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身,我们各自天涯

我很高兴在这段被人排斥、孤立的日子里有陈新陪伴在身边，他是很久以前的朋友，和他在一起，心会踏实。

A

高二那年，邻校职业中专兵役班的许毅疯狂地追求我。那是个能弹一手吉他的高个男生，在他的甜言蜜语外加鲜花的攻势下，在他把一首平庸的情歌唱得死去活来时，我怦然心动，毅然决然地接受了他的爱。

在实验高中里，每天面对一群文质彬彬的“乖乖崽”，我烦透了。叛逆而张扬的我一反过去的淑女形象，喜欢出类拔萃，喜欢一切“格格不入”的东西。

身边的朋友劝我放弃，说许毅花心，他有过很多的女朋友。我不听，还自鸣得意地争辩：“有过很多女朋友说明他有魅力，而我将会是他的终结者。”或许那时，许毅也曾真心喜欢过我吧，他会抱着吉他，深情款款地为我弹唱《我的眼里只有你》。

为爱陶醉，我沉溺其中不愿自拔。我时常在晚自习期间溜出学校跑去跟许毅见面。有段时间，他在KTV帮忙，我就天天晚上过去，或唱歌，或喝酒，玩得忘乎所以。我的书包里不装书，满是化妆品和衣服。和许毅在一起后，我也感受到了来自周围女孩的压力，为了守住他，讨他欢心，我学着那些女孩，把自己打扮得妖冶而美丽。

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全身心投入的爱情居然只有短暂的三个月。在我还沉溺于自己营造的幸福里想象着未来的甜蜜和快乐时，许毅提出了分手。没有理由，他只是派他的兄弟通知我，他的身边已经有新的女孩。

那是一段沉沦而让人崩溃的日子，为了挽回自己的爱情，我一次次跑去职业中专守候许毅。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走进我的生活，让我品尝到了爱情的甜蜜，然后又决绝地抛弃我，让我伤心落泪。他避开我就像逃避瘟神，与他追求我时的热切形成冰火两重天。

为爱而伤，我无心读书。成绩的严重下滑引起了老师的注意，他在第三次警告我无效后，终是愤怒地打电话请来了我的父母。

一天晚上，在我又一次去酒吧守候许毅时，被父母堵在了酒吧的门口。看着浓妆艳抹、衣服暴露的我，父亲气得抡起了大巴掌，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扇了我几个大耳光。我没哭，一脸倔强地盯着他，做了十几年别人眼中的“乖乖女”，我早已厌烦。内心的悸动和烦躁让我的青春情感无处安放，需要一个温暖的慰藉。我以为我找到了，可很快又被抛弃了，就如泡沫的聚散。

B

母亲的眼泪宛如决堤的河水，将我淹没。面对她哀怜的眼神，我硬着头皮回到了学校。让我意外的是，学校没有为难我，老班也只是语重心长地批评我几句后，这事就算了结了。

是在我高考结束，拿到一本的录取通知书后，在谢师宴上，老班才告诉我，真正要感谢的人其实是我的父母，是他们一次次向校长乞求和保证，才免除了我受处罚。

我的出格行为却不被同学原谅，他们骂我是实验高中最低级的女生，给学校的同学丢脸了，就连当初身边的好朋友也疏远了我，他们看不起我这种轻佻的女生。

第一次爱情，让我低到了尘埃里，讨好、迎合，却依旧输得一塌糊涂。我曾以为自己很勇敢，是个无所畏惧的女生，可是面对别人的嘲弄和讽刺，心依旧会痛。我躲在自己小小的壳里，舔着伤口。

许毅就像一阵街角吹过的风，拂动我的发丝后，了无痕迹。那年冬天，他就去当兵了。临行前，他托一个朋友交给我一把吉他和一封信。我认得那把吉他，那是他的心爱之物，是他妈妈在他13岁那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伴随他很多年了。他也曾用这把吉他为我弹唱过许多爱的歌谣。那封信，让我伤痛的心绝望了，原来他追求我，只是和同学打的一个赌，他赢了，让我落入了他设置的爱情陷阱。当他拿着从同学那里赢来的钱准备到酒吧买醉时，恰巧看见守候在酒吧堵他却被父母逮到的我，看见我父亲愤怒地扇我耳光，看见我伤心的母亲泪水横流，他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伤害了我还有我的父母……他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里，他确实喜欢过我，但分手是注定的结局，一把吉他送给我作纪念……

我把信纸撕得粉碎，随手一扬，任它在风中飘散。吉他搁置在杂物间的角落，任岁月的尘埃一点点堆积、覆盖在上面，就像封存起一段记忆。久了，我居然忘记了这把吉他的存在，就像忘记许毅和曾经的爱情。

我强迫自己每天看书、写作业，不想再让母亲为我伤心流泪。我和父亲之间淡漠了，我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我知道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在他怀里撒娇让他无比骄傲的女儿了。

我在学校里始终沉默着，这样同学也不肯放过我，那些让我觉得羞耻的指责和谩骂，持续了几个月。我再也回不到昔日的生活，即使我的成绩又一次排在了班级的前几名，我的身边依旧没有一个朋友。

C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隐隐觉得，在放学的路上总有一个人在跟踪我。谁呢?我很警觉地想起许毅那时的伎俩。

略施小计，我就逮到了那个跟踪我的男生。似曾相识，但一时也想不起这个看起来很紧张的单眼皮男生是谁。我严肃而冷漠地瞪着他说：“你跟着什么?你该听说过我的事，看你的样子像是好学生，不要招惹我。”看他身上的校服，我知道他也是同校的学生。

支吾半天，在我的威严面前，他居然紧张得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脸却已经涨得通红。

“话都不会说也敢来跟踪我?你以后离我远点，不要再跟着我，要不，有你好看的。”说完，我径直离开。

“林珑，是我。”他叫住了我。

在暮春温暖的阳光下，我回过头疑惑地盯着他，头脑有片刻的空白，他知道我的名字?再迅速打量他的脸，说不上帅气，但还算顺眼，只是依旧想不起在哪见过。

“我是陈新，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小学时，我们同桌过，你叫我胖胖。”他说。

陈新?胖胖陈新?我重复着，暗自思索，记忆的大门迅速打开。

“你真的是胖胖陈新?那个天天帮我提书包的小男生?”我惊讶地大叫。眼前的瘦削男生居然会是多年前的小胖墩?

我记得那时他是班上最胖的男生，体重是我的两倍，排座位时，没有一个同学愿意和他同桌，老师没办法，只好委屈我这个大班长接纳他。我不仅接纳了他，我们还成为好朋友。我还记得，他是在三年级时随工作调动的父母转学走的，他离开时，我还想念过他很长一段时间……

隔了八年的时光，我确实把他遗忘在记忆的角落了。

他红着脸，咧开嘴笑：“你终于想起我了。”

看着眼前陌生的陈新，一时间，我居然找不到可说的话。年少时的友谊终究已成为隔岸的风景，再也回不去了，而我们也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孩童。

见我没吭声，陈新继续说：“我这学期才转学回来的，我父母又调回来了。”一路上，陈新说了很多，和小时候的沉默寡言完全不同。时光这道逝水悄然改变了成长中的我们。有那么一刻，望着神采飞扬、眼神清澈的陈新，我真希望他没有听到那些关

于我的流言蜚语。

我很高兴在这段被人排斥、孤立的日子里有陈新陪伴在身边。他是很久以前的朋友，和他在一起，心会踏实。

流言再次盛传，我以为陈新会退缩。让我欣慰的是，他一如既往地每天都陪在我身边，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们一起学习、讨论，也去公园散步。

我问过他，和我在一起没压力吗?他默默地看着我，一脸怜惜地说：“什么压力?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不是吗?”

陈新的话宛若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熨平了我心中的累累伤痕。

D

那以后一直到考上大学，我都和陈新走在一起。他是一个话不多的男生，不会弹吉他，也只能唱安静的歌，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早就把以前那些前卫的奇装异服收藏起来，就像打包起一段记忆。

我们考取了同一所大学，虽然专业不同，但在学校里，我们每天都能够见面。我很满足自己的这份感情。陈新的好，我能感知。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以为这份感情会是我的唯一，可是许多的事情都无法预测，一如我们的人生。

大四寒假回家时，我没想到会在火车上遇见从部队回家探亲的许毅。穿着军装、理了平头的他眉眼间少了张狂，而多了份温良。部队的大熔炉改变和锻炼了他。看见我，他愣了一下，眼睛也随之亮起来。他很热情地打了招呼。我瞥了他一眼，努力牵动嘴角的弧线，回他一个尴尬的笑脸。

春运期间的火车，人挤得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许毅看见我后，忙站起身把位子让给我，还迅速接过陈新手中的行礼，塞进满满当当的货架上。陈新见我在火车上遇见了熟人，能有个位子歇脚，也就挤过来，还很热情地跟许毅攀谈起来。他不认识许毅。

我如坐针毡，一直垂下头不语。站在我面前的两个男子聊得热闹，陈新还因为许毅风趣的话语放声笑了几次。而我心里却乱如麻。我以为我早已把许毅遗忘干净了，可是乍看见他时，我平静的心又似风过的湖面，涟漪圈圈。

我的脚尖一直在地上画动，脑子里飞速地想着对策，该如何面对他呢?我没想到，我的脸早已绯红。偷偷抬起头把目光瞟过去时，正好迎上许毅含笑的眸。这个混蛋，又开始勾引我了。我心里暗骂一句，迅速把头低下。

“林珑，你怎么了?见了你的朋友也不说话?”陈新不明所以地提醒我。

“没事，你们聊。这车厢人太多，热死了，我到前面去透透气。”我敷衍着，想尽快脱身，离开许毅的目光范围。

“整列火车人都多，你能上哪呢?”许毅投来关切的目光，盯得我做贼似的，抬不起头。

火车上的人确实多，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哪能随便走动呢?我只好放弃这个想法，把目光转到窗外。苍茫旷野在眼前飞掠而过，我的心情突然就一片荒芜。

我重新考虑了我和陈新的关系，心里矛盾重重。我原来以为自己对陈新的感情是真挚的，是爱情，但为什么一见到许毅，我的心就会波澜乍起呢?我骗不了自己，虽然我的心曾被他伤得支离破碎。

春节时，陈新每天都来找我，陪我走亲戚、逛街，但我却犹豫着，一直不愿意把我和他的关系再往前发展。有一天晚上，因为一丁点小事情，我和陈新吵架了，我借此扩大，闹着要和他分手。

陈新冷冷地盯着我，良久，他才说：“因为许毅，对吗?”我不吭声，我知道自己对不起陈新。这些年来，一直只有他陪在我身边，特别是高中里那段被集体孤立的日子，唯有他陪我走过，给我鼓励和安慰。

“他爱你吗?如果爱，他当年就不会那么伤害你了，为什么还不清醒?”陈新大声嚷。

“爱不爱是他的事，但我不想骗你，也不想欺骗自己。对不起!”我说。不忍心看见他眼中的伤，我一直低着头。

陈新絮叨着作最后的努力，但我的决绝终令他只得放弃。他是懂我的，他知道我的坚决和固执。背转身离开陈新时，我含在眼中的泪悄然滑落，我知道我辜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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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毅是在我快要回学校前才来找我的，穿着一身军装。

很陌生了，虽然那张脸曾经一次次潜入我的梦中。还好，爸妈早就忘记他的样子了，要不，他可能被会爸爸赶出去。

他确实变了，和以前根本判若两人。他一直目不转晴地盯着我看，话却不多。

“在部队还好吗?”我不想尴尬面对，主动打破了沉默。

“不错。那天那个，是你男朋友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瞥了他一眼，急忙把目光转开，我的心一直在煎熬，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再次遇见他之前，我是一直把陈新当男朋友看待的，并且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呵护和关爱。我突然很讨厌自己的改变，为什么要放弃陈新?他一直待我那么好。但心的感知，我无法自欺欺人。

见我沉默，许毅以为我默认了。

一会后，他说：“那男的不错，好好珍惜，这样我会安心一些。我也订婚了，等退伍回来后就结婚……”

我抬起头惊愕地盯着他看，头脑混沌一片，他说他订婚了。

“为什么还来找我，告诉我你订婚的消息?”我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恼怒地把他赶了出去，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哭得泪水涟涟，心，仿佛被挖空了。

散步回来的爸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急忙打电话给陈新，他们以为我们吵架了。

陈新很快就过来我家，但我没有打开房间门，我不想见他。心里既委屈，也无颜相对。这个善良的男子，我欠他太多了，我没办法做到，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却天天和他相守。

陈新一直在门外叫唤我的名字，但我不回应。

爸爸急了，怕我做傻事，他居然把门撞开了进来。妈妈一进门就搂着我，陪我落泪。

“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刚才来的那个穿军装的男人欺负你了?”爸爸急切地问。

我摇头，但不说话。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新听了爸爸的话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说：“那个人只是一段过去，我才是你的未来，我们好好相处……”

我拼命地摇头，我知道当我那天决绝地背转身离开陈新苦苦的挽留和哀求时，我们已经各自天涯了。

我不会回头，亦没有勇气。

许毅多年前留给我的吉他，我重新找到时，发现已经被虫子噬咬得面目全非，我把它扔在了垃圾堆，就像处理了一袋早已过期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