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这个年代没有浪漫可言

时间:2022-10-26 08:35:12

有一种北京大爷“要是死在屋里,保证是被话活活憋死的”――说的就是陈凯歌。

“我就是一笨人,凡是手工的活我一塌糊涂,人家说自行车坏了下来捣鼓一番,我就完了,只有背着自行车回去。当然我也有灵奋的地方,脑子转得快,而且只转一件事,别的事不行,说起电影来眉飞色舞,别的就不行……”

聊电影的时候,他庞大的身躯端坐如佛,发言有逻辑有深度;当聊到“泡妞”这个普天下所有男人都感兴趣的话题,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几次按捺不住好奇想打断他说书式的演讲,他大手一挥说:“别急,我得先说我的心情啊――”一屋子的人,笑得满地找牙。

我为什么要藐视世俗的感情?!

《现》:从《黄土地》、《霸王别姬》、《荆轲刺秦》到去年的《和你在一起》,你突然从宏伟的史诗篇转向小人物题材,很多人认为您丢掉了本色,对此您自己怎么看?

陈:传奇也好,小人物也好,其实都是我的本色。什么东西成为本色的话,它是丢不掉的,不管你拍的是什么,这是我的想法。我们为什么要藐视世俗的感情、普通的感情?

《现》:创作上这种想法的转变跟生活有关系吗?

陈:这个大概跟我自己有关系,有妻有子,我开始对我们世俗的感情看得更重。但是其实这是一个永远的谜语,如果下部戏又回到传奇,那时候又说……创作总是五花八门的。

《现》:以您的家庭出生和社会地位来看,您对老百姓应该是不了解的。

陈:首先我得承认我并不是全知。我出生在一个电影导演的家庭,上小学和中学时就一直感觉到对一些非常接近的同学的状况和想法不是特别了解。换句话说,我没有资格真正了解我们所说的老百姓,对他们有那么切肤的了解。

《现》:不深入了解的话,就容易有一种姿态。

陈:我老觉得中国有文人传统,这个文人传统跟世俗传统是相当背离的。包括现在接受记者采访,跟知识分子聊天的时候,仍然有对普通情感藐视的倾向。独领的、居高自傲的被看作是一种风骨。我不反对那样的说法,但我又觉得普通的感情是很真切的。普通的感情并不仅仅包括善,它是一个复杂的混合体。我们的故事并没有要宣扬善,我希望能达到的是真,也就是他们所做的都是可能的,并非主观愿望需要他们那么做。

《现》:现在你开始关注老百姓的感情,是通过什么渠道去了解他们的?

陈:我最深的了解是在一个最磨难的时期,去了乡下当兵,对自己有影响,作为一种资源在燃烧……

至于你说的了解的渠道,我说了你可能会觉得我没说真话――我是通过自己去了解这些人的。如果你真的认为你就是一个普通人,尽管你认为你有不普通的地方,比方说你想得多,但说到底还是普通人。

(沉默,气氛严肃,上气接不上下气。)越来越像讨论会……(很像在讲课)那就更不对了,我不是在讲课。(笑)

少年革命者遇到新问题

《现》:现在的电影市场又要商业又要艺术,对你来说算不算老革命遇到新问题?

陈:我觉得我是一个少年革命者碰到新问题,不是老革命。因为有个词就是youngheart,我的心是年轻的,革命的人永远是年轻的。不服老?不服老就是老了。

《现》:别狡辩了,你看你穿着布鞋,还口口声声说痛恨小资。

陈:痛恨小资?不对,那都是以讹传讹。我的原话是:刚起的时候,说第五代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惟有一点:不矫情。不是说我怕人说我矫情,但现在市场其实就是个小资的市场,所以如果你太不小资了呢,可能还不好。可是我特别不喜欢小资。

《现》:按你的理解什么叫“小资”呢?

陈:小资的意思就是有“腔”,有“腔”就是小资。你做文艺就罢了,如果有文艺腔,就是小资。我们那时候有些艺术表演系的人,声音从后脑勺发出来,那就是小资。小资是一个特别广泛的说法,(嗡声嗡气端着学)“我进表演系了……”(众笑)小资在我就是一种矫情。

《现》:那你还是愿意被说成“愤青”?

陈:……不好说。还是从骨子里教了很多的,他那种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劲儿。后期特别流行一个词叫“反潮流”,我有个特别好的诗人朋友还专门为此写了诗。时尚是什么呢,时尚就是潮流,时尚就是小资,就要反时尚反潮流反小资,但这种反对的情调又成了新的小资,又有人起来反对……特逗。

咱们都说披头士影响了所有英美的年轻人,后来出现了嬉皮,叫着peaceandlove,和平与爱,它永远深入我心,它永远是个反抗的象征。你要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看张扬的电影《昨天》,就突然有点抑制不住。他说“我是列农的儿子”,我就特别的感动……中国有个傻B,硬要说自己是列农的儿子,其实这跟大伙儿不相干。这只说明我有很深的60年代革命情结。

我的泡妞实战经验相当丰富

《现》:听说你们在电影学院的时候有追女孩的四项基本原则?

陈:那好像是何群发明的:痛说革命家史,幽默传递契机,第三条有点忘了,是什么人生哲理……最后反正是直接切入主题。

《现》:你觉得这四条到现在还有用吗?

陈:当然还有用,还能拿去蒙人……只是现在痛说革命家史的事不一样了,过去是说插队当兵出生入死,现在是说――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变成有钱的(笑)……这个就是革命家史。

《现》:当年也是靠这四条追求陈红的?

陈:我的实战经验相当丰富,成功率相当高。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们在十四五岁的时候,虽然没有四项基本原则,但真好玩,非常奏效,那时候还不是“幽默传递契机”,连话都不太说,啪一个眼神就过去了,我们拿那个叫“犯照”……你们千万别以为她们很顺应你,她可能会回一句“犯什么照啊”,你心里特踏实,有戏;人家要是不接这茬,这事也许就过去了。

《现》:那时候也流行跟踪女孩子回家吗?

陈:我们那时候把追女孩的事叫“拍婆子”。别看姜文拍过《阳光灿烂的日子》,其实他那时候还小,真灿烂的日子还没赶上……那可真叫耐心啊,从新街口一直走到西单,一路跟着。而且我们那时候标准打扮,跟《阳光灿烂的日子》还不太一样。或者穿军装,或者穿一身蓝军便装――要穿白边贼蓝,其实就是灯芯绒的懒汉鞋,穿双白的线袜子,你要穿双尼龙丝袜子,那叫土。再有背一个军绿色的挎包,上面用扎绒绣着大朵红花般的“为人民服务”。而且白衣服也好军装也好,不是假领一定要有个白边在里头衬着,喜欢将袖子挽上三寸以便露出手表,(哈哈大笑)而且走路要脚不沾地显示着轻盈,(翘着兰花指比划,一屋子人笑得死去活来)

你千万不能“腾腾腾”跟在人家后面,那肯定没戏。口中要轻唤:“同学”――不能说别的,说别的就耍流氓了,咱们是绅士啊――“同学……”(女里女气的温柔)不理,也一定要耐心。不过千万别忘了,书包里是放东西的,一把菜刀,这种情况非常可能发生冲突的。如果别人的护花使者出现的话,那就遭了祸了,就一通乱砍。我们比《阳》还生动,栩栩如生啊,那种英雄豪迈……你想想你走了五里地,人家终于拿出一把扇子来,心情激动啊,关键时刻到了……

《现》:她拿扇子是为了?……

陈:我还没说完呢,我得先说我的心情啊(笑)多激动啊,人家“啪”地把扇子打开,上面写着两字“有主”(狂笑)……因为我们是绅士,我们马上就站住了,就不追了。

《现》:你说的是电影里的情节吧。

陈:(急了)那都是真事,那些经常被追逐的女孩通常都备着扇子。我们三十岁之后男女同学重新见面,那些女同学感叹被追逐的感觉真好啊。

(扮演男女声音角色)

《现》:那要是没主呢?

陈:没主就给你个灿烂的笑容,说明有戏了。对方说“你犯什么照?”“我犯什么照……哎,同学,我就是想跟你认识认识,我跟您不是第一回,你应该知道。”她脸上现出那种表情你就知道更有戏了。说我还有两个同学想请你今天晚上在翠华楼――一山东菜馆,您肯赏脸吗?她一反问:“还有谁呀……”嘿,成了。

《现》:现在的男孩都懒得追了……

陈:所以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异常残酷却又异常浪漫的年代。那时真的追五里地呀……现在的男孩子,别说五里地了,五十米没戏就走。那时候不放弃,真的不放弃,所以特别想拍那时候的电影,表现那种英雄豪杰。

所以我觉得拍剑侠那种武打片没劲。我们北京的小混蛋,面对一百多军干子弟,全穿着将校靴、骑着飞鸽、永久自行车,戴着大口罩披着红羊毛的围巾。男男女女横刀而立一百多人,小混蛋只跟着两人。其中一人撒腿就跑,另一个人说我跟着你,两人冲着一百多人而去,被一百多人剁成肉泥。这他妈叫侠义!什么小李飞刀……不过呢,我相信过些年又会出现浪漫的一代。

我有男人最大的美德:怕老婆

《现》:什么事能给你带来快乐呢?

陈:你们都比我小,所以你们的快乐一定比我多,这是成正比的。比方我一听大声敲门就特别紧张,给我的后遗症。其实我知道敲门的是熟人,但还是有紧张的感觉。

其实我觉得最大的不是快乐也不是痛苦,而是振奋。你振奋就好。《霸王》最后这一下就特别振奋。

《现》:评价一下陈红的表演吧。

陈:我们俩都在一个行业里,一直不想出现互相吹捧的尴尬局面,这不是我的愿望。我想我对陈红有比较严格的要求,她是一个有潜力的演员,由于她的形象和当时那类电视剧的流行,使她成为一个专门穿古装的大家闺秀的形象……实际上生活中跟她接触,可以发现她不是那样一个人,换句话说她没有演她自己的本色。

《现》:那实际生活中陈红是怎样的?

陈:其实《和你在一起》中那个角色跟她比较相近,比较真挚比较豪爽比较不吝。所以我觉得《和你在一起》中她恰如其分地表演了那个角色,我个人对她这次所做的努力非常赞赏。

《现》:陈红曾经抱怨你很严厉,就因为迟到,你在片场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她。

陈:啊?……我忘了……(你骂她还忘了?)那是拍戏的时候吧。我们的合作非常认真。我之前说过约法三章的,现场时我只是导演,你只是演员,要不然就没法拍了。

《现》:在生活中你也占据了家庭的领导地位吗?

陈:(笑着摇头)我有男人最大的美德:怕老婆。北京人讲话说蹬三轮的才打老婆呢,就是这意思。男人对女人要有敬畏,真的……比方我最敬畏的是我母亲。

《现》:怎么理解“爱情”两字?

陈:所谓比翼鸟,一生中只有一次会停下来,就是它们死的时候。我同意,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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