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窥视到闯入:3D电影的艺术美学之思

时间:2022-10-25 07:35:20

从窥视到闯入:3D电影的艺术美学之思

[摘 要] 从艺术美学的角度看,3D电影在视觉体验、审美心理和欣赏效果三个维度层层深入地改变了观影体验:第一,3D电影使观者从窥视体验向闯入式的沉浸体验转变;第二,3d电影创造的切身沉浸感易造成审美“差距”,从而限制观众的思维与想象;第三,3D电影易使观众丧失艺术静观态度,代之以娱乐沉迷。对此,应因势利导,针对目前3D电影的优劣势进行创造性的新探索。电影不仅要吸引眼球,更应润泽心灵。

[关键词] 3D电影;沉浸;静观;娱乐

3D(Three-Dimensional)电影自19世纪60年代开始,历经红绿分色技术、偏振技术、隔帧技术、真人数字合成等技术革新而不断成熟,时至今日以前所未有的姿态雄踞全球电影市场。美国制片人杰弗里·卡曾伯格甚至放言:现在就是把二维世界改变成三维世界的时候。那么,3D电影究竟是21世纪人类影像生活的主宰者,还是一时新鲜的“杂耍”节目?对此问题的回答,若仅仅是“市场说话”几个字,则是对电影创造者和观众的双重嘲讽。以此为背景,本文试从3D电影与2D电影的比较出发,从艺术美学的角度分析3D电影的特性,理性认识3D电影的优势和劣势,并对其发展进行展望。

从艺术美学的角度看,3D电影所体现的不仅是电影技术的发展,更是电影观看史的变革。3D电影至少在视觉体验、审美心理和欣赏效果三方面改变了观看过程和效果。

首先,在视觉体验上,3D电影创造出不同于2D电影的新体验模式。3D电影邀请观众“闯入”虚拟空间,观众不再是被排除在外的孤独的“窥视”者。

在3D电影之前,“窥视”体验是2D电影与戏剧艺术所造就的主流体验模式,在程度上远为文学、绘画、摄影所不及。始自16世纪的主流“镜框式”戏剧舞台,将主要表演区从伸向观众席缩至类似镜框的表演区域内,“镜框”中是透视法的绘景和逼真的道具,演员如同在自家一样的“当众孤独”,不理会观众的反映。在戏剧世界与观众之间存在着虚拟的“第四堵墙”,使观众产生窥视的幻觉。据说,当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导演的《海鸥》上演时,观众“感到有些发窘,好像他们是在干扰了台上人物的私生活似的”[1]。这种窥视的窘迫感在电影诞生后渐为消失。电影屏幕里真实的场景和不在场的表演,使观众获得窥视的安全感;电影厅的黑暗与银幕的光亮形成强烈对比,使观众不仅看不到旁人,心理上也很难反向意识自己。观影者的视觉被定位在景框之间的联结中,好似进入一种不断受召唤的“催眠”过程,从而进一步加深了窥视体验。然而,尽管观众可以尽情窥视,却总不能穿透电影的一层幕布。

3D电影的出现,拓展了体验的边界,改变了以“窥视”为主的视觉经验,使观众对银幕里的事物不再作壁上观,代之以真切体验虚拟空间的距离和体积。3D技术通过模拟人类双眼的视角差异形成深度感,营造立体幻觉。尽管3D影像的生成原理迫使观看者的中枢神经不断做出应激反应,属于一种脑力劳动,但其鲜活的在场感仍是不可抗拒的。从20世纪早期立体电影“狮子在你腿上,爱人在你怀里”的宣传语,到2011年立体电影“坐在床边观”的露骨口号,都揭示了3D电影在直接满足感官体验上的无所不用其极。加之宽银幕、数码声效以及IMAX放映系统的全面配合,3D电影的仿真感大大超越了2D电影:层层叠叠的外星虚拟奇异生物,纵横天地的飞速滑翔,梦魇般的滚滚沙尘和惊涛巨浪……这些近在咫尺、呼之欲出的人物景象,让观众身临其境,许多人都不自觉地伸出手,试图抓住眼前的图像。相比2D电影,3D电影的梦幻机制作用更强,观众在想象中已穿越“第四堵墙”,直接“闯入”屏幕时空中。闯入虚拟世界的观众,继而进入到一种“沉浸”(Immersion)状态,即一种在减少与被展示物间的审视距离的情况下,主体对当前事物全神贯注式的情感投入状态。[2]3D电影令观者沉浸于被看对象及其环境,体验强烈的身体投入感和心理参与感,创造出迥异于“窥视”的体验模式。

第二,就审美心理而言,3D电影创造的切身沉浸感,不仅不能与审美感受画等号,反而有可能造成审美“差距”,限制观众的想象与思考。

心理学家爱德华·布洛曾提出审美“失距”概念:审美感受取决于介于审美者和审美对象之间在情感、心理上的适度距离,此距离能够使审美者脱离现实的实用态度,对眼前之物生发崭新体验。审美距离的适度性是问题的关键,若距离过大,欣赏者会感到冷眼旁观(“超距”);距离过小,欣赏者的切身感过强,则无法脱离实用本能(“差距”)。目前,3D电影语言往往带有强制的“第一人称”性。如让观众一瞬间代替剧中人位置,使其以主观视点随摄影机体验种种险象环生的场面;又如子弹刀枪等快速向镜头飞来,使观众感到躲闪不及。与其说欣赏3D电影是观看,毋宁说是亲历:它更像是在游乐场乘坐云霄飞车一类的惊险游戏,让人激动得透不过气,而无暇回醒自身。3D电影的这种效果极容易造成审美“差距”,使观者无法处于适当的审美距离进行自由思考,而代之以基本的感官应激。爱因海姆于20世纪为电影艺术正名的一句话:“使得照相和电影不能完美地重现现实的那些特性,正是使它们能够成为一种艺术手段的必要条件”[3],今天却恰恰击中了3D电影的要害。

影评人罗杰·伊伯特批评3D电影:“人们似乎普遍相信,既然是看3D电影,只有看到冲着他们飞来的各种物件才算值回票价。事实上,每次出现这样的画面,电影的幻觉魅力就会遭受一次致命的割裂。”[4]伊伯特所谓的“幻觉魅力”,是指观众脑海中的现实界与想象界的张力关系所驱动而成的吸引力,而目前3D电影“密不透风”的仿真效果,极大地限制了观者的思维和想象力。

第三,在欣赏效果上,3D电影易使观众丧失艺术静观态度,代之以娱乐沉迷。

有趣的是,尽管观众对3D大片趋之若鹜,但当说起艺术片,谈论的却是2D电影。无法想象将《公民凯恩》这类经典影片转化为3D版本的后果。3D电影的仿真特效的不断加强,使观影行为更大程度地偏离了艺术欣赏。

艺术欣赏离不开“静观”心境,这是一种带有一定间离感的,清醒的审美思维状态。

戏剧、电影史上都曾为静观问题发生过激烈争论。

20世纪戏剧领域的重大革命就围绕这一问题展开。长期以来,西方戏剧一直以幻觉性为追求目标:文艺复兴后的透视舞美设计、17~18世纪的巴洛克式幻想舞台、19世纪镜框式舞台上演员的忘我表演和封闭剧情……但是,进入20世纪,布莱希特、戈登·克雷、梅耶荷德等戏剧家针对幻觉主义提出尖锐批评,从打破幻觉的角度将观众的参与想象提升到与戏剧演出同样的地位。布莱希特的“间离”理论,批评观众对演员的“关系趋同幻觉”,强调演员与观众的“非出神入迷”态:“不允许观众再由于单纯的同情而毫无批判地沉陷在舞台角色的体验之中了。”[5]其目标是使演剧成为严肃思考的源泉,让观众保持质询和批评的态度观看在舞台上被描述的事件。

在电影方面,争论主要围绕“蒙太奇”手法展开。这一诞生于法国的普通“剪接”手法,在20世纪20年代的前苏联被爱森斯坦等发展为镜头组合的表意技巧。蒙太奇是电影手法的进步,却遭到了理论家的批评。巴赞指出,现实是一个多层次的结构,蒙太奇却修改了描写对象,把自然的含义砍到只剩下导演的个人解释,从而限制了影片的多义性。与之对应,巴赞提倡以“冷眼旁观的镜头”(景深镜头和长镜头)维持世界真纯原貌。这位理论家恳切寄望于电影的艺术本性,希望观众能够通过电影发现世界,而不是被灌入观念,丧失艺术静观的心态。

当今的3D影片,前所未有地侵扰了观众的静观态度,为观众留下的是没有余味的兴奋。观众在3D带来的切身体验中迷醉,而当卸下3D眼镜,从一段仿真的虚拟世界走出时,往往感受到的不是充实,而是空虚和失落。这巨大的撤离感,恰是娱乐区别于艺术的根本所在。哲学家科林伍德曾精辟地指出:娱乐是一定时间内情感的刺激、消耗和消退的全过程;艺术则会在情感生发后,继续存在于观者的生活中。娱乐将人带入一场梦幻,娱乐时间结束,便与人脱离了关系;艺术拒绝直接性的刺激和强制性的灌输,而是要迎接观者的思辨世界。伴随过度的往往是精神反思能力的衰减。任何理性的计算方式都无法代替眼睛的直觉观察,更没有强制性的内容能够代替人类的自由思维。

然而,当今的人们没有时间思考“五色令人目盲”的哲思,“淡中知味”“静中观心”的审美愉悦渐被忘却,有的只是不顾精神三高的填鸭和兴奋。在兴奋之后的空虚中,无以填补此空虚时,又一轮的填充开始了。观影者容易在这样的循环中,逐渐陷入娱乐沉迷。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应当追问如下两个问题。

第一,2D电影可以被取代吗?长期以来,2D电影已经建立了鲜明的艺术语言体系,其众多特性是为3D电影所不及的。在电影史上,当有声片被发明出来时,人们因银幕上开口说话的人物而兴奋不已,默片时代积累起来的电影文法被抛诸脑后,戏剧化的情节剧成为主流,直到很长时间后,人们才又重新意识到默片独特的视觉艺术表现力。2012年初,各大影展的大赢家不是3D电影,而是法国人制作的一部黑白无声影片《艺术家》。这件颇有深意的事件说明,3D技术不可能颠覆从前的一切。

第二,3D电影是否具有艺术发展的可能?在意识到3D电影的艺术美学劣势的同时,我们应当因势利导,对其进行补足。例如,以阔大的空间和悠缓的叙事策略弥补审美“差距”;在适当的时候运用3D影像的“满”,以一种直扎心底的力量引发另一种精神感悟。更重要的是,3D电影是西方主导的无限复制世界的技术模式产物,我国作为东方世界的巨人,完全有可能以有别于西方的美学思想运用这一电影技术,创造出不同的风貌。

综上,3D电影在视觉体验、审美心理和欣赏效果三个互相渗透、互为因果的维度层层深入地改变了观众的观影体验。3D电影闯入式的沉浸体验模式极易造成审美“差距”,继而迫使观众失去艺术静观心态,代之以娱乐沉迷。可以说,目前3D电影的“卖点”,同时也是3D电影发展的最大瓶颈。不难想象,如果今后所有的3D电影仍然走着今天的路线,那么未来的电影世界就真的只见娱乐狂欢,没有艺术欣赏。此刻,3D电影正站在创造新电影语言的起跑线,其艺术可能性亟待创造性地探索。3D电影的艺术美学之思,更是新世纪人类精神的哲学之思。无论如何,电影不仅要吸引眼球,更应润泽心灵。

[参考文献]

[1] 焦菊隐.焦菊隐戏剧论文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419.

[2] Oliver Grau.Virtual Art:From Illusion to Immersion[M].MIT-Press,2003:167.

[3] 爱因海姆.电影作为艺术[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3.

[4] Roger Ebert.Why I Hate 3-D[EB/OL],2010-04-40.

[5] 布莱希特.演员要引起观众的批判[A].论观众[C].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6:205.

[作者简介] 张悦(1981— ),女,河北石家庄人,东南大学博士,合肥工业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艺术学。卢兆麟(1980— ),男,安徽阜阳人,清华大学博士后,合肥学院艺术设计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设计艺术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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