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天堂的纸鹤

梅子初中辍学后，是在一个细雨的下午被一个矮胖女人带进城里来的。胖女人告诉梅子说，在城里每天能挣好几百块钱呢。梅子听了，心想,有了几百块钱后，自己就能重新坐在教室里读书了。于是，梅子连招呼也没和家里打，她跟胖女人来到了城里。

梅子被胖女人带到城边的一家饭店。她看到胖女人和饭店老板，两人嘀咕了好长时间。饭店老板极不情愿地塞给胖女人一沓钱。临出门，胖女人眯着细眼，她笑嘻嘻地和梅子说，要去外面买东西。从此，胖女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饭店老板嘴里叼着将要抽完的烟，说话时露出满口黄牙，眼睛盯着梅子不放。饭店老板的眼睛，梅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记起了那是她在美术课本上看到画的一只老鹰的两眼,梅子心里有些害怕。

晚上，饭店冷冷清清，梅子并没有看到来吃饭的人，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板从厨房里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菜猪肉炖粉条。一股诱人的肉香扑入梅子的鼻子。梅子有了食欲，她听到了肠胃的蠕动声,梅子觉得有些饿。她这才记起已经半天没吃东西了。梅子刚吃完饭，劳累便缠住她不放，她感觉困顿不堪。饭店老板让她在里间的一个床铺睡下。梅子躺在床上，浑身感到很舒适，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熟睡中的梅子觉得透不过气来，她的身体被重物压迫着，慌乱中醒来的梅子看到，饭店老板裸着身子趴在自己身上。她这才感到下身的疼痛。顿时，梅子不知所措了，她只是坐在床上呜呜地哭泣。

第二天早晨，饭店老板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一大早，他哼着难以入耳的小曲，只是瞅着梅子笑。

现在，梅子已经记不清楚，她是怎样逃跑离开饭店的。她只是隐隐记得，那天饭店老板喝的烂醉如泥，她接连喊了好几声后，老板仍然不省人事。出了饭店，梅子顺着城区的路跑个不停。她也不知自己跑了多长时间，直到跑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这样，她先后给人家看过店铺，做过超市的售货员，当过保姆，也学过理发。不知不觉好几年过去了，梅子已出落成一个美丽少女了。

梅子和祥贵是在东城的一家理发店认识的。刚来理发店正在学徒的梅子，这天下午正在叠一些纸鹤，听到脚步声响，她抬头看见已经踏进门槛的祥贵，头发蓬乱，脸色瘦黑，一副邋遢的样子。

没等梅子说话，祥贵就看着他问道，大姐，能给杯水喝吗？

见年龄比自己大几岁的来人喊自己大姐，梅子内心着实好笑，梅子瞅着他无助的样子，还没等老板吭声，就早已给他倒好水递给他，继续叠起纸鹤来。

喝完水的祥贵一边用衣袖擦抹嘴角上的水滴，一边瞅着梅子叠的那些纸鹤。真好看，你很心灵手巧呀！祥贵忍不住脱口说道。

喜欢，你就拿去吧！梅子抬起头，笑滋滋地望着祥贵。

随便拿人家的东西，这怎么好意思？

就当我送你的行了吧！见祥贵不好意思，梅子抿着嘴矜持地说。

那我可真要谢谢你了。祥贵说完，手里托着纸鹤转身离去了。

几天以后，一个燥热的中午，老板上街去买东西，店里只剩下梅子自己。梅子又开始叠起纸鹤来。不知怎的，梅子自从跟母亲学会叠纸鹤后，她就喜欢上纸鹤了。母亲告诉她，纸鹤是有灵性的，它能帮助人们实现自己的心愿。就在梅子神情专注地继续叠她的纸鹤的时候，几天前来过的祥贵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梅子抬头看时，祥贵怀里正抱着两个大西瓜，汗渍浸满了他的脸膛。

快，吃瓜吧，天好热啊！祥贵说着，把西瓜放到了梅子面前。闪念间，梅子内心隐隐地有些感动。你给我的纸鹤，我一直放在枕头旁，仔细着呢！祥贵冲她笑了笑说。

只要你喜欢，我会给你叠好多好多的纸鹤。梅子低了头羞涩地说。就这样，梅子和祥贵频繁见面了。只要他们有时间，他俩也便一起逛公园，一起看电影。甚至梅子还教会了祥贵叠纸鹤。

终于有一天，梅子辞去了理发店的活，祥贵也离开了他干活的那家建筑公司。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室里，梅子和祥贵手里捏着车票，她俩要赶到乡下祥贵的家里，当着祥贵的父母亲和乡里乡亲，甜滋滋的赶紧把喜事办了。

知道祥贵从城里带回个漂亮媳妇，一大早，村头就挤满了咿咿呀呀看热闹的人群。整个婚礼显得隆重而又简朴。几声鞭炮的炸响，使梅子做了祥贵的新娘。祥贵家的院子里，猜拳行令声，嘻笑打俏声不绝于耳，直至天黑，这番热闹才停了下来。

梅子和祥贵住着两间偏房，他俩和祥贵的父母亲住在一个院子里。到如今，梅子才清楚祥贵的家境这样寒酸。结婚以后，梅子和祥贵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村里人也常听到他俩嘻嘻的说笑声。不知不觉间，梅子和祥贵结婚已经半年多了。眼见生活艰难，梅子和祥贵都在考虑着改变现状的办法。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城里打工多挣些钱回来。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梅子和祥贵来到城里。很快，祥贵从劳务市场找到了干建筑工的活。梅子几经周折，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为此，梅子有些烦恼。每天，她都一副郁郁不快的样子。在他们租住的一间狭窄的房子里，祥贵晚上回来，见梅子一副忧郁的样子，先是对她安慰，到后来也就不便多说什么话了。劳累了一天的祥贵，回来后倒头便睡。眼前这情景，使梅子原本苦恼的内心，变得更加不快了。

这天中午，梅子简单吃过饭，独自在街上彳亍。她内心总是祈愿着能找份合适的工作，她自己也相信机遇会很快来到她的身边。之所以这样想来想去，还有重要原因就是，他们从乡下积攒的那些钱带来后，除去房租和简单的生活，已经所剩无几了。而祥贵打工的钱，老板总是扣住不给。她低着头，在街心宽阔的马路上踟躇。行人不时匆忙和她擦肩而过。这些她全然不知。直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拍了下她的肩膀，梅子才迟疑地抬起头来。

妹子，是来找工作的吧？还没等梅子说话，中年女人已经先问她了。

呵，是的，不是，我不认识你。梅子不知说什么才好。我看你在这里逛游多时了，要么有什么心事？不妨跟大姐我说说呀！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可不要愁坏身子了。中年女人很关切地说。

梅子弄不明白，这人多爱管闲事呀，她并不想搭理她，可见她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梅子又不忍心就这样走开。中年女人凑近她，随即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对她小声说，我开了家理发店，工资可以给你开到一千多块，外加提成，你愿意去吗？

工资多少？你再说一遍。梅子好像没有听清楚中年妇女说的话，一千块，加班还有提成。中年女人又重复了一句，还是低头和她小声说。

梅子听了，心里禁不住暗喜。她想，这次机遇真的在向她招手了。什么时候去呀？我还没和俺男人打招呼呢！打什么招呼，这样的好事，你男人知道了也为你高兴。就这样，梅子随了中年女人坐了好远的车，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在城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前停了下来。梅子看了看眼前的一切，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梅子扭头想回去。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一脸凶相的汉子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梅子无奈地来到了美容店。一股妖艳的脂粉味，使她周身血液流速加快，同时，也让她警觉起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两个打扮入时，染着黄发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正在打量着梅子，并且不时附在耳边低语着什么。梅子正在不解地看着她俩，过了不一会儿，梅子就被中年女人喊到一间并不宽敞的房间里。

当中年女人告诉梅子，她将要从事的工作便是接客时，梅子的头顿时懵了。待清醒以后，梅子说什么也不干，并且执意要回家。中年女人两手使劲拍了几下，那两个凶相的男人又走了进来，不容分说，就把梅子狠狠地揍了一顿。嘴角淌着血的梅子，半蹲在房子一隅，她被刚才的阵势吓坏了，她用手抹了下嘴角，浑身抖个不停。

到了晚上，被逼就范的梅子接了第一个客人。待那个男人走后，梅子躲在房间里羞恼地哭了起来。半夜时分，梅子还在不停地哭泣。她想念祥贵，她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男人，她想，她再也没脸见祥贵了。她几次想去死，可是，窗子被木板条封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只有那张小床，除此以外，空空当当，梅子寻个物件想死都很难了。梅子哭干了泪水，最后她疲惫地歪倒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中年妇女又来敲门了。起初，梅子硬是不给她开门。后来，那两个汉子过来不停地叫骂，用重拳撞击门的声音，梅子听了浑身瑟缩起来，无助的梅子只好把门打开。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摇晃着身子，进门后就把门锁上了。躲在房子一隅的梅子还没有清醒过来，就见男人倒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躺在床上的男人，额头上有好几道皱纹，略显黑色的长脸，给人一副难以捉摸的神态。不一会儿，房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酒精味。梅子几次想吐，她捂着嘴，她最终没吐出来。就在梅子紧张的心情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男人翻了个身，随后，他自己揉了揉眼坐了起来。

坐在床上的男人，看着躲在墙角的梅子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你家是哪里的？男人不停地冲梅子问。

见梅子没有吭声，男人又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勉强你的。开始那个男人的粗野和无休止的折磨，让梅子至今还不寒而栗。听到这些后，梅子面对眼前的男人，紧张的心情平静下来。

过来吧，我们坐在这里说说话。男人见梅子既不说话，也不向他走过来，环顾了下房间后，就又冲梅子说道，房子里没有凳子，你一直站着不累吗？

梅子听到这里，她带着疑惑，战战兢兢地在床上坐了下来。男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好像很守信，他并没有对梅子动手动脚，他和梅子讲起了自己公司里的事情，讲到最后，男人还用手抹了下眼角。梅子发现男人淌下了泪水。

直到这时，梅子才知道男人姓陈，名叫陈育才，他是一家个体建筑公司里的包工头。因为建起的东方大厦，公司投入上千万资金，工程完工后，东方大厦长时间不付工程款，他银行贷款难以偿还，加之，民工又追讨工钱，万般无奈，他只好四处躲藏。听到这里，梅子不仅没有了恐惧感，反而对眼前的男人同情起来。梅子不断地劝说陈育才，说了好多安慰陈育才的话。当梅子让陈育才帮忙寻找自己的丈夫祥贵时，陈育才很痛快地答应了她。

陈育才临走时，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扔给梅子。梅子坚决不要，这时，陈育才已经把门打开，他冲梅子说，服务费，我来时已付给了前台的老板，我会常来看你的。

陈育才走后不久，老板敲门走进来，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你真有福气，你刚来就被人家包了。说完，老板哈哈笑着走了出去。自此，店里的老板对梅子关心起来。梅子的房间里还有了沙发，喝水用具和水果点心。梅子也庆幸遇上好人了。但她仍时时挂念着自己的丈夫祥贵。她盼望着陈育才能很快找到祥贵，把自己从这里救出去。

梅子向老板要了许多纸张，平时，只要陈育才不来，梅子就在房子里叠她的纸鹤。梅子知道祥贵最喜欢纸鹤了。梅子叠的这些纸鹤好多种颜色，有红纸鹤，有白纸鹤，有蓝纸鹤，也有绿纸鹤。梅子认为，红色是吉祥富贵的象征，所以，梅子在那些红色的纸鹤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丈夫祥贵的名字。每次陈育才来，梅子首先打听祥贵的消息，陈育才总是皱着眉头摇晃两下，这让梅子更加放不下心来。

这天，梅子又折叠了许多红纸鹤。在给这些红纸鹤上写上祥贵的名字，说完许多祝福的话后，也许是过于劳累，她竟然手里捧着红纸鹤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梦见，祥贵看到她给他叠的这些纸鹤，欢喜地蹦了起来。祥贵拉着她的手，让人把她叠的纸鹤全部放在一个精美的柜子里，然后祥贵把她扶上汽车，朝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开去……

梅子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陈育才坐在了她旁边。陈育才嘴里喷着酒气。今天他向东方大厦负责人追要工程款，不但没有要回工程款，反而被对方戏弄了一番。他在一家酒馆喝下一瓶白酒后，来找梅子。他看着红纸鹤上祥贵的名字，气不打一处来，对梅子一改过去的样子，嘴里骂着难以入耳的话。梅子只当是他酒喝多了，并没有搭理他。陈育才见梅子低着头不吭声，顺势抬手向梅子打去。陈育才出手很重，手刚一落下，梅子的脸便肿了起来。

你这，老子今天打死你！陈育才不住声地骂着梅子。疯狂了的陈育才嘴里不停地嚷嚷着，他拽着梅子的头发，使劲把梅子拖到床上，两手掐住了梅子的脖子，梅子憋得喘不过气来。梅子开始想，陈育才许是酒喝多了，等他醉酒醒了后，一切可能会好些。然而，眼前的景况让梅子惊呆了，陈育才想杀死自己了。梅子没有想到，死亡对她来得这样突然，让她措手不及，毫无思想准备。梅子拼命挣扎着，她觉得陈育才的力气太大了，掐得她喘不过气来。梅子仿佛看见，纸鹤在房子里飞舞起来，许多红纸鹤在房子里盘旋，盘旋……

祥贵是在收拾梅子遗物的时候，发现红纸鹤上，梅子写满了自己的名字。此时此刻，没有流泪的祥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祥贵对梅子长久的思念，使他嚎啕大哭起来。祥贵边哭边说，梅子呀梅子，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祥贵跪在梅子的坟前，捧着那些纸鹤，缓缓地点燃。祥贵满脸泪水哭诉着，梅子呀，我不是个好男人，是我害死了你啊！你要听见我说的话，你能原谅我吗？纸鹤飞舞着，旋转着，飘飘然飞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