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神坛――浅谈诗人自杀现象

无论在什么年代，什么国度，自杀都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它是一种特殊的死亡方式，因为生命拥有者谋杀自己之特征而被称为“死亡的非常态”。现代社会人们对于自杀者往往报以同情、惋惜抑或不可理解的态度。但一直以来似乎存在着与众不同的群体，他们的自杀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更容易被大众接受，甚至被赋予形而上的特殊含义――即诗人。

屈原，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伟大诗人，其作品文辞绚烂，横绝于世，然而其命运颠沛流离，最终自投汨罗江，完成了对有限生命的终极超越。对于屈原自沉的评价，学术界有如下的评论：1）、屈原悲剧的一生，表现出一种“其九死而犹未悔”的勇气，“死亡”构成了屈原作品和思想最为‘惊采绝艳’的头号主题，他所坚持的正是经过个体的道德责任感反省之后的理性情感态度的沉淀，超越于道德之上。2）、郭沫若在《关于屈原》中三次强调：“屈原的自杀，事实上就是殉国难”，他的死是对战国时代纷争动乱的社会现实，楚国黑暗残酷的政治背景的抗议。尽管对于屈原自沉的原因，目前学术界依然存在争论，但总的评价是正性、积极地，从某种意义上，屈原的死将其生命的价值提高的新的高度。

到了当代，诗人的死依然是人们关注的焦点。海子，这位当代杰出诗人，于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年仅25岁。他的死引来众多的关注和讨论。最早将海子的死定义为形而上意义之死的是刘小枫先生，他在其《拯救与逍遥》书中关于诗人和诗人的自杀有如下的评论：“诗人是何许人也？诗人是懂得世界没有意义的人，他们与常人不同之处首先在于，他们是通过主动赋予世界以意义来向世界索求意义的。”他还提到：“一般人的自杀是由于向没有意义的生存世界强求意义。向世界的无意义性强求意义显然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正是这一悖论使自杀成为合理的行为。反之，诗人懂得世界没有意义，他的使命就在于赋予世界以意义。要是诗人向这个世界强求意义才是悖理的行为，要是诗人为此而自杀，就是不合理的行为。只有当诗人因自己的信念发生断裂而自杀，才是正当的。事实上，所有真正伟大的诗人都懂得，使世界的混浊显出透明性正是自己的使命”。类似的观点还可见于吴晓东“诗人的死亡，则象征着某种绝对精神和终极价值的死亡……中国诗坛的后来者当会记取海子这种前五古人的特殊功业！”又有李超的评价：“死亡时诗人的宿命，也是诗人的至尊”等等。上述评述从一个层面反映出诗人的自杀不同于普通人，他们走向自杀偶然中似乎存在着必然，因为他们的使命就是追寻所谓的绝对自由和精神的终极价值，承载着时代的脉络，捍卫着人类精神花园。

上述从古至今三位诗人自杀的评价主要是来自文艺评论以诗歌研究领域，虽然从某一角度来诠释社会现象，但未免将自杀过于神化，而忽略了自杀的本质，自杀背后的原因和随之而来的破坏力。下面将从心理学角度去除诗人自杀的神圣化。

首先，就像任何一个人自杀一样，诗人的自杀除了留给大众以遗憾和怀念外，应该还有一种惋惜：怎么就这么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在社会中承担多种角色的人就这样离去，这本身就是一件悲惨的事件。自杀者留下的是亲人的痛不欲生、朋友的牵挂和悲伤，是无数难以挽回的损失。但在上述不乏激情却虚无缥缈的言语中，感受不到丝毫的沉痛和惋惜，更多的是一种自恋式的无病，这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和践踏。除此之外，这种赋予自杀以准神学意义的行为（西川・怀念）还具有自杀传染的作用，能够诱发出一种死亡的情绪或情结，因为死，特别是自杀，在一些人眼中已经成为诗人的诗歌活动的颠峰或“极限冲刺”，成为“诗歌烈士的祭坛”，成为“诗歌神化的魔术平台”。一方面，这种死亡情节在肉体上消灭了一些诗人，更重要的是，让活下来的诗人感到尴尬、痛苦，不知所措。他们在对自己灵魂的拷问中，大约会重提哈姆雷特的问题：“活下去，还是不活？”

其次，自杀背后的原因往往是纷繁复杂的，而不能简单归结为追求精神的高度。自杀往往是个体经过深思熟虑，从正反两个方面反复思考最终做出的决定，他们所具有的痛苦的严重程度，决定了他们将死亡当做解脱痛苦唯一途径的决心大小。在精神动力学理论中，弗洛伊德认为人同时具有死亡本能和生存本能，人在逃避死神的同时却又被死神吸引，一步步走向毁灭和死亡，但是，在一过程中，生存的本能发挥作用，采取各种方式将死的本能软化，妥协。死亡本能要战胜生的本能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诗人自杀绝不是因为简简单单的“追求精神绝对自由”所能解释的，背后会有各种所谓的世俗因素，例如物质滥用、经济原因、缺乏成就感、追名逐利，还有诗人自身人格因素的影响，甚至涉及到精神疾病。毕竟从属性来讲，诗人首先是人，之后才称为诗人。正如在《解读自杀心理》这本书中，作者一开始就提到一位天才女性――诗人伊丽莎白・西德尔自杀的案例，她是位天资聪颖的诗人，经历了世间常人会碰到的种种磨难，与丈夫无休止的争吵、疾病的困扰，丧子之痛……这一系列的痛苦蚕食着她脆弱的内心，她终于忍受不了丧子带来的巨大痛苦，在家中自杀。同样，对于海子的死因，后来证实大部分都是荒唐的，目前认为比较接近事实本身的是海子的密友、诗人西川在痛定思痛后，他把海子自杀的原因归结为：自杀情结、性格因素、生活方式、荣誉问题、气功问题、自杀导火索、写作方式和写作理想。因此如果只是一味强调诗人自杀的形而上学意义，就会使行为的本质失真，其结论也将是不可靠的臆断。“人”是一个多重角色与身份不可分割的有机融合体，任何对具丰富内涵的“人”的割裂片面的理解都是不切合实际的。促成海子之死的原因及其决定的意义是多方面的，其中有的偏于形而下意义的，有的偏于形而上意义的，有的则很难说是绝对的形而上意义或形而下意义的，只有从一个丰富的多维度层面来理解，才是科学而明智的行为。

综上关于诗人自杀问题，缺乏心理学角度可靠的定性和定量研究，但诗人这一群体自杀确实是一个值得探讨和发掘的领域。事实上，自杀问题有一个永远无法避免的演技瓶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研究对象――如果自杀成功，我们将永远无法再和当事人对话了。如果能够对于有自杀未遂经历的个案采用深入访谈等质性研究方法，尽量接近他们的真实内心，提供可靠的研究报告，有利于我们更客观的了解诗人以及诗人自杀行为，抛去表面神秘的面纱，理解人性、关注生命本身。

（作者单位：武警警种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