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小二 我在拍没有出现过的中国电影

时间:2022-10-28 03:53:56

甘小二 我在拍没有出现过的中国电影

甘小二,国内第一个以基督教为题材的电影导演。他成立了“第七封印电影作业坊”,立志拍摄七部基督教题材电影长片,目前已经完成两部。他自编自导自演,还带着自己的电影到农村基督教会巡回放映。作为一名在大学教授电影理论的老师,他认为“如果我没有拍电影,那我就不配教他们拍电影”。

电影在银幕上兀自地放着,台下稀稀拉拉坐着5位观众。从电影开始前的导演见面会,到整部电影结束,一直就这5位观众。

这是2008年11月的某天晚上,甘小二的电影《举自尘土》在中山大学放映时的情形。

组织这次放映活动的中山大学某社团学生,对于仅有5个观众,不停地跟甘小二解释:同学们这周末要考公务员,都在紧张复习;也因为下午大家都去烧烤了,太累了。

甘小二也不断地安慰道:没有关系,真的没关系,我可以理解,我真的毫不介意。看着学生着急,远比只有5个观众,更让他着急。更准确地说,只有5个观众这事,丝毫不能让他着急。

“去年在中大的放映活动,就满场了。我们之前在郑州的一家书店里放映,也来了100多人。在电影拍摄地的河南乡村,来五六百观众是很普遍的。无论如何,我反对组织和强迫观众去看某场电影。”

以后的两周里,甘小二一直忙于“第一届华美学生影像展”。这个为内地香港高校学生,及少量独立电影人的影像作品筹划的展览,让甘小二有时一天只能睡2、3个小时。

记者前去采访的这天下午,影像展上一位香港理工大学学生的电影放映时,来了不到10位观众。甘小二坐在台下,玩笑般地跟这位学生导演讲述自己前几天在中山大学遇到的境况。

为什么拍摄基督教题材电影

我个人的生命转变,是1997年春天,我父亲弥留之际。我从北京赶回家乡县医院,他刚刚从持续几天的肝昏迷中醒来,思维清晰。天气转暖,病房里进了一只苍蝇,我哥去赶它,父亲还指了指窗户,意思是打开窗户它就可以飞走。肝癌晚期,腹水,肾衰竭,时常的剧痛折磨着他。母亲给他唱诗,他还试图让头离开枕头,以示唱诗时对神的敬畏,但已经没有任何体力。

他得肝病已经17年了,1982年的食管血管大出血就险些丧命。这些年间,母亲从来没有放弃过。那晚,母亲似乎绝望了,为父亲做祷告说:“慈爱的天父,要是他在人世间的使命已经完成,就请你把他带走吧,我把他交托给你了。”那一刻,我感到强烈的震动。这些话语是如此善解人意,如此爱意温厚,如此富于关怀。这些话语固然不是我们老祖宗留传下来的,但重要的是话语里对于人、对于生命的体贴,我在之前接触的所有中国文化里都没有遇到过。

1997年我父亲病逝。追思礼拜上,来了一群弟兄姊妹。他们什么都不说,排着队整整齐齐地,在一个指挥带领下唱赞美诗,唱完就走。我当时觉得很好,因为他们传递给所有人一个信息:肉身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这和之前我对死亡的认识大不相同。当时基督教在中国电影里仍然没有正面出现过,我自己也没有特别成形的想法。

1999年我的婚礼就是在电影《举自尘土》里这个教堂举行的,我母亲在这间教堂服侍。穿军装的诗班姊妹在村口等待接花车,敲锣打鼓穿街过巷,同我们通常见到的结婚差不多,但姊妹们在花车前面走还是挺吸引人的。当时我在北京电影学院的几个同学都在场,可惜没有机器。大家都说,这个婚礼要是拍个纪录片就好了。纪录片错过了,就想在剧情片里可以补上。只是我们安排的场面,总是不会有纪录片那么热闹,那么有气氛。2005年冬天,我们拍摄《举自尘土》的时候,我和当地教会的负责人商量,不知组织500个群众演员有没有问题。“1000人都行!”当地基督徒超过人口比例的15%,的确不是问题。

2000年春天,我从广州去父亲家乡民权县,参加他的三周年祭奠。当地的习俗是三周年和下葬一样隆重,我妈妈骑自行车到处走,请了一个教会的诗班来唱诗,他们还带来了他们的舞蹈,以及福音小戏剧。那个墓地坐落在我堂兄承包的苹果园,很漂亮。透过果树的枝条,我站在一边听传道人讲道:“要是你们相信耶稣,你们的祖先就是亚当和夏娃;要是你们相信达尔文进化论,你们的祖先就是猴子!”我在想,多么好的电影题材啊!

成立《第七封印》不是致敬

就是这些我家庭、我个人的经历,构成了《举自尘土》里面的宗教叙事。也是这些,让我想拍基督教题材的电影,而且拍七部。

2000年,我和几个朋友在广州成立了第七封印电影作业坊。这个名字容易让人联想到瑞典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的电影《第七封印》(1956)。曾有人问我,使用第七封印作为自己的创作小组的名字,是否在向伯格曼致敬。我是如此喜爱伯格曼,但致敬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第七封印》也不是我最喜爱的伯格曼电影。把创作团队命名为“第七封印”,是因为我们要拍摄七部剧情片,全部有着明确的宗教元素,记录当今中国人的精神生活,构成一个七封印系列。我把它看作是自己生命接受审判的过程。

七封印系列是我给自己毕生的创作任务。影评人王书亚评论说:“直到近年甘小二的《山清水秀》、《举自尘土》,汉语电影才有了自己的救赎母题。”我知道自己在拍没有出现过的中国电影,我的影片记录了基督教在中国的状况,和中国人的精神生活。这个剧情片系列都不是福音性质的,它们一定程度上是部分中国人(8000万基督徒)的精神史,以及我自己的生命体验。

在中国,小武不看《小武》

对电影来说,尤其独立电影,钱总是刚性的问题。

2002年,我攒了一笔钱,觉得差不多够拍手头已写好剧本的《山清水秀》,就开拍了。也有两个朋友的钱投进来,大家想一起做些事情。后来有另一个朋友看了我写的剧本,觉得可以投入一万块钱。这部影片前后花费在8万块左右,对于我的收入水准来说,已经是个天文数字。

拍第二部剧情片《举自尘土》时,因为有了《山清水秀》获得的关注,专门资助发展中国家电影制作的HBF基金给了大约是成本的四分之一的前期剧本支持。这对于我们启动影片不可或缺。

独立电影的资金回收很困难,除非影片非常出色,成本足够低,一般都谈不上回收。正如一个朋友说的:“要是当成是投资的话,我能给你钱吗?”大家只是觉得这剧本值得拍。只要投资在一个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不会那么在意。这是大家都明白的。

我应该感谢我的母亲和我的妻子,在经济上,她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帮助我,不让我负担家庭的花费。她们认为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钱虽是问题,却不是全部的问题。2003年釜山国际电影节上,有观众问我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我说:是内在的力量。现在我仍然坚持这一点。

《山清水秀》涉及到卖血得艾滋病的社会问题,这个问题直到影片完成一年后,就是非典之后,媒体才开始有了一些公开报道。

但最主要的还是担心联系着整部影片的基督教人神关系。影评人张亚璇说:“这是一部有神论者的电影,在这一点上,它违逆了中国电影的普遍性质。”中国电影也没有立法,这种情况下,正如法斯宾德说的,电影审查制度其实存在于电影人的想象中。

我不认为我的两部基督题材的电影可以通过电影局的审查,所以,也从未拿去电影局审查,不想浪费有限的时间、金钱和精力。

不审查,就意味着不能在内地发行,院线、广播、音像都不行,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看不到你的电影。

我有一个强烈的感受,就是小武不看《小武》。这意味着,这部名传天下的影片没有到达它真正关心的人那里,好可惜。

我也听到一些嘲讽,说独立电影自编、自导、自演、自看。

我觉得,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独立电影作者带着电影自放。

我拍电影,因为“在兹,念兹”

2007年暑假,我带领几个学生去河南农村教堂巡回放映《举自尘土》,同时我做出一个纪录片《教堂电影院》。《举自尘土》的监制、主演张献民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教授,前来和农民基督徒一起看电影,讨论电影。我觉得这个比在电影节、高校放映,更有意义。

农民多数看两种影像,一种是大片,一种是电视节目。他们是第一次接触中国独立电影。我家乡一位姊妹看了两遍,觉得第二遍看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她责备自己第一次看后向我提出的那些意见,“影片音乐少、台词少,信徒祷告少、唱诗少”等等。最后,她鼓励我说:“哪怕你的电影只有一个观众,上会纪念你的劳苦。”

但此间,也非完全顺利。

我们去三门峡放映,那里一个县的两会(基督教协会与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主席不同意放映。他主要是怕我们是搞渗透的。我想把片子留给他,希望他们两会的常委看一看,没有问题再放。但他认为没有必要。在和他交谈的两个多小时里,他既不考虑影片内容,也不考虑《圣经》教导,只是担心这事儿上面问下来会怎样。我理解他的难处。片子放不放的,我认为已经毫不重要。

我热爱自己的祖国,我想多数导演都希望自己的影片可以在自己的祖国正式上映,我并不是一个例外。我相信有生之年可以看到自己的电影进入院线和广播渠道。以前在朋友家里看过一个外资公司的海报,上面写着“We Here, We Care”,翻译成“在兹,念兹”。我非常喜欢!这不仅是我拍电影的动力之一,也是我生活在这里而不是在别处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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