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郎才尽”亦可敬

时间:2022-10-26 06:15:47

文坛素有“江郎才尽”之说,所谓江郎,指的是南朝著名文学家江淹(公元444-505年)。《南史・江淹传》说他历仕宋、齐、梁三朝,仕途颇为顺畅,直至封侯而终。在他逝世后,梁武帝亲自参加追悼会,穿上素服为他致哀。不过,作为辞赋大家,他却“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令人扼腕叹息。原因据说是他从宣城太守任上罢归的时候,曾夜宿冶亭,梦到东晋著名学者郭璞对他说:“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江淹便从怀中掏出一支五色笔交还给他,此后便再也写不出华美的文章了,时人谓之“才尽”。

这当然属于孔夫子所谓“怪力乱神”一类的传说,不足为信。不过,从留存于世的词赋诗文来看,江淹晚年确实少有佳作,说其“才尽”似乎并不为过。后世文学史研究者对此多有探讨,比如清人姚鼐认为他并非才尽,而是后期“名位益登,尘务经心,清思旋乏”;明人张溥说他遇到了自认为天下文章我第一的梁武帝,“不敢以文凌主”,不得不藏拙;还有人认为,当时文坛流行过分讲究形式的“永明体”,他对此颇为不屑,因此后期创作较少,被人误认为“才尽”。

确实,人们很难想象,一个自幼孤贫,“不事章句之学,留情于文章”的博学善文之士,仅仅做了一个梦,就无缘无故地本事用尽,成为一名毫无才气可言的笨伯。所以,说江淹由于公务缠身、老成藏拙、不慕时尚而“才尽”,都是大有道理的。不过,后人因此将其归入贪慕权势、官运亨通、养尊处优从而荒废学业、才思枯竭的一类,加以奚落和嘲讽,则是很不厚道的,也是很不公道的。

江淹的仕途总体上确实比较顺畅。从二十岁起,他就在刘宋王朝的几个藩王身边充任幕僚;萧齐王朝建立后,他先后担任过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御史中丞等职;梁武帝萧衍起兵建梁,他率先微服归降,历任秘书监、司徒左长史、吏部尚书、相国右长史、散骑常侍、左卫将军等职,最终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封醴陵侯。在“学而优则仕”的古代社会,诗词歌赋从来都是士之末技,进入官场以天下为己任,才是读书人的正道。江淹自不例外。这一点,我们应该有“了解之同情”,不可以现代人的眼光予以苛求。况且,从史书记载中可以看出,江淹虽然在官场上显得比较老练,但显然不是钻营苟且的“官油子”、“官痞子”一类,而是颇具人文情怀和管理才干的能臣。他为官清正、不避权贵,在担任齐御史中丞的时候,曾一口气参倒中书令谢、前益州刺史刘悛等一批庸官、贪官,史称“内外肃然”。当时还在为相的齐明帝萧鸾称赞他“公事不妄行”、“宽猛能折衷”,“足以震肃百僚也”。还感叹说:“自宋以来,不复有严明中丞,君今日可谓近世独步。”(《梁书・江淹传》)

当然,一个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在官场上殚精竭虑,兼为官场潜规则所束缚,自然会影响到江淹在文学方面的进一步发展。这一点,自然令人惋惜,不过,惋惜之余,又不能不令人产生某种敬意。如今,不少在学术研究等领域取得一些建树的学人,都放弃了专攻的术业,以求仕进。可奇怪的是,这些人不仅没有因为繁杂的事务而耽误了原先的学术,反而身为专家学者的名声较前更盛。明眼人都知道,这跟学术本身没多大关系。

相比较之下,江淹就显得过分的“死脑筋”,不知善用“资源”,否则,“江郎才尽”也可变为“江郎‘才进’”。江淹把做官与做文当成鱼和熊掌不可得兼的事情,官运顺畅则文才蹇涩,官场失意则文思泉涌。无论为官为文,都活得既真实又本分,不伪饰又不贪婪。从这个意义上讲,“江郎才尽”虽然让文学史上少了些许绚丽的色彩,但世上却因此多了一个活得颇为坦荡的人。和“才尽”的江郎一比较,那些“才进”的人,不知会不会脸红。

【原载2011年11月1日《今晚报・今晚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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