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个冬天

时间:2022-10-26 12:48:50

开学了,英子姐姐没有和往常一样,走在前面带我去村里的小学报到。妈妈说,姐姐不用去学校了,爸爸要带她去城里。

姐姐去城里干什么?她不是把她的花书包和我的蓝书包都洗得干干净净了么?她说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开学第一天不能脏兮兮的,给老师留下坏印象。她还批评我喜欢把鼻涕揩在书包上,说那是一个不好的习惯。

一定是爸爸喜欢姐姐,要带她去城里上学!平时他们口口声声说我是男孩,喜欢我,我就知道他们骗人,其实他们心里真正喜欢的还是姐姐,姐姐大,听话,会帮他们做事,学习成绩又好,年年是"三好生"。在学校里我犯了错误,老师都会这样批评我:你看你姐姐!

我有点嫉妒姐姐,更生爸爸妈妈的气。

我气冲冲地站在妈妈面前:"你们为什么让姐姐去城里不让我去?"

妈妈对我眼皮也没抬:"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说完顾自做事,不再理我。

我又去找姐姐,姐姐正坐在小桌旁瞅着自己的花书包发呆。

"你臭美,你要去城里了!"我噘着嘴,故意不看她。

"弟弟,"姐姐抓过花书包攥在手心,眼睛却湿了,"我不上学了!"

"你骗人,"我认定他们欺我年龄小,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向我瞒了什么好事,"你要去城里了!"

"去城里就不能上学了!"姐姐突然拽过我,把脸靠在我肩上,滚下一颗颗的眼泪来,嘴里继续说着,"……其实不上学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是女孩子。爸妈说,女孩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念再多的书也没有用。我还落个玩呢,城里一定比乡下好玩……你是男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到城里上大学,姐姐挣钱给你用,天天请你吃炒米团……"

星期六傍晚,爸爸骑着那辆长征牌自行车吱吱呀呀出现在村口。

星期天晚上,妈妈在房间为姐姐拾出几件换洗衣裳,姐姐整整齐齐地叠好,塞进了她的花书包,眼里汪着泪。

"为什么不让姐姐上学?"我大声责问妈妈,眼里也噙着泪。我希望爸爸能听见。

没有人答我的话。

"姐姐不上我也不上!"我再次大声说。

"关你屁事!"坐在堂屋的爸爸瓮着声音吼道。

星期一,姐姐天不亮就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离家去了城里,带走了她的花书包。

姐姐走的第一晚,我迟迟疑疑地不肯上床睡觉,我害怕一个人睡。妈妈端走罩灯我就大哭:"我要姐姐……"妈妈回头放下罩灯,狠狠地抽了我一个屁股:"哭你个魂,大人跟你烦不起,不睡把你扔到门外去!"

嘴上这样骂着,妈妈还是把我夹到了她的大床上。这以后晚上我就跟妈妈睡。跟妈妈睡哪有跟姐姐睡好,我睡不着姐姐会给我讲故事,高年级课本上有的是故事,哪像妈妈,白天在地里做了一天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我稍一缠她她就不耐烦,就要骂我,打我。

我不再按时上学,放学也不愿马上回家。过去有姐姐一路督促,我脱不了缰;现在没有了姐姐的看管,我就和庄上几个学习成绩一塌糊涂的男孩子玩在一堆。一天下午,我们三四个人竟没有去学校,躲在棉花田里用铅笔刀挖往年遗下的胡萝卜吃。

放晚学的时候,老师让高年级的学生带口信给我们几个的家长,问怎么没来上学。妈妈知道逃学的孩子中有我时,恨不得立马拽过我,打我个臭死。

妈妈没有打到我,她抡起巴掌时,我闪到一边,梗着脖子冲她喊:"我就不去上学,哪个叫你们不让姐姐陪我!"

妈妈举到半空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星期六晚上,妈妈把我近期在学校的种种"劣迹",绘声绘色地告诉了爸爸。

妈妈是在吃晚饭的小桌上跟爸爸说的。我握筷子的手哆嗦着,等待爸爸的"甜香栗"上头。爸爸的"甜香栗"又快又狠,一向令我丧魂失魄,每次我都是忍痛淌着眼泪,不敢哭出声。

可是爸爸一直虎着脸一声不吭地喝着稀粥,在放下筷子的一刹那令我心惊胆战地发了话:"不想上,你就早点滚家来,屋后桑树扁担有的是;想上,就要年年给我得奖状!"

"他还怪我们不让英子陪他上学呢,他哪里比得上英子,你看英子……"妈妈在一旁火上浇油。

"拿到奖状,寒假我就带你去城里看姐姐,拿不到,你就在家呆着!"爸爸恶狠狠地说。

从此我就多了一个心思,盼望寒假早点来,我好去城里看望姐姐。

学期终于结束了,拿成绩报告单那天的校会上,我得了一张"优秀生"奖状。如果不是期中考试成绩不怎么样,中途逃过学,也许我可以得"三好生"。"优秀生"就"优秀生"吧,不管怎么说我得到奖状了。

不知是爸爸还记得自己的诺言,还是妈妈嫌我呆在家里太烦,寒假的第三天,爸爸叫醒迷迷糊糊的我,为我穿上厚厚的衣服,把我抱上了他的"长征"车后座,要带我进城了。

几个小时后,眼前房屋多起来,高起来,人也多起来,我想,这就是城里吧?

在大街上骑了一段时间,爸爸的自行车拐进了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接着又钻进了一条逼仄的小巷。小巷不深,不一会儿爸爸就在一扇大门前停下来,领我进了大院。

在这个大院南面的一排房子里,爸爸拉着我见了一个叫王科长、一个叫黄阿姨的人。在王科长和黄阿姨的家里,我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姐姐。一看到姐姐,我就挣脱爸爸的手,跑到她的身边。姐姐眼里的喜悦都快蹦出来了,但她只为我拽拽卷曲的棉袄衣角,没有说话。

爸爸丢下我,和王科长一起走了。

黄阿姨给小孩喂奶,小孩含着睡着了,黄阿姨把睡着的小孩交到姐姐手上,她自己一边匆匆地扣着纽扣一边也慌慌张张地出了门。出了门她又站住,回过头不放心地关照姐姐:

"英子,磊磊一醒就喂他牛奶,还有饼干,不能少,听到没有?你弟弟刚从乡下来,你好好关照他,不要让他碰着什么。"

"知道了,黄阿姨。"姐姐在屋里答应。

王科长是爸爸厂里的头儿。黄阿姨生了儿子后因为要上班,必须找个人带小孩。王科长找家在农村的爸爸帮忙,受宠若惊的爸爸第一个就想到了姐姐,这就是姐姐辍学来城里的原因。

屋里只剩下我和姐姐后,姐姐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想死你了,还有妈妈---妈妈好么?"

"我也想你,姐姐。"望着好久不见的姐姐,我竟觉着有点生疏。半年不见,姐姐白了,胖了,穿着一件不合体的大衣服,我差点认不出来。

"快坐到火炉边暖和暖和。"

我的手彻骨地冷。姐姐拉我到一个火盆子旁坐下,让我学着她的样把手靠过去烤一烤。

"学校里的老师说我了么?"稍微暖和了一点,姐姐问我。

"说了,老师把我喊到办公室好几次,问我你怎么不上学了。"我还想告诉姐姐,老师让我带信给爸爸妈妈,说姐姐学习成绩好,不上了实在可惜,叫爸爸目光不要太短浅。但我看到姐姐眼睛里又有亮闪闪的东西在晃动,我止住了,我怕姐姐听了又伤心。

"我拿到'优秀生'奖状了!"我告诉姐姐。

"还不够,要争取当'三好生'。只有学习成绩好,将来才能上大学,才能到城里来当工人,你看城里人多好……"

我的眼睛扫视着房间里的东西。城里真干净,家具都上着漆,桌面上还铺着大玻璃,玻璃下压着带花网的白布。还有许多东西我从来没见过,叫不出名。

我的眼睛又落在姐姐身上,我说:"你这件花衣服真好看,就是大了点,是爸爸给你做的吗?"

"爸爸什么时候给我做过新衣服!"姐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黄阿姨给的旧衣服,她嫌我穿得跟叫花子一样,随手从箱底拿了这件给我。说等我再长大点,将来回去,她有好多这样的旧衣服送给我。"

"城里人真有钱!"我羡慕地望着姐姐。

"人家有钱是人家的,"姐姐正色跟我说,"你在这里一定要听姐姐的话。城里人规矩大,你要是不小心碰坏什么,就闯大祸了。来时爸爸就关照过我,在人家家里做事,一定要学会看人家眼色……"

姐姐跟我说了许多规矩,比如不能眼馋,人家吃再好的东西你有口水也只能偷偷地咽,人家给你你就拿着,不给你千万不能露出馋相等等。

我很快就露出馋相了。

那个叫磊磊的婴儿醒了,醒了就哇哇乱哭。姐姐就从一只小铁桶里用调羹挖了两勺淡黄色的粉子,用开水冲在一只小瓷碗里。

那粉子看着一般,遇到水化开,出奇的香,跟磊磊身上的气味差不多。

姐姐用调羹搅着粉子,看我定定地注视着她的动作,抿着嘴说:"这叫牛奶,香着呢。"

姐姐一小勺一小勺喂小孩喝完牛奶,把还沾着一点白色的空瓷碗送到我的鼻子底下:"闻闻,多香!"

趁姐姐不注意,我迅捷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吓得姐姐赶紧缩回手,放下瓷碗,跑到门口张望,然后掩上门,回到房间,往瓷碗里倒下小半碗开水,晃一晃,递到我面前。"快喝下,让人看见就倒霉了!"

我抢过瓷碗,不顾水烫人,撮着嘴咝咝地一口气吸完。我第一次品尝到了淡淡的诱人的牛奶味。

我喝"牛奶"的时候,姐姐的眼睛始终紧张地盯着门口,见我终于喝完了,她才放心地把碗和调羹拿到水池冲洗。

姐姐进屋后重新坐在摇篮边。"才几个月的小孩,吃过的东西比我们不知要多多少!"姐姐说。

后来姐姐拿饼干蘸水喂磊磊,她又偷偷地留下指甲盖大的一小块飞快地塞进我嘴里。我发觉饼干里也有香香的牛奶味,含在嘴里用口水濡湿了半天舍不得咽下,最后在姐姐的催促下才让它细细地滑进肚。姐姐说:"千万不能让人发现,要不然黄阿姨会骂死我的!"

我的馋相在吃中饭时差一点让我丢人现眼。王科长、黄阿姨中午回来后做了一份鸡蛋咸菜汤,炒了一大碗百页炒青菜,吃饭时桌上还有半碗黄豆煮鱼冻子和一碗热气腾腾的蹄子汤。

那碗该死的蹄子汤一上桌就牢牢地抓住了我的视线。

我的喉咙里好像有馋虫在痒痒地蠕动。

蹄子汤却一直远远地放在黄阿姨面前。

姐姐大概发现了我的馋相,在桌下用脚勾了勾我。我这才有点慌乱地收回目光,记起她上午跟我讲的许多"规矩"。我的目光仍不时地瞄过那碗蹄子汤。我想像着王科长、黄阿姨会像我们乡下人待亲戚一样热情地先夹一块大肥肉给小孩吃。

但王科长、黄阿姨始终没有往我碗里搛菜。

我一次又一次地用白米饭往嘴里塞,堵住口水不让它们溢出来。

我迟迟不肯先吃完饭,心想,等你们都吃完走了,我可以搛一块蹄子尝尝了吧?哪怕只搛丁点儿大的一块,我也心满意足了。

王科长先丢下了筷子,黄阿姨也总算吃完了。她站起身,一手端起所剩无几的百页炒青菜,把汤水全部扣在了我饭碗里,"英子,你弟弟挺秀气,让他吃菜呵!"说完收拾起碗筷来。那碗没动多少的蹄子汤被她送进了碗橱。

王科长上床睡午觉了,黄阿姨在房间里逗孩子玩。姐姐到院子里的水池边洗碗。

我噘着嘴站在水池边,等姐姐接好一盆水后,我伸出两只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我并不觉得这有多好玩,只是心里堵着棉花团不高兴。

自来水溅起白花花的水珠子,星星点点地落在我的衣袖上。姐姐劈手关掉水龙头,"别弄湿了衣服!"她看看黄阿姨房间的窗口又小声说,"让人家看见要说我们浪费了!"

"人家人家,又是人家!城里一点不好玩!"我特别沮丧地赌气说。

姐姐的声音很低,"在人家这儿不比在家里,样样不能随便,像你刚才,我就怕你不懂规矩……"又是该死的规矩!

"我只想吃一小块。"我嘟着嘴说。

"那是专门炖给黄阿姨吃的,她有小孩子喝奶。"

"她不是没吃完么?"

"没吃完也轮不上我们吃。反正人家不让我们吃我们就不能吃,你要听姐姐的话……"

我终于又可以和姐姐睡在一起了。

姐姐睡在一间黑乎乎的厢房里,穿过厨房后一截密封的巷道才能进去,厢房里只有一个小出气窗,白天姐姐带我进去看时,一道光柱子从出气窗刺进来,把屋里映衬得更加黑暗。我只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我不喜欢黑暗的地方,要不是有姐姐陪,我一个人是不敢来的。

姐姐熄灯钻进了被窝。在家时我们一人睡一头,可今晚,我们没有商量,就睡在了一头。姐姐伸出一只手,给我当枕头。黑暗中,我禁不住把脸埋在了姐姐怀里,"我怕,姐姐!"

"有姐姐呢,不要怕,没什么怕的。快告诉姐姐,在家想不想姐姐?"

"想!"

我告诉姐姐,一到晚上我就特别想她,有时候晚上妈妈下了工还要去生产队开会,就把我一个人关在家里,我躲在被窝哭都不敢出声。

"姐姐也想你,姐姐也经常躲在被窝里哭。"姐姐搂紧了我,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她的脸上沾在我的脸上。

"姐姐,你还想上学吗?"

"傻话,能不想……"漆黑一片中,姐姐抬了一下身子,从枕头下抽出一样东西来,靠在我脸上,"你摸摸,是什么?"

"书?"我碰了一下就知道了。

"是语文书。姐姐来时偷偷裹在衣服里的,本来想抽空看看的,来了才知道,根本没有工夫看……也好,晚上闻着书的味道,姐姐心里好受些……有时我站在大门口,看到人家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去上学,我直想哭。"

姐姐果真抽了一下鼻子。

"我一定好好学习。"我说,我觉得只有这样说姐姐才会高兴一些。

"可你今天没有看书。"沉默了一会儿姐姐说,"你的寒假作业呢?我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寒假作业?"

"忘在家里了。"我吞吞吐吐地说。如果是白天,就可以看到姐姐此刻脸上一定是很生气的表情。平时只要我学习上不如她的意,她的脸色总是很难看。

"寒假作业怎么能忘带呢?满以为能留你在这儿多玩几天,你寒假作业不带来,谁愿意留!你呵,就是不听话,要人操心……"

说着,姐姐可能又流泪了。这次是我惹姐姐生气了。我向她保证,回去后一定好好补,保证开学前全部做完。姐姐这才原谅我,说:

"算了算了,既然来了,就多玩几天吧!"

姐姐说,王科长、黄阿姨家住的商会街是城里最古老、最繁华的地方,白天热闹得很,卖什么的都有,现在快过年了,比平常还要好玩,有机会她带我出去转转。她还说,她在家时攒了三角钱,一直藏在身上,没舍得用,明天她请我去巷口吃炒米团。

呵,炒米团!

因为没有带寒假作业来,第二天上午,我还是无事可做,继续陪姐姐哄磊磊吃喝睡觉。黄阿姨交待过,就算小孩睡觉,家里也不能脱人;更不能把小孩抱到街上去,外面冷,风大。磊磊睡觉的时候,我和姐姐特无聊,傻子一样面对面坐着。

姐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我到王科长、黄阿姨的大床边,跪下指着床底让我看。我也跪下,趴在地上---竟是一只皮球!

皮球被我们用叉衣棍够了出来,满是灰。我如获至宝地捧在手上,跑到外面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个干净。哈,好大好漂亮的一只皮球!有好几种颜色呢,比大队长儿子带到学校里的那只好看多了,他那只才比鸭蛋大一点,就把他牛的,要是他看过这种花皮球,就再也不会神气活现了!

我把洗过的皮球在衣服上擦干,就在院子里拍起来。

院子里铺着青砖,平平坦坦的,很适合拍皮球,比我们学校操场、生产队的打谷场有弹性多了。一开始我拍不起来,球不是碰上我的膝盖就是撞着我的脚,滴溜溜滚到一边去了,害得我满院子追球、捡球。后来我逐渐能有节奏地把球拍起来,一下又一下,不光定在一个地方,还敢赶小猪似的拍着球挪步子,有趣极了。

姐姐先还守着房间里的磊磊,后来就站在门口看,我开心她也开心,我怂恿她陪我一块儿玩,我们玩抛球的游戏,看谁接得住。我故意抛得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有时姐姐接不住,或者砸在身上,我就得意地笑,她也笑。

我们玩球的时候,对面人家屋里有一双眼睛不时朝这边看。我悄悄地告诉姐姐:"有人在看我们呢!"姐姐咬着我的耳朵说:"别理她,她是王科长的嫂子,为房子的事跟黄阿姨不知吵过多少回了,她们平常很少说话。"

下午,姐姐还是走不开,她就把三角钱给我,告诉我怎么走,让我自己去买炒米团。巷口向西拐几步路,我找到了一个卖炒米团的摊子。城里的炒米团放在玻璃做的柜子里,很干净,不像天天到我们学校卖炒米团的那个老头,用大塑料口袋装,口袋上油腻腻的。城里的炒米团一角钱一个。我买了三个,路上我先吃了一个,剩下的两个我和姐姐一人一个。事实上等我先吃完了,姐姐又把剩下的一小半让给了我。

本来很高兴的一天,可是晚上吃晚饭时,我和姐姐都被吓蒙了。饭桌上,黄阿姨出人意料地问:"英子,我们家有这么大的一只花皮球,你看到了么?"

黄阿姨放下筷子用手比划着。

顿时,我含着一口稀粥不敢动,更不敢发出任何响声。姐姐也吓得停下筷子,可怜兮兮地望着黄阿姨。

"看到了吧?"黄阿姨又问。

"看到了,"姐姐的目光转向房间,"在你们大床下面。"

"是么,还在?"黄阿姨说着,起身进房间看,姐姐跟在她后面也进了房间。

"在就好,我都有点记不清了……"不一会儿出来时黄阿姨说。随后出来的姐姐垂着头。

继续吃晚饭,我们谁都不吭声。

晚饭后我们早早地躲进了房间。

"姐,黄阿姨知道我们偷玩过皮球了?"我心有余悸地问。

"知道了。"姐姐坐在床边。

"我们没让她看见呵!"我说。

"我看见王科长嫂子和她说话了。晚饭前,在水池边……"

我立刻想起那张难看的脸和那双吓人的眼睛。

"我们没有弄坏她的球。"我说。

"她不是怕我们弄坏她的球,"姐姐的眼里盈着泪,"她是怕我们偷走她的球……"

"她当我们是小偷了?"我的眼睛一下子也热了。

"嗯,"姐姐点了一下头,"我们上午玩球了,下午没玩,你还出去了,她当然怀疑我们……"

我嘴一撇,眼泪夺眶而出。我最讨厌有人冤枉我,说我偷东西了。

我是农村孩子,我们家是比城里人穷,可我怎么会做小偷呢?皮球一玩过我们就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了,当时我最多只是想偷空多玩几次。

我和姐姐哭成一团。姐姐说:"都怪我,不该告诉你有皮球。爸爸早就关照过我了,人家东西再好,我们不能碰。我怎么忘了这个规矩……"

第二天早上,王科长推车要出去上班时,姐姐胆怯地站到他的车前:"王叔叔,我弟弟想回去,麻烦你告诉我爸一声。"

"呵,才来就要走啦,怎么不多玩几天?好,好,知道了。"王科长打着哈哈,头也不抬,蹬车离去了。

饭前,王科长和黄阿姨还没有下班,爸爸骑着自行车来了。他立在我面前,黑着脸说:"要来是你,闹着回去也是你!"

我嘟着嘴不吱声。

"他寒假作业没带来。"姐姐在旁边帮我说。 就这样,九岁那年冬天,我被爸爸用自行车驮到这个热闹的地方住了两天,又伤心地离开了。

当我再一次来城里,是七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三年后,我又从这里出去上了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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