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下百万巨债之后

一出骗局，让一对普通的工人夫妇一度被逼上了绝路。然而他们紧紧抓住命运的缰绳，冲出了“死亡陷阱”，这是良知不断升华的结果，是人格力量和理性力量的胜利。自此，人生也就有了崇高与卑下之分。

一、当罗凤仙和章铸准备出门自寻短见时，蓦然看到熟睡的儿子，一股巨大的母爱撞开了她那死灰般的心灵，儿子不能没有妈妈。

如果不是1993年元旦后的一次对质，罗凤仙和章铸还会在发财的美梦里幸福地沉浸着。那天，在宾馆里。罗凤仙紧急约见王杨和他的母亲杨正清。“104万元钱到底去了哪里？”王杨吞吞吐吐，半天后说了实话：“对不起，罗阿姨，一切都是骗你的，钱已经被我全部花光了。”一席话，如同晴天霹雳，把罗凤仙夫妇击倒在当场。天旋地转中，罗凤仙冲上去，抓住王杨的衣领，给了他一个耳光。“畜生，你可叫我如何做人呀！”

十年前的1992年，原上海纺织轴承一厂的女工罗凤仙因患子宫肌瘤住进了医院，住院期间，她结识了同病房的杨正清。闲谈中，罗凤仙告诉杨，自己想炒股，挣点钱将成绩非常好的独生儿子送出国留学。杨女士听到后说，自己的儿子王杨在做证券生意，而且认识一些重要人物，大赚了一笔钱，如果以后想炒股，可以找王杨，大家都是朋友，一定会帮忙的。

见杨正清说得这么诚心，罗凤仙想到赚点钱就可以送儿子去留学，就喜滋滋地把这个飞来横福告诉了丈夫章铸。第二天，夫妇俩就从银行把家里所有的储蓄10万元钱全部提出来，交给了杨正清，恳请她通过王杨帮自己购买股票，杨爽快地答应了。

三个月后，王杨拿来9550元交给罗凤仙，说：“阿姨，您运气真好，正赶上‘联合毛纺’上市，一上市比溢价翻了三倍多，这是红利。”罗凤仙拿着钱，觉得自己碰上了“财神”了。不久以后，王杨又找到罗凤仙说：“我手上有‘中百一店’的原始股，该股全上海市都在抢，不是托一些重要关系的人物，是买不到的，阿姨，机会难得，想买的话赶快把钱送过来，再晚了，我就保不住卖给别人了。”罗凤仙问要多少钱，王杨告诉她：“证券投资小打小闹没意思，乘这次机会好买个几十万，保证你赚得乐开怀。”急于想发财的章铸夫妇，仅几天的时间从兄妹、同事处筹到了40万元，送到了王杨的手里。

罗凤仙夫妇同在上海纺织轴承一厂工作，有10多年的工龄，夫妻俩是单位里有口皆碑的老实人、好人。怀着发财的幸福美梦，毫无戒心的罗凤仙夫妇相信了王某，在一年之内以30%的高利率先后向同事、朋友36人借了104万巨款，交给了王某，圆自己的发财梦。

不曾想到竟会上当受骗！104万元巨款血本无归！章铸夫妇痛不欲生，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想到自己一辈子的积蓄荡然无存，想到36位亲朋好友的信任化为乌有，自己如何面对这些昔日的同事、亲友。章铸夫妇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好几次想一死了之。

当时，儿子正在考大学，好几次夫妇俩准备出门自寻短见时，蓦然看到熟睡的儿子，一股巨大的母爱撞击罗凤仙的心灵，儿子不能没有妈妈。一次次从死亡边缘折身的罗凤仙夫妇抱头痛哭。

不死就得面对现实。20世纪90年代初期，一个家庭拿出几万元钱，是非常不容易的，如今铸成大错，自己如果不能勇敢面对，岂不是辜负了这36名债主当初对自己的信任，更何况债主们对自己是如此的宽容：有一位债主向兄弟姐妹借了7万元，而兄弟姐要钱时，她独自承受着，为此丈夫与她分居了。还有一位姓王的同事，借给章铸夫妇2万元，其父知道受骗后，一病不起，几天后便撒手西去，到死还叫着“章铸”的名字，但该同事从未向章铸夫妇提过此事。另一位债主的儿子被美国一所大学录取，他本想利用10万元钱获利后供儿子读书，可钱被骗后，他只得东拼西凑向别人借钱。儿子读书去了，他却背着一身债，这一切他们非但没对章铸夫妇说起过，反而劝章铸夫妇振作起来……

面对这一切，为了不辜负债主们当初的信任和现在的宽容，也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和做人的尊严，章铸夫妇发誓，哪怕卖肾卖肝也要把欠下的104万还清。

二、“我虽然一身伤残，但斗志旺盛。老天总是公平的，我闯下这么大的祸，但祸里或许隐含着改变命运的机会。我相信，当我还掉104万元，其本身的价值远不止这104万元。”逆境中的章铸罗凤仙给自己打气。

闯下大祸后，罗凤仙夫妇再也无颜去上班，夫妇俩提早退休，罗凤仙在城隍庙找了个站柜台的工作，月收入600元月，加上退休金120元，共720元钱。章铸也办了退休手续，由于精神压力巨大，经常失魂落魄。长期的劳累和营养不良，章铸形容憔悴，身体越来越虚弱，一天章铸收摊后回家，不料骑到一半时，眼冒金星，身子一晃，从车上摔下，造成股骨骨折，在床上一躺就是三个月，病床上的章铸痛苦得心如刀割。

伤愈后，章铸以摆地摊卖些手电筒、学习用品、杂货赚些钱。为了还债，夫妇俩省吃俭用，将所有钱积攒下来，生活水平降到最低限度。罗凤仙去菜场，就只买点素菜，顺便捡点别人不要的菜皮，拿回家腌制一下，当菜吃。

后来章铸经人介绍，到浦东一家私营企业工作。1995年除夕，要赶批急活，章铸留下来赶活。车床在飞转，想到这几年的苦难，妻儿的受累，他的心也飞向家里，一不留神，左手中指被车刀一下子削掉一截，马上血流如注，章铸惨叫一声，晕厥过去。

伤愈后，章铸落下了残疾。“我虽然一身伤残，但斗志旺盛。老天总是公平的，我闯下这么大的祸，但祸里或许隐含着改变命运的机会。我相信，当我还掉104万元，其本身的价值远不止这104万元。”逆境中的章铸给妻子打气。

风里来雨里去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年中无休第一年靠摆小摊积累了一万元分摊到每个债主手里的只有区区三四百元。然而在接到这不寻常的三四百元后债主们被感动了被夫妇俩的人格魅力所深深感动。尽管对100多万元的债务而言，这是杯水车薪，可是筹这点钱，章铸罗凤仙吃了多少苦，有谁能够知道呢？这是夫妇俩一年的血汗钱呀！

1996年初，老厂长像往常一样提着水果来看望这对落难的夫妇，看到日子过得如此辛苦的夫妇俩，便说：“这样还钱，就是还一辈子也还不完啊！你们俩手里有技术，应该想办法创业。”一语点醒梦中人。机缘凑巧，章铸认识了一位来自台湾某公司的大学生员工。闲聊中，对方告诉章铸现在市场上的药剂批号打印机非常紧俏，不妨办个公司生产这种产品。章铸就把药厂里的这种机器拆开，仔细看了后告诉这位大学生说：“我能做好这种机器。”

于是，两人各出资5万元，成立了上海东豪机电设备公司，章铸家几十平方的小屋成了加工车间。他花钱淘来小车床、钻床等必需设备，夜以继日地干起来，计算机专业的儿子也懂事地帮助父亲设计线路，编制程序。一个月后，样机面市了。在全国制药机械博览会上，章铸向客商介绍自己的产品，承诺售后服务，结果一下卖掉了六台机器，并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办厂第一年，章铸就赚了10万元，可是他们留下2万元投资外，8万元全部还债了。

1998年，章铸夫妇家族出资，收购了另一股东50%的股权，将公司改成股份制企业，为公司的腾飞打下了基础。夫妇俩1999年还债15万元，2000年还债20万元，2001年彻底将剩下的40万元全部还清。接受采访时，章铸夫妇风趣地对记者说：“最早我们准备打一场抗日战争，花8年时间还债；办厂后觉得5年时间够了；最后只用了3年，相当于一场解放战争。”

2002年的小年夜，还清巨债的章铸夫妇在杨浦区平凉路一大酒店办了十桌酒宴，将36位债主及家属全部请到酒店。在答谢宴上，章铸夫妇噙着泪水说：“这十年来，是各位的宽容、博爱，才使我们坚定了生活的勇气。良知告诉我们，做人要讲诚信，正是这种信念，使我们还掉了债务，走出了困境。”在宴会上，章铸夫妇与每位债主一一碰杯祝愿，合影留念。十年的生命历程，使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沉甸甸的，然而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已不再是遗憾、痛苦和悔恨，人们用宽容和诚信化解了所有的阴影，并成为今后的岁月里，在座每个人永远的感动。

三、很多人梦想着改变平庸的生活，梦想着天上能够掉馅饼。的确，如果杨正清母子良知没有泯灭，如果章杨两家联手承担这100多万元的债务，两家的命运也许不会发生如此大的逆转。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人生就有了高下之分。

在人生遭遇急剧变故时有人会跳楼自杀一了百了有人会采取游击战术债多不愁。这些人在财务破产的同时人格也破了产。章铸夫妇走的是一条给自己希望也给别人希望的道路尽管这条路很泥泞很狭窄。罗凤仙说，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逃跑。

急于致富让章铸夫妇付出了沉重代价但在这付出代价的过程中也让外人了解了这两位普通上海市民的人格力量。而这份人格力量成了章铸家的传世之宝。

1993年章铸的儿子考取了上海理工大学计算机系，是我国最后一届不用交费上大学的大学生。开学那天，罗凤仙送儿子到学校，行李是一条毛毯，一条薄被。1997年，儿子学校毕业。罗凤仙去接儿子。忽然看到当年给儿子带去的毛毯原包装都没有拆开。

“这四个冬天你是如何度过的，不冷吗？四年都没有盖毛毯？”罗凤仙问儿子。

“妈妈，我知道你们在还债，我虽然现在不能帮上忙，可是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逼自己不要浪费光阴。冬天我几乎每天都晚自修到深夜，实在撑不住了我才会回到寝室睡觉，困极了也顾不得冷了。第二天一早，我被冻醒时，马上起床到校园里看书，4点冻醒就4点起，5点冻醒就5点起。我不敢过得太安逸。”大学期间，罗凤仙的儿子不仅完成了所有的学业，以优异成绩毕业，还获得了英语6级证书，程序员中级证书等一系列求职的敲门砖，毕业后不久，被美国惠普公司录用为终身员工。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杨正清一家。案发后儿子被判无期徒刑，终身受监禁，失去了自由，而杨正清再也无法享受完整的天伦之乐。我试图与改变罗凤仙一家命运的杨正清联系。可是，当我拿着罗凤仙提供的地址找到中山公园附近的杨家小洋楼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通过上海警方，我又找到了杨正清搬迁的新址，发现她已经把房子变卖，人已经不知去向。或许，儿子王杨因巨额诈骗罪被判无期徒刑后，杨正清也因为忏悔而无颜见人了。

罗凤仙说：当时，如果杨正清与儿子一起承认是向我们举债，然后两家联手一起还债，那么，杨正清的儿子不会被判无期徒刑，她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当然，如果杨正清管教得力，不让儿子把100多万元都挥霍掉，两家的命运都不会发生如此巨大的逆转。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只有良知、理性和人格高下之分。参与儿子行骗的杨正清，对于儿子在不在做股票，是不是在行骗，以及她自己的种种表演是种什么性质的行为，应当是清楚的，她在这桩行骗案中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事后，她也不得不面对老年孤苦无依的日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上天是公平的。

两个母亲，都是为了儿子，却分出了高贵与卑下。而正是这种人格与理性上的天壤之别，导致了两个家庭截然不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