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时候,再来一次

时间:2022-10-28 06:50:39

花开的时候,再来一次

来的时候,花还没开。上一年的花早已谢尽。我只能在想象中绽放你一树一树的美丽,漫山遍野的红,以及蜜蜂嘤嘤嗡嗡穿梭于花间的热闹景象。我默默许愿:花开的时候,再来一次。我大约不敢看,那满树满坡的杜鹃花灿若烟霞的美艳,灿若烟霞的凋零。悲,莫大于斯。最美好事物的毁灭,英雄末路,抑或美人迟暮,那种光芒四射的坠落,犹如滚滚逝水,无可奈何,又无以挽回。我一定不忍踩着你的花径走过,我想。或许,我将立一个花冢,一y黄土,数语悼辞,掩尽你曾经的灿烂,一世的哀伤……

来的时候,正值秋末,霜降节令在即。2010年的大理,在遭受了一整个春夏的干旱之后,迎来了一场接一场绵长的秋雨。在阳光乍现的几天里,谷子先后抢收起来,一路上只见大地出赭红的黑红的褐红的灰红的肌肤,偶有一两w尚未割倒的谷子,在一片光突突的田野里显得格外赏心悦目,金黄金黄,阳光下流淌着金子般的色泽。

车子驶出下关,沿老路向漾濞西行,到漾濞县城后岔上公路至漾江镇,再上盘山公路,顺着金盏河一直往上走,至金盏河电站,最后步行3公里左右山路就到官房坪了,也就是鹤庆同乡老寸打拼了整整十二年的地方,一个绝美的草甸。

是骑马上去的。还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一个梦想:骑一匹高大的马,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独自一人尽情奔驰于一望无垠的草原。轻纱般的月光流淌在身上,我略略前倾着身子,驶进夜的腹地,温柔的腹地,草原的腹地,直到抵达那条穿过草原的河流。那时我将顺流而下,与河流的走向与乱舞的衣袂一起奔出草原。我常常想,在那条河流的尽头,是否会是比草原更为广袤更为深邃的大海呢;又或者,那样一条河流,流着流着,就消失不见,没有出口,只默默淌进草原内心深处?

这些年很少碰上骑马,所以跨上马背的时候,尽管不是在草原,意外的欣喜可想而知。晃晃悠悠地行进在崎岖山路上,那种高高坐在马背上的感觉,除了一点因为摇摆而不太习惯的暗暗心惊,更有种来得简简单单的成就感。那一刻,强烈意识到往日的生活和工作一下子远离,随着马的颠簸步子突然就有了种旅游的感觉,假期的感觉,放飞的感觉。右边天空的边沿变得低矮了,很多在坝子里看起来很高的山,以及山里的村庄被远远抛在身后,从右侧往下望,漾江镇更是矮矮地扑伏在山脚。而我们一直往上,那种行走就仿佛是往天上行走,走的是一条通往天上的路。

越往上走,林木越是高大葳蕤,错错落落,纠纠结结,只留出一条窄窄的路,以及不小心漏下的星星点点光斑。空气湿凉,深吸一口,充满大山各种植物、腐叶、泥土和苔衣的味道,扑面而来的大山的气息,让人倍觉清新舒爽。各种虫子的鸣叫不绝于耳,整个山林更显空寂清朗。

不记得什么时候出现第一株杜鹃,低矮,暗灰色,呈伞状,没有绿叶,也不见花朵,枝枝桠桠密密匝匝地向下按压,向内收紧,遒劲刚硬的身姿体现的是内敛和力度,饱蘸岁月的沧桑,时光的印迹,静静的,一株、两株……极有形地沿路排开。不知这些花哪一年因了什么生长在这里,也不知这一路等了多少年,才偶然得以与我们相遇――而我们又是在这奇迹般的生命长河中经历了怎样的迂回曲折,才得以在这一刻,在苍山西坡,与这些花木相逢?

再往上走,更是成片的杜鹃林,每一株都是独一无二的,以各种各样的体态身姿,共同演绎着这个叫做杜鹃的名字。每一株都稳沉有力,每一株都道骨仙风,更有几株合围一处的,手牵着手,枝连着枝,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月亮底下窃窃私语交心也未可知。尽管杜鹃不像有些树种见风而长,然而最高的也有好几丈,几个人才围抱得过来,真无愧于“杜鹃王”的称谓,让人不敢轻易想象树龄。和那些老杜鹃树相比,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过是黄毛小儿罢了,让人无端地汗颜。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抵达官坊坪,一大片宽阔敞亮的草甸涌在眼前,舒展在蓝天白云底下,环护在苍山杜鹃丛中,潜隐在红尘俗世之外。平缓中暗含起伏的弧度,起伏中又不乏舒缓柔美。脚下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小花小草尽情铺展开去,镜头随便抓一张,至少有十种以上的植物,七八种有用的药材。那会儿,真想张开双臂发足奔跑,拥抱自由和幸福,放声歌唱,然后仰面躺倒在草甸深处,合上双眼,什么都不想,只静静倾听大地的心音……

难忘官房坪的天空,秋日里干干净净的蓝。在官房坪,蓝天白云隔得特别近,伸手就能触到似的。天空蓝得优雅,不是那种暴戾的蓝,也不是那种深邃的蓝,而是蓝得淡淡的,水水的,粉粉的,自有种说不出的柔美和温暖,尤其是有白云的中空,白云周围,就蓝得带一丝浅绿,碧水似的,仿佛能掬一捧出来洗脸。

难忘官房坪原汁原味的农家菜。鸡是放养在山里的土鸡,一边吃一边让人赞不绝口;洋芋也是自己种的,腌菜炒洋芋里总带着些淡淡的酒香,是腌菜里的酒味;萝卜刚刚从地里,清水一煮,亮汪汪的,白玉一般;还有味道浓烈的火烧辣椒……菜全是四爷四烧的,他俩长年守在老寸的旅游接待中心,热情地迎送着每一位到苍山西坡旅游的客人。四爷每天早饭后出山牧羊,四就在接待中心收拾打扫,然后两人一起在日暮时分烧饭,照管客人。没有海誓山盟,不必卿卿我我,或许,这才是最质朴美好的爱情吧!

难忘官房坪的晚上。万籁俱寂,就连整天鸣唱不休的马甲虫也变得沉默。住的是木头小屋,空气里飘浮着松林的清香。电视机,热水,抽水马桶,电热毯,一次性牙刷……在这深山荒野里,竟也件件俱全,就可想而知主人老寸这十二年来的心血和汗水了。

第二天,醒来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只听马甲虫“嘶――嘶――”地开始了又一天的鸣唱,各种清脆的鸟叫声此起彼伏。忙忙地奔向官房坪,只见太阳悬挂在苍山头上,暖和的阳光春雨般匀称地撒满了草甸的角角落落。向东而望,苍山下云起云涌,瞬息万变,一团一团翻滚着,才是太极图的样子,又成一个大圆圈了;南面是一溜长长的云海,像一条带子横在山腰,静静地等候阳光普照;西南角雾气蒸腾,像旗子在飞舞,从相对的方向急驰而来,犹如两军交汇般壮观,正在感叹,又急冲冲地背道而驰了。

最是背后的草甸生动如画。每一株小草每一个花瓣每一片叶子都沾满白白的细细的露珠,远远望去像蒙着一层薄霜,精神抖擞地在温暖的朝阳下歌唱、欢笑、舞蹈,开始一天全新的生活。干干净净的草甸,阳光和煦的草甸,水气迷蒙的草甸,诗意盎然的草甸,生生不息的草甸。一天从蒸发一颗露珠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蒸干了,凝结了,太阳又升起来了,月亮缺了又圆了……山里松柏不知年,即使是一株小草,在深山里也不知年岁,只把根深深地扎下去,开一季淡淡的小花,不需要任何目的意义,尽情地吐露大地和阳光的恩赐,或许正是生命最伟大庄严的赞歌!

离开的时候走的是另外一条山路。一路上仍然是一排排一溜溜的杜鹃,一株比一株高大,一株比一株沧桑。树杆上长满了毛茸茸的苔衣,是因为冷而用来保暖的“树毛衣”。不止一次想象杜鹃花盛开的姹紫嫣红,那含着一腔悲愤绽放的张扬花姿,满地层层叠叠的乱红,偶忆李商隐“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的惆怅,突然明白,花虽未簇满枝头,其实花是开着的。花只是一个表相,本质却潜隐在树形之中。想那落花渐渐化成花肥,被树根吸收传送到枝枝叶叶,再透过花蕾绽放出来,年年如此,难怪花越开越浓烈!所以此时不是花没有开,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树身,是一种积淀,一种力量,只等明年春节一过,就朝天空无可收拾地倾吐出来,那时恐怕浩浩荡荡一词,也难以尽诉。

花非花,花实在是一种精气神,从一株树,到一只鸟,从传说中望帝一声声“民贵”的呼唤,抑或“不如归去”的落魄,到布谷鸟“布谷――布谷――”的清音,已无法说清是杜鹃鸟的啼鸣染红了杜鹃花的心事,还是杜鹃花的红艳感染了知归鸟的歌声。望帝化鸟的传说已渐渐远去,当许多诗篇经过岁月的淘洗越来越香醇如陈年老酒,潺潺时光中,更有那一树一树的杜鹃,越来越灿烂地聚满枝头,谢了又开,开了又谢,一年又一年……

如此说来,开或者谢,聚或者散,生或者死,都不是结果,仅仅只是一个过程。生命一次次轮回,季节一遍遍轮换,来过,活过,爱过,痛过,懂过,就好。

花开的时候,再来一次。一定的。

■又凡:原名周学凤,女,白族,供职于鹤庆通讯社,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大理州作协理事,1981年生于云南鹤庆,1997年开始发表、出版小说、散文、诗歌、评论200余万字,至今已出版长篇小说《留住我窗外的心》、小说集《花事》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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