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仙人掌

这是一所老旧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扇紧闭的大门和一把冰冷的锁。北侧屋檐下有一丛仙人掌，它们是这所房子里惟一鲜活的东西。小猫总是俏皮地用爪子去招惹它们，而它们无不例外地耸起浑身的尖刺对抗。“何必呢，”小猫说，“我没想怎么样你们，只是太过无聊了。你知道一只猫无聊的时候总想找点事做。”仙人掌们都沉默不语，只有最小的那个开口了，“妈妈说，尖刺是我们自卫的武器，任何时候也不能放下。”小猫眯起眼睛凑近这片小仙人掌，它感到有点好奇，“你们整天呆在这里不觉得闷么？我是不能一直呆着不动的，那会使我发疯。我喜欢和主人家的毛线球玩耍，高兴起来我还会捉几只老鼠玩，可我最喜欢的是在月夜下沿着屋顶漫步，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静悄悄的，我觉得我是它们的主宰者。哦，你们可就没这福分了，你们从来都看不见月亮，你们只能在屋檐下可怜巴巴地傻站着。我敢说你们从来没见过月亮吧，它是那么美，那么白，有时候它很像隔壁李太太家挂在阳台上的咸鱼干，有时候它又像主人冰箱里放着的那块奶酪，又大又圆。”小猫咂咂嘴巴，像沉浸在那甜美的滋味里了，然后它郑重地说：“我担保，那是你们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仙人掌丛里开始有了骚动，“它是魔鬼！”一个年老的仙人掌断言，“否则它就是一个下流的教唆犯，我从来不曾离开这里，但过得一直不错，我看过很多蝴蝶，看过很多蜜蜂，还有地里那些可爱的蚯蚓，它们胖乎乎的身体分外柔软，总是不断地在我们的脚下窜来窜去。我喜欢这里，这里的泥土分外地香甜。这里……”它深吸口气，觉得很享受，“是天堂。”另一个大仙人掌不停地附和着：“没错，我也活了大半辈子了，我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即使偶尔有点小摩擦，转眼也就过去了。仙人掌和猫不一样，这就像你不能把头扎进土里。这个长尾巴的家伙之所以这样做，我担保它是收了隔壁那丛玫瑰的好处，它们早就想占领我们的地盘了。”“是的，是的，这想法太疯狂，”众多的仙人掌耸起浑身的尖刺愤怒地尖叫，“没错，没错，它肯定收了它们的好处，不然它怎么会这么卖力地来蛊惑我们！”小猫轻蔑地看着这些仙人掌，它像一个真正高贵的人那样闭上嘴巴，用沉默来抗议。

只有那个小小的仙人掌一直没有吭声，它已经完全沉浸在小猫所描绘的那幅画面里，你知道的，它是一个爱幻想的傻孩子。终于，大家的吵吵嚷嚷都平静下来了，这枚小小的仙人掌有点害羞地对小猫说：“也许，月亮真如你说的那么可爱，屋顶上的景色真的那么令人向往，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爬上屋顶呢？你知道的，我们的脚常年埋在地下，已经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即使可以离开泥土，我们也无法到达屋顶。”小猫看着小仙人掌，它忽然有那么点感动，于是自告奋勇地说：“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来帮助你的。”然后飞檐走壁地离开了。

于是小小的仙人掌开始了漫长的期待，它每天都期待着小猫的来临，期待着小猫的好消息。可那之后小猫却没有再出现，也许是因为它会捉几只老鼠，而被主人送给了乡下的亲戚，也许是它压根就忘记了，毕竟这片小仙人掌只是它漫不经心的一次漫步所认识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罢了。可小仙人掌不这么认为，它总是自信地说：“它会来的，也许是马上，也许是明天。”

一天天，一年年，小仙人掌慢慢地长大，慢慢地老去了。可它心里的那个梦想一直在燃烧着，它觉得自己要爆炸了。“不行，”它说，“我要去屋顶看看，哪怕只一眼也好。”这种信念一直折磨着它，让它昼夜无法安宁。可是怎样才能到屋顶去呢？它问风，风呼呼吹过，只留下几片枯黄的叶子；它问蚯蚓，蚯蚓不说话，只是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更加地贴近它。到最后，小仙人掌（当然现在已经是老仙人掌了）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不行，我得试试,它自言自语，我再也无法等下去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可我到现在连泥土都没有离开呢！小仙人掌使劲地把自己的身体从泥土里往上拔了拔。有点痛，嗓子眼直冒火。我只是想去屋顶看看罢了，它想，然后更加用劲往外撑，“这下我可能会离屋顶更近些了。”它高兴地说，丝毫没感觉到身体的痛楚。“可总这样还不够，”小仙人掌说，“我得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那边过来了一只老猫，小仙人掌眯着眼睛，它想看清它是不是小时候遇到的那只猫。“喂！”它喊着，“这边。”老猫慢吞吞地靠近小仙人掌，它显然吃得太多，肚子撑得圆滚滚的。“你好，”它说道，“你认识我？”小仙人掌奋力地仰起头，它大声说：“你可曾看见一只猫，它喜欢玩毛线球，喜欢在月夜下散步。”“嗯，我年轻的时候也那样！”老猫说，“可这又怎么样呢？”小仙人掌激动地说：“那你一定认识我！”“不，我忘记了，也许我认识你，我不是太确定，瞧瞧，我已经老糊涂了，我的确不知道是否认识你。”“那你能帮我到屋顶上去么？”“这倒很容易。”老猫笑了，随后用它厚实的肉掌抓住了小仙人掌，飞快地把它扔上房顶。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小仙人掌，屋顶的瓦片被晒得发烫。这似乎看起来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小仙人掌想，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能马上会看见月亮了。可是太阳丝毫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它依旧不依不饶地炙烤着屋顶。小仙人掌感到口渴得厉害，它觉得眼前开始模糊。哎，我可能见不到月亮了，虽然我不后悔所做的一切，可总归有点遗憾。刮过一阵冷风，小仙人掌伸伸懒腰，这可真不错，它叫嚷着，我好像不那么难受了。也许我能看见月亮也未可知呢！风越来越大，小仙人掌被吹得几乎站不稳，它一个踉跄跌倒在瓦片的阴影里，有那么点点淤泥，还有点苔藓，你知道的，老房子不是那么干燥。这可真是我的福分！小仙人掌简直有点惊喜了，它使劲地把自己的脚往里面插着，一滴雨落下来，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小仙人掌贪婪地张开嘴巴，老天爷真是待我不错，照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要见到月亮了，不，也许我将一直能见到月亮。说完这些，它觉得很累，它想我该好好休息一下了，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那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它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又偶然落下，可它却无意中救了小仙人掌的命。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总是这样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好事如此，坏事亦如此。现在天慢慢黑了，蟋蟀低低鸣叫着，树枝的影子在月光下婆娑起舞，是的，没错，月亮出来了。小仙人掌伸着懒腰，慢慢睁开眼睛，它仿佛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瞧，我看到了什么？那就是月亮么？它不断在心里赞叹着，它看起来好美，那么大，那么圆。不过我想那只猫有个地方说错了，我倒觉得它更像，更像别的什么，比奶酪、鱼干更好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