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麦客闯关中

时间:2022-10-26 09:32:08

地处甘肃庆阳地区东南部的宁县、正宁两县,与陕西咸阳地区接壤,如果走小路,距西安不过300余里,可谓近邻。庆阳地处黄土高原腹地,北高南低,呈斜坡状,高出秦川几百米,犹如一道巨大的屏障,雄踞陕西关中以北,故关中秦人将其称为北山。而北山的陇人,也基于两地之间的地势落差,习惯于把关中称为“底下”或“陕西滩”。北山与陕西滩地缘相邻,经济、文化、劳务、商品交流自然十分频繁,以至于老一代庆阳南部好多乡民,不知自己省城在兰州,却把西安叫“省里”。由于此,庆阳地区就形成了脍炙人口的“北山麦客闯关中”现象。

关中地区节气早,夏收季节一到,庆阳东南部农民就到陕西“赶场”当“麦客”( 庆阳人对到陕西割麦及割麦者的俗称)。在赶场非常盛行的解放前及解放后的50年代,北山主要是宁县、正宁一带农民去“底下”赶场, 是当年主要的劳务输出形式,是先人传承下来的老传统、老习惯。按照当时庆阳东南部人口数量,及麦客的比例粗略估算,每年去陕西赶场的麦客大概有数千人之多。直到上世纪60~70年代的时期,赶场当麦客才逐渐式微,只有个别生产队,每年还会组织一批强壮劳动力,赴陕西赶场搞副业。现在,传统意义上的麦客几乎绝迹,个别不能出远门打工的男人,在周边村子或十几里范围之内,被雇为别人割麦。

麦客的赶场,充满了艰辛、劳累和期盼。当北山塬上的小麦还在扬花灌浆的时候,陕西滩里已是遍地金黄,小麦进入收割期。有道是“龙口夺食”抢黄天, 关中人手不足,北山人正好打这个时间差,利用家乡小麦还有将近一月才收割的农闲时间,到关中赶场, 挣点工钱,补贴家用。每当农历四月中下旬,北山的一部分农民,或邻里结伴,或父子相随,背上镰刀、干粮,别离妻儿老小,走长武,下彬县,翻永寿,入乾县,进礼泉,再到武功和兴平,关中道上,麦客如流,蔚为大观。他们头顶骄阳,足履黄土,风尘仆仆,一路颠沛。渴了,讨点凉水;饿了,啃口干馍;困了,坐在路边喘息片刻。假如到了晚上,还没有找到东家或到达目的地,就在人家的草垛底下或者场院里将就一宿。第二天鸡叫三遍时,起来抖一抖沾在衣服上的柴草与灰土,又急急忙忙去赶路。

也许是身处“帝王之地”的秦人惯有的文化、地域、心理上的优越感,或者不乏戏谑、调侃和耍笑的成分,陕西关中人给来自庆阳的麦客送了一个颇为不雅的“雅号”,叫“北山狼”。好在庆阳麦客长期浸润着粗犷、雄浑、大气的陇东黄土高原的地脉之气,深受古老农耕文明的文化习染,形成包容大度、朴实平和、内敛沉稳的民风与性格,又出门在外,人地生疏,所以对此称谓并不十分在意,甚至以此自嘲、自侃,敢于在关中人面前理直气壮地拍着胸脯高声自我推销:“谁家雇麦客?北山狼来了!”

关中人作为东家,虽然在称谓上多少显示出一些对庆阳麦客的不敬,但在工价、生活待遇和态度上,应该说是公平、大方和尊重的。只要你干活不惜力,手艺好,主人是不会亏待的。陕西人豪放,吃饭用“老碗”(大碗),馍馍比碗大,锅盔(大饼)像锅盖,面条像裤带,不怕吃不饱,只怕肚子小。而北山麦客朴实、善良、忠厚,干活就像给自家干一样,从不偷懒耍滑。因此,在赶场的短暂交往中,雇主与麦客之间,不乏结下交情者,有些主人家,在麦客干完活结账走人时仍恋恋不舍,以酒食饯行,并叮嘱麦客,来年再到他家赶场。而麦客中确有不少人是回头客,以后继续为老东家割麦子。

赶场的特殊劳动生活境遇,是一段高度浓缩的秦陇人际、文化、民俗、情感交融的生活舞台。麦客在赶场的日子里,不时会演绎出一番儿女情长、悲欢离合的人间悲喜剧。在旧社会老一代赶场的麦客里,有些尚未婚配的小伙子,会遇上家境殷实的东家,因缺儿子支撑门庭和继承家业,当上了东家的上门女婿;也有北山的麦客,带回陕西女人成家立业的;当然也有有情分而无缘分的。上世纪80年代轰动一时的小说和电视剧《麦客》,虽然是艺术虚构,却真实地反映了陇东麦客这一特定群体的生活经历、情感纠葛和心路历程。

关中文化、民俗、生活习惯、语言、词汇等方面,与北山庆阳东南部是基本相同的,可以说大体属于同一地域文化圈,但在脾气、性格、表达方式及行为方式上,还是存在一些差异的。关中人脾气火爆,话语冲撞,行事急躁。而北山麦客木讷、平稳、凉性子,人称“甘肃洋芋蛋”。由于这种文化性格上的差异,在割麦子的时候,经常会发生东家与麦客之间并无大碍、无伤感情的“文化冲突”。陕西人割麦子是站着弯腰割,割起来风风火火,叫“连腰掼”,麦茬留得高;北山麦客是蹲着割,叫“贴地皮”,麦茬低,割麦有条不紊。两相比较,前者速度快,后者质量高。有些东家却看不惯麦客的不紧不慢,不时予以急切的催促与呵斥,有些性格急躁的对年轻麦客甚至偶尔动一动拳脚:在麦客屁股上猛地踢上一脚。麦客了解关中人的性格和脾气,并不当真,也不辩解,回头嘿嘿一笑,照常我行我素。

麦客割麦的路径方向,与赶场去时正好是相反的。去时是向南赶,割麦时是朝北移。这正符合陕西不同地方节气和小麦成熟期的差别,也契合了北山麦客归心似箭的归期安排。他们越割离家越近,既想多干几天多挣点钱,又放心不下父母、老婆、孩子和自家地里将要成熟的麦子。就这样,走一路,割一路,想一路。待终于可以完工回家时,他们晒脱了皮,汗褂上结满了白花花的汗渍,人也瘦了一大圈,但摸摸口袋里厚厚的一沓票子,心里不禁泛起快乐的涟漪。出了陕西滩,爬上陇东塬,看见熟悉的窑洞和院落,望见黄灿灿的麦子地,迎着塬上习习的凉风,麦客们长长地出上一口气,心里默默地说:“回到屋里(回家之意,庆阳地方话)了!”脚下顿时生风,疲惫不挥自去,火急火燎地向“屋”里赶去。

上一篇:水墨神韵抒写西域情怀 下一篇:新疆冬季户外徒步最危险的五条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