是他的声音就挂了电话。张军知道,柳叶依然没能释怀,他的幸福还在伤害到她。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的幸福很,他这个人,也很龌龊。

此后的许久,张军都很落寞。妻子知道后不停地劝慰他,并许诺,一定会陪着他一起去看柳叶,两个人一起对她说抱歉。

终于有机会重新回到大学校园,来到柳叶的城市。

山城五月天,已经很热了。张军下飞机,手心冰凉。璐璐理解丈夫的心情,体贴地挽起他的手臂。

以为见面要颇费周折,想不到,柳叶很爽快就答应见面了,电话里声音沙沙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都年过半百了,道歉就不必了。

张军一夜无眠,设想了见面时的种种场景:柳叶会哭,还是会骂,会撕扯他吗?璐璐又会怎样呢?冷眼旁观,还是和他一样热泪盈眶?自己又会不会失态呢?

第二天在校园里与柳叶的见面出乎他种种设想:身体发福,一头花白卷发的柳叶,居然一脸阳光的笑容,还当胸打了他一拳:“龟儿子,你还真是大度哦,拖起婆娘来看我!……”

三十年恍如一梦,三十年的内疚和不安,在这一刻释然。柳叶,当年透着栀子花香,热情洋溢的疯丫头又回到眼前。虽然,他伤过她,她恨过他,但携手走过的青春时光永恒,他没忘,她也没忘。并因此,他得到了她的原谅,这,就足够了。■(责编 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