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伪造了冯承素摹《兰亭序》(下)

时间:2022-10-30 01:12:31

在2008年12月刊的鉴宝杂志中,我们论述了当今传世的冯承素摹《兰亭序》,其实是一本赝品,被中国文物界和书画界误传多年。那么,到底是谁创造了这件伪作呢?本文就这个问题做了一些探讨。

1 两帖字迹如前所述,冯摹本是据丰刻本同一母本摹出的,只不过冯摹本笔墨逊于丰刻本。两帖卷首同样位置同有明王济“王济赏鉴过物”。卷后同有宋许将两行题和吴生(吴炳)、士行(张绅)等印章。(见图1、图3)

2 冯摹本上明李廷相1 526年3月在金陵所题跋称:“兰亭石刻往往人间见之,余家亦藏有善本,至于唐摹真迹则仅见此耳。存礼考功(丰坊字存礼。考功为其职务)偶出示为题其后而归之。”此跋说明1526年3月冯摹本是丰坊之物。也就是说,冯摹本和丰刻本都出自丰坊一人之手。

3 冯摹本上1577年7月曾作过乌镇训导的文嘉在跋中称:“嘉靖初,丰考功存礼尝手摹使章正甫刻石于乌镇王氏,然予未见真迹。……今子京项君(项元汴)以重价购于王氏,遂令人持至吴中索余题语。”文嘉题此跋时丰坊已过世14年,丰坊是其父文徵明的朋友,并且二人同时进退宫廷,且文嘉仅小丰坊9岁,又是乌镇的文化官员,因此他记述的这件事不会错。此冯摹本“嘉靖初”不知怎么从丰坊手转到乌镇王济家,奇怪的是丰坊又在王济家临摹了此本,还请章正甫刊石携回(两地相距200左右公里)。但文嘉当时没见过冯摹本和丰坊在王济家摹的真迹。直到1577年王济(1540年过世)的后人将此本卖给项元汴,项请他题跋时才见到此冯摹本。

4 目前天一阁确存两块丰坊摹刻的兰亭,一块神龙兰亭(即丰刻本)陈列在室内,一块“嘉靖五年八月十日丰坊临”的嵌在天一阁外前壁上。按文跋的“嘉靖初”,即应是嵌在前壁的石刻,按理此兰亭应当是丰坊摹原属自己下冯摹本一等的神龙帖。可是笔者看到这块石刻的字迹却是与神龙字体相异的定武本。(图2丰坊临定武石刻,附吴炳定武帖)

定武石刻是宋在定州所获,传为唐按欧阳询摹兰亭所刻。神龙本是卷首。钤有唐中宗年号神龙半印的兰亭。两帖非一人所摹,字迹精神相异。现举卷前、中、后三字为例,见附图:

但前壁上的定武帖尾应有的许将两行题和吴炳、张绅等印章却没有,相反的却刻在室内的丰刻本之尾。(图3,丰刻本许将题吴炳印)

并且,丰刻本右下角与冯摹本相同位置刻有“王济赏鉴过物”印,说明丰坊嘉靖初在王济家摹的应是丰刻本(不摹不知其印和位置)。可是,前文已述丰刻本与冯摹本同出一母本,其精神不但不下冯摹本一等却反高他一筹,绝不是摹于冯摹本。文嘉跋记述的清楚,丰坊是在乌镇王济家摹刻的,王济不可能把宝帖借给丰坊拿到南京请李廷相题跋,之后让丰坊摹刻。而且,果真丰坊摹了冯摹本,丰刻本应该下冯摹本一等而不可能反高他一筹。如果,假设他摹刻的是另一神龙本,其右下角怎么会出现“王济赏鉴过物”之印?冯摹本上的王济的印是红印是真的,足以证明此帖是由丰坊手转给王济之后丰临摹的,并且此中有鬼。但是不论有何鬼,都可以说明伪造冯摹本拆剩下的神龙和定武两个光杆帖今天在天一阁都找到了下落。并且两石刻也同样是定武、神龙相混的。

5 冯摹本原乃丰坊之物,作为一名书法家,且是朝官,在帖上应有题跋或印记,可是丰坊在上面却没留任何痕迹,只是在卷前押了一枚世人少知的“神品”印。而相反在他摹刻的丰刻本尾却专刻一排自己的九枚印章。

以上从冯摹、丰刻两帖,李、文两跋,天一阁丰刻两石综合分析:为什么冯摹本定武神龙相混杂史无前例?为什么两本同出丰坊一人之手,天一阁正好存他摹刻定武神龙两石,也同样定武神龙相混?为什么两卷卷首同有“王济赏鉴过物”印,卷尾同有许将题和吴炳张绅等印章?为什么丰坊把冯摹本卖给王济反倒王济家摹刻且丰刻本反高他一筹?为什么两帖同是丰坊之物而他自己留的痕迹却是一隐一显?结论只有一个:丰坊以定武、神龙相混伪造了冯摹本,并且以混杂两石刻的连环套蒙蔽世人。其两帖共有的“王济赏鉴过物”印和许将题跋即是其伪造的铁证。

丰坊是怎样作的伪

1 丰坊的履历和家史

丰坊(1492-1 563年)字存礼、存叔、人翁,号南禺外史,后更名道生,鄞县(今宁波)人。明嘉靖二年(1523年)进士,授礼部主事,次年因“大礼仪”事受廷杖,被贬南京考功,嘉靖六年(1527年)又贬为通州同知,旋即罢官归里。丰坊上承祖业,其十五世祖丰稷乃宋嘉祜(1059年)进士,官至御史中丞,北宋著名文学家、诗人、书法家,并开创了丰氏藏书。其子孙代代为官并藏书,以五百年积藏,到丰坊时藏书五万卷,日“万卷楼”,为中国最大最早的私人藏书楼。据传,藏有唐贺知章《千字文》、《孝经》、《龙瑞宫记》、敕字《十七帖》,庆历重摹《淳化阁帖》。丰坊归里后,又负郭田千余顷,购置了历代法书名帖。其潜心研究,篆、隶、行、草、楷兼善,文征明称其为“半个先生”,并著有《易辨》、《鲁诗世学》、《左书世学》、《春秋世学》、《诗说》及书法理论《书诀》、《童学书程》等著作。

丰坊32岁中进士,第二年即遭贬,仕途骤败,人生坎坷,怀才不遇使他痴狂,滑稽玩世。他能将历代真迹仿得惟妙惟肖,以伪易真而窃喜。他曾伪造过“河图”“鲁诗”“六经”,所以后世对他毁誉参半。1562年万卷楼大火后,幸存余笈和房产卖予天一阁,十五代之积业毁于他手。次年客死僧房。

2 丰坊伪帖

丰坊的万卷楼藏古书、名帖,其中有神龙帖和定武帖,其深谙书法,自然无数次临摹,并对字迹贼毫、权笔、断笔、浓淡诸特点了如指掌,烂熟于心。就在他官运如日中天时,却骤贬为南京考功,并且还未贬到底(1527年罢官归故里)。所以,他1 524年初贬到南京时,其羁押之绪铭于诗中。九月他写道:“余羁秣陵(南京)乞休累疏而格于新令,郁郁之怀,伏枕增剧。”遂效杜子美同谷体为《秣陵七歌》:“天下穷民我最苦,弟兄三四皆黄土,兀然独留多病身,退不能得进何补。”。

他已预料到后半生的厄运。然而此时在他面前又出现一新气候,明晚期手工业发达,书画走进流通市场,文人可以以书画谋生,称他为“半个先生”的文徵明也于1526年下半年辞翰林归里,率族以书画为生。好多墨客趋之若鹜,而昭著的“苏州片”就是此时应运而生。中华另一件国宝《清明上河图》就是在此气候下出现作伪高潮,因其名气大且长期秘藏皇苑,伪者见不到原作就以文字记载,道听途说,演绎形形文不对题的画面。然都标名“摹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成批伪造,泛滥到世界各地,严重影响世人对我国宝的认知和研究。兰亭序则不同,经唐太宗推崇成为天下第一书,其形象普及天下, 经宋大量翻刻,虽精神千差万别,但都同是28行,324个字,作伪更方便,收藏者为提高自帖身价,不惜割换、伪造题跋印章,以石刻本伪墨本,使《兰亭序》乱上加乱,而文人们正是在乱中取利。正在丰坊的人生转折点出现此气候时,他绝意仕途,凭万卷楼和深厚的书法功底,以藏书、书法赚钱扬名已势在必行。于是他用旧白麻纸临摹神龙帖,此纸幅窄,而神龙兰亭是在13、14行间接缝,第一纸写13行,第二纸必须写15行,摹时必须加密行距才能放得下,造成了前松后紧,他摹好后,于1526年3月他拿真神龙兰亭帖,(即有郭天锡、鲜于枢等跋的墨帖,即丰刻本、冯摹本的母本)请时任南京礼部尚书、著名藏书家李廷相题了跋后,即把真神龙帖割下来换上自己摹的帖。当时定武、神龙帖并不稀见,所以他将定武帖上宋许将等11人题及永阳清叟,赵孟\的题跋和吴炳、王志诚的题和有赵孟\印章的两隔水一并割下来拼配给他摹的神龙帖上,又伪造了“神龙”“绍兴”“副腓书府”“吴兴”“赵氏子昂”诸印,而不加应有的“贞观”“开元” “褚氏”“米芾”和宋徽宗等印。这样就神龙、定武各取一部拼配成题跋、印章混合型的、行距新奇的……神龙本即后来的冯摹本。让世人在猎奇中上当。

他作伪心虚,不敢在帖上题跋,可是为蒙买者只在卷前押一枚“神品”印,应当是在嘉靖五年三月至八月十日前他以种种藉口卖给乌镇的王济,王济在帖上押“王济赏鉴过物”印章之后,丰又煞有介事的在王济家亲摹了自己伪造的“美”帖。而在章正甫刊石时却调包刻了定武帖。到晚期(起码在王济1540年过世,丰坊48岁)他把手中留存的真神龙帖将印章调整,又精心摹刻出丰刻本(刻石可能有刀误)。为蒙蔽世人又把冯摹本上“王济赏鉴过物”刻于右下角相同位置,也把许将两行题吴炳、张绅等印章刻于帖尾。并且在帖后整齐的刻下一排自己的九枚印章。而当年丰坊伪冯摹本时毕竟30出头,笔力尚嫩,尽管再熟,也屡出弱笔,失于媚滑。而到晚期(起码20年后)摹刻丰刻本时自然强上百倍,更接近原作。此正是冯、丰两本笔墨差距的根源。

综上所述,丰坊以定武、神龙相混杂伪帖。后又混杂刻石,以此双连环套蒙蔽世人。后人如果不把两帖、两跋和两石综合对照分析,并且不对两帖逐字逐笔的比对是很难发现其伪的。和《清明上河图》一样因历代伪仿太乱,今天我们必须以画、字的第一手材料为基本点,其次是题跋,再次是著录。万不可本末倒置,才能廓清其真伪。难怪书法大家启功先生手持两本,因不详细两帖笔迹竞称:丰刻本摹了冯摹本,只不过附加了伪印。

然而,也可能丰坊当年有意留下一伏笔……冯摹本一旦被揭穿,他显露了才华,又为后世遴选出精美的两帖,此正是丰坊终生的夙愿。(图4,丰刻本石图)

可惜的是丰坊煞费苦心割下的神龙、定武两帖不知后况,而在1562年万卷楼大火中永绝人间,唯此两石留在世间。然而,丰坊不曾预料此伪本在王济家藏了51年,王1 540年过世,其后人在1577年将此帖卖给了项元汴,项早知此帖精美,终以重价购得,为提高其身价,即请文嘉将此帖题成最好的兰亭。文嘉虽奉承了此帖,但未题成冯摹,所以项不甘心,光在本帖上就押“神品”、“世外法宝”等二十几枚印章。并亲自写跋,伪出“冯承素奉敕摹”的响亮帖名。并且前边留有空纸还准备再找名人拔高。五百年后的今天,跋纸上仍记录的清清楚楚。

以上正是:冯摹本嘉靖丰坊伪帖,万历项元汴伪名,而后被清乾隆刻入八柱,登上圣坛,荣耀地代表王羲之享受人间膜拜!把1400年前唐太宗推崇的兰亭序领入媚途,而骗过了明朝的王济、文嘉、项元汴和清乾隆皇帝、翁方纲和今天我辈。

我辈将其推上巅峰

清末李文田等人因兰亭序被历代翻刻篡乱对其提出质疑。但我辈并没引以警觉,1965年挑起兰亭论辩的郭沫若先生曾称冯摹本:“很可能就是真迹。”启功先生称其“流美甜润”、“距离原作当不甚远”。而见到丰刻本时反称丰刻本摹了冯摹本,只不过附加了伪印。徐邦达先生虽对冯摹本的名称、题跋提出质疑,但又称其:“双钩廓填确为唐直弘文馆拓书人的妙技。”而对丰刻本则称伪本。两先生都不知元大德间已有此神龙本。帖和唐、宋的印并不是丰坊伪造只是印的位置有移。唐兰先生对历代兰亭序予考证,考出元大德间钱国衡刊刻的“兰亭十刻”中即有神龙本。但是称冯摹本为南宋理宗驸马杨镇所伪,其主要理由是:冯摹本上有杨镇“副W书府”印章,郭天锡、张斯立二人从他家买出两本兰亭帖。

笔者以为杨镇不可能作伪

1 杨镇属皇室成员,嗜好书画,钤押“副腓书府”鉴赏章很正常。但是,在封建社会,他绝不敢伪造他祖上皇帝赵构的“绍兴”印,那是死罪。

2 宋理宗时曾有“兰亭一百一十七刻”,作为皇帝的乘龙快婿得到两帖并不为奇。

3 作伪不为名即为利。杨镇不可能为利。如伪“绍兴”印是死罪,那名还有何用。

以上足可证明杨镇无作伪可能。并且收藏过冯摹本的王济、项元汴和他人也都不可能作伪,因天一阁神龙兰亭是丰坊一人所为。王济若见,必退冯摹本,项元汴见过必钤多印,而上边无他一印,只有并唯有丰坊有此机会亲摹自己伪造的冯摹本,才把“王济赏鉴过物”印摹下来,晚年照样刊刻在丰刻本上。此正是丰坊伪造冯摹本的重要证据。而唐兰先生却误把康熙三十三年刊刻的,尾部有许将两行题和吴炳张绅印章的“容轩本”判成应在丰刻本之前:“有人以为:《容轩藏本》是翻丰刻的,因为误把躁字中间误刻成四点,但《容轩藏本》无论字势、风格、纸墨、拓工,均在嘉靖年以前,清朝鉴赏家惊叹为宋拓,虽未必正确,但决不能出于丰本之后。而且旧拓本23行“死”右上角也有一点,可见出于石花而非笔画,如果把丰刻本和旧拓本一字一字的对校,然可以发现丰刻本有许多地方是钩摹得不到家的。”而笔者在天一阁察看此石,14行“躁”的“足”旁多一石花。并非四点。(图5容轩本帖)而“容轩本”却真的刻成了四点。并且一善本帖字和跋间必有隔水界开,而《容轩本》却幼稚的将跋和帖拼在一起,正是依样添足翻刻丰刻本(或再刻本)的证据,只不过低劣的刊者把丰刻本发酵得龙钟有余,大失飞鸣之势。并且,也反证了没有四点的冯摹本正是出自丰坊之手。再如23行的“死”字,丰刻本右上部有一石花,而容轩本居然把这石花明明白白的刻成了一点,岂不是“划死添点”。冯摹本也没有此点。而容轩本第5行的“以”字更为可笑,按书法笔顺,右部一撇,必由左边连带,而不可能由下边入笔,稍有书法知识的也不会出此笑笔。“茂”字左下角按书法去笔应比回锋笔重,中间刊石仅存一线,可能丰刻本刊石刀误。至于他字更不足论。而唐兰先生和徐邦达先生等人都承认,冯摹本的题跋定武神(图5容轩本帖)

龙蛇混杂在嘉靖,而只有嘉靖的混杂,才有第一个跋的许将墨题和吴炳张绅红印。所以不论题签写宋拓还是元拓,无论有何人题跋、钤章,凡是有许将题的神龙帖都必出自嘉靖丰坊之后。而唐兰先生称容轩本源自宋拓,早于丰刻本,岂不自相矛盾。也正因其翻来覆去,莫衷一是,先称杨镇作伪,后又说明人伪造。称冯摹本在丰刻本之后新伪。最终结论只能是:“这个新本出于何人之手,是很难断定的,从作伪的伎俩来看,可能还是丰坊,但也可能是由乌镇王氏卖给项氏的新伪品。”最终没抓住作伪的真手!

总之,正因我辈只注意贼毫、破锋、断笔等笔墨特点,而忘记了此也正是作伪的门径;只注意了“流美甜润”,而忘记王羲之“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我泱泱大族雄强之气;只注意历代各帖的字迹考证而忘记了以历史的高度辨析真伪的根本,才把此伪帖从乾隆八柱推上巅峰,使王羲之书风误传五百年。

以上公诸于世,以期天下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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