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梅黄公泪

时间:2022-10-30 04:27:06

一、黄梅雨

初夏,黄梅季节刚过却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雨幕中的人和物都披上了一层薄纱,有着朦胧而迷离的美感。

解子扬在花店的厨房里,穿着围裙,将被晒干水分的梅子用粗盐搓着,然后一层盐一层梅子将其装入坛中,放满后用盐封住。如此放置一个月后,梅子出水且被淹,即为成功,所出之水既为梅子醋,用来做梅汁排骨再好不过了。除此之外,他还做了话梅、乌梅和白霜梅,让店里的花妖们一个个都期待着做好后那酸甜的口感。

他不紧不慢地做着梅子,听着窗外的雨声,感觉自己像是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当妈妈做梅子的时候,自己便在一旁手忙脚乱的帮忙,满怀欣喜地等着梅子做好,然后先挑一个看起来最好吃的塞到妈妈的嘴里。

因为妈妈的笑容,他喜欢上了吃梅子。

那是他贫穷的童年所能获得的简单却美好的快乐。

虽然现在已经看不到妈妈的笑容了,但是黄梅时节做梅子吃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解子扬不知道自己是在缅怀着什么,还是想抓住什么。

由于要做梅子,所以店里的事情大部分都交给了当值的花妖。不知道是不是“美女效应”,最近的营业额远远高于平时。面对着花妖们对此毫不客气地吐槽,解子扬也只是笑笑,然后用做好的白霜梅堵住她们的嘴。

不过由黑色凤尾蝶“引路娘”所带来的特殊顾客,还是需要他来亲自迎接的。比如此刻——

“你好,这里是花店。我们可以为你解决你现在所遇到的无法用常理解决的奇异事件,而你所要付出的报酬,是一部分无关紧要的记忆。”

解子扬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似乎是一路跑过来,还有些气喘吁吁的青年,脸上是连关心都欠奉的冷漠表情,从眼前男子的身上他感觉到有浅浅的妖气,大概只是被不懂事的精怪缠上了吧。

但是青年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营业式笑容有瞬间消失,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只觉得从他焦急的神色中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拜托你,救救我的妈妈!”

这是眼前青年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这也是他当时看到母亲的尸体后,对着前来收敛尸体的法医所说的话。

眼前青年的表情逐渐和当初的自己重叠起来,无端地就让解子扬开始羡慕起了对方。

他还没有品尝过那种濒临疯狂的悲伤和绝望,他和他的母亲之间,可能还会有无数个充满温馨点滴的日子。

而这种机会,解子扬已经没有了,而且永远不会再有了。

他看着青年惊慌不安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一些被压抑许久的情感从那个破开的洞里像是寒风一样吹得他浑身发冷。

为了压抑这种不好的感觉,他上前直接给了惊慌失措的青年一个左勾拳,“冷静下来,我需要知道事情的经过才能帮助你,但是你现在这种状态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青年被他一拳打到了地上,捂着被打的地方惊愕地抬头看着他,刚张口眼睛却红了。在解子扬不安地觉得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时,他听到了对方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妈,她又看到了妹妹……”

“可是我的妹妹,在前年就死了啊!”

二、慈母泪

带着康乃馨花妖并交代其余的花妖认真看店后,解子扬和前来求助的青年一同前往他的家。

在青年的车上,解子扬得知了事件的概况:爱女去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母亲坚信女儿还活着,并与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女儿”对话和做出种种互动的行为。

青年解释到这里,松开握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捏了捏自己鼻梁上方位于眉心处的褶皱,像是要将什么压抑下去般呼出了一口气,“我最开始以为妈妈只是太想淼淼了——哦淼淼是我妹妹的小名。那时候,我也很难受,所以就没有坚决地阻止妈妈的行为……”

那时的他,想着再过段时间就会变好。时间会使伤口愈合,也会使贯穿心脏般的痛苦软化成为思念的忧伤。

失去爱女的痛苦,也只能用时间来涤荡。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是如此地软弱无力。只有当现在的痛苦蒙上了时间的薄纱,现在的记忆成为被时间洗黄的旧照片,母亲才能按着仍旧微微抽痛着的胸口,以温柔而平静地声音说出女儿已经去世的事实。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妈妈的情况不但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变得更加地严重了。”青年迅速地闭了一下双眼然后再次睁开,“看着那样的妈妈,我开始感到有些害怕。”

一日三餐依旧会做出女儿的那一份,逛街后会为女儿买衣服,对着空气微笑着讲话像是在和已经去世的女儿聊天,会对着做出为空气梳理头发的动作,会张开一个永远不会有回应的拥抱……

在最初的哀恸过后,青年终于忍不住向妈妈点明妹妹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却得到了一个在他看来诡谲而阴森的笑容,明明是一如往常温柔的声音,青年却在母亲亮的异常的双眼的注视下打了个寒颤,“今天是愚人节吗?这个玩笑可千万别让淼淼听见,要不她可是会生气的。”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疯了。他的妈妈疯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解子扬看着眨眼频率有些变快,声音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静的青年,伸手轻轻他的拍了拍肩,“冷静下来,这不是你的错。”

他如同清泉般冷淡却平和的声音带着奇妙的感染力,让因为回忆而情绪低迷的青年重新平静了下来。

“不过如果仅仅如此的话,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似乎应该带你母亲去医院看病寻找治疗方法,而不是胡乱听从一个会说人话的凤尾蝶,来到一家看似普通的花店找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似的花店店长来寻求帮助。”

忽视坐在后座的康乃馨,投来的表情和“店长还是一如既往的别扭呢,直接说想让心情重新平静下来的顾客继续讲下去不就可以了”的备注解释,解子扬面色平静地侧过头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继续说道:“根据你目前和我说的相关症状,我猜测有可能是反应性精神障碍,由于你的母亲在强烈地不相信女儿已经去世的精神因素作用下,出现了幻视和幻听,假想你妹妹仍在人世。”

“你知道黄公鱼在一次次用你的命,来为你注定早夭的女儿续命。”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五、天道违

命数天定。

这通常是一些不肯努力不肯奋斗的怯懦者在遭遇困难和挫折时,用来自欺欺人的话语。其实天命对一个人的约束只在于他的生死他的寿数,人生之路要怎么走还是要靠自己。因此,对生死的逆转,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天道难违。

解子扬曾经不相信这件事情,想用古代禁术唤回逝去的母亲。结果是他失去了作为人的身份,成为了花店店长解子扬,通过解决一件又一件的灵异事件来逐渐赎清自己违逆天道的罪孽。

一开始青年的母亲也不相信这件事情,所以她在女儿第一次因为意外事故进了医院被黄公鱼托梦后,她选择对梦境一笑置之;在同年第四次将女儿从医院接出来后,她选择答应黄公鱼用自己的寿命来为注定早夭的女儿续命。

从以开始不相信所谓的天命,到后来是太过相信天命,以至于不相信它是不能更改的。

所以在在女儿去世后,青年的母亲会答应黄公鱼“假装女儿还活着”,从而过段时间能使自己再次看见已经逝世的女儿,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母亲因为爱,潜意识已经相信天命可以随意改变,却忽视了这种行为可能带来的最终结果。

解子扬看向她的眼神不禁有些怜悯,“刚才我和黄公鱼随便聊了几句。它告诉我它知道你的女儿注定活不过十八岁,而它在十八岁前尽可能地在用你的命来帮助你的女儿续命。”他不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为修炼的精怪,它不可能不知道违逆天命的后果。那么它这么做的原因,如果不是它对你的感激超越了对天道的惧怕——而我丝毫没有看出来它对你有丝毫的感激之情。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

依旧平静的语调中有着汹涌的暗流在翻滚,解子扬环顾四周看到两个人类似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他,青年的母亲此刻甚至需要青年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和你的女儿相处时间越长,你们之间的感情也就越深。在她去世后……”他看着青年母亲眼中破碎的亮光有些不忍地顿了一下,却依旧点破了结果,“……你就会更加地伤心。”

尖刺的刹那会痛,愈合的伤口也可能会不定期地疼痛,但这一切都比刺长到了肉里和身体合为一体要好上一百倍。

尖锐的、持久的、无法躲避、如影随形的疼痛,就是黄公鱼想要给青年母亲的东西。

不。黄公鱼其实还觉得这其实是远远不够的。

“而它让你在最开始假装自己女儿还没有去世,其实就是想阻止你的女儿去正常的投胎。”解子扬看着已经开始低声啜泣的青年母亲,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在最开始,逝者其实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这个事实。在‘头七’过后,他才会真正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事实,从而去地府报道。”

接下来,解子扬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讲下去了。他对于女性的眼泪从来就没有丝毫地抵抗力,下到六岁上到六十岁。何况此刻在他眼前哭泣的,是一个由于无知和母爱才酿成恶果的——母亲。

他轻轻松开了手,放开了对女鬼的桎梏。让早已不耐的女鬼带着满眼的眼泪恶狠狠地踹了他的小腿一脚,跑上前去安慰哭泣的母亲。

“妈——”刚开口女鬼就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哭了起来,但是和母亲蜿蜒流淌在脸上的泪水不同,女鬼的眼泪一出眼睛就化为雾气飘散开来,“这不怪你,真的。都是我不好。”

“我最开始真的没意识到自己死了。就像是睡醒后刚睁开眼,看到你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我刚想抱抱你的时候,结果却发现碰不到你了。”女鬼胡乱抹着自己的脸,同时一次次想替母亲擦脸上的泪水,却一次次失败。

“我当时很害怕。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看到你那副样子,我也不想走!”

看到那样勉强着自己笑着的母亲,她没有办法放下一切去投胎。

对着空气温柔地笑着呼唤着自己的小名,做出一道道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为自己织着总是被嫌弃的围巾……

这些曾经填满自己日常的再平凡不过的点滴,因为缺乏应有回应而分外令自己心痛。

她一直跟在母亲的身旁,看着她永远得不到回应的行为默默捂住自己的胸口。

人死后,原来还是会感到难过的吗。

于是自己开始和母亲双向单箭头的表演。她会回应母亲的呼唤,即使母亲听不见;她会假装大口吃着菜,即使碰触不到菜;她会在母亲织围巾时在一旁进行评论,即使母亲不能根据她的意见进行修改……

她做了很多和母亲一样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她不期待借此能感动上天让母亲能看见她,她只是希望母亲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爱,从来就不应该是毫无意义的。

但是长久以来得不到回应,果然有些累呢。

直到那个戴眼镜自称为店长的青年和粉裙女孩子到来之前,母亲都没能看见自己。自己也就一直和她表演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戏剧。

只是最近,不知为什么,看到母亲对着虚空说话时,自己的心里会突然出现一种毁灭掉母亲的冲动。

如果母亲和自己一样成为鬼魂,就能真正地看见自己了吧。

不过这个恐怖的念头每每一冒出,就被她强行压了回去。

看到哭的又增加了一个,解子扬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总之就是这样。黄公鱼用你的执念来绑住你的女儿从而使其无法投胎,为了增加你的执念甚至在后来为你用幻术营造了一个虚假的女儿。因此,你的女儿再过不久很有可能变成没有理性的恶灵袭击你们。”

康乃馨上前做出拥抱的姿势将母亲和女儿一同抱住,安抚性地拍着。青年一直默默地站在一边,眼圈泛红却努力柔声安慰着母亲和妹妹。

“那么接下来,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甚至折损自己的道行也要陷害我的顾客一家呢?”

解子扬将身子转向从刚才开始就停止游水的黄公鱼,姿态放松但眼神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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