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童年:消逝的人文世界

时间:2022-10-24 10:38:34

再见童年:消逝的人文世界

长期逃学的沈从文、屁股挨板子的郭沫若、晚饭后听四叔钱穆吹箫的钱伟长……《再见童年——消逝的人文世界的最后回眸》作者张倩仪另辟蹊径,利用1828-1938年出生、150余位名人的自传,研究他们的童年,活现了中国传统社会流传有绪、行之久远的童年生活形态,及其经西风美雨的洗礼而一去不可复返的历程。

母 教

中国人重视家教,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在孩子四五岁,未正式读书前,父母若有能力,会承担一些教读之责。由于中国字比较繁复,所以认字是孩子未入学塾之前最宜学习的一项。传统中国流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知书识字的母亲相对较少,即使出于书香门第,也不一定满肚诗书,但倘若不是文盲,那么认识几百字,以应付小儿的识字教育,还是绰绰有余的。据所见,教孩子认字的工作不少由母亲负担。浦薛凤、陈立夫、黄炎培、赵元任都是由母亲教识字;沈从文由母亲教了六百字,一边认字,一边还有外祖母喂吃糖;胡适的母亲出身农家,本来不识字,由胡适之父教会一千字,到胡适学认字时,就充任助教,父没空时代其教胡适,也教会了七百字。至于教读书和作文,则较少由母亲负责,纵有也只是性质。

母亲教读的现象,乃由于父亲往往有自己的活动,有时营商,有时外出,或宦游,或坐馆,总之,不一定时常在家,因此教子之责就由母亲来承担了。例如冯友兰的父亲做官事忙,所以虽然很重视儿子的教育,但是根本没有时间来理会,送到小学上学又不放心,就设想出由母亲课读的方法。冯友兰的母亲读过几年书,识一些字,但有时会音不会义,就等父亲在家时问。到父亲有空时则出题作文。这种教育当然是不完整的,不过当时读书重视背诵,所以还能对付过去。茅盾读书未有如此支绌,父亲既非为官,也不营商,更无种田,但是忙于自己的学问计划。家中虽有家塾,却不愿送儿子入读,嫌其教法陈旧,想以自己安排的新学教育儿子,而恰好茅盾的母亲不当家,有空闲时间,而且未婚时曾读书,有才女之名,所以就由母亲课读。

另一项经常由母亲教的功课是念诗,郭沫若、柳亚子、俞大维、钱歌川均由母亲教过念诗。中国为诗教之国,母亲在其中也有一些功劳。许多妇女没有读过很多书,但读诗都琅琅上口;若读过书的,除了《烈女传》等妇女思想守则之类的书之外,诗是必读课程;至于有才女之名的,诗更是烂熟,甚至能自己作。妇女对孩子的诗教有很大作用。

俞大维说:“我对文学的认知,主要是来自我母亲的启蒙。……很多诗词在我们幼年时便由母亲口授而能背诵,这些文史知识的传习,经由母亲教授,有如母乳一般的滋补,其影响也最为深厚弥远。”钱歌川“从三四岁开始,母亲就教我念一些唐诗五言绝句,自然也能背诵好些首”。

在幼儿教育上,除了母亲,还不可忽略祖母或外祖母的页献。沈从文的外祖母喂吃糖哄学字;王安上学之后,祖母仍在课余教他文学和伦理;曾国藩的曾孙女曾宝荪由祖母带在身边,与每一房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一起由祖母教看报,聘人教国文和外文。祖母当然也可以教诗。

至于母亲不会读书写字的,虽然不能教子认字,但中国父亲多是寡言有威,中国孩子多与母亲亲近,母亲之慈爱和以身作则的德教,是许多人笔下常常提及的。

诗 教

蒙学书中,诗集和教对对的书自成一大宗,《声律启蒙》是教对对的,学过做诗的人都读过;《神童诗》、《千家诗》也是蒙学书名著。《千家诗》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并称三百千千,流传很广。

在学塾中,学作诗往往后于学作文,是较大的学生的功课。对于小学生来说,诗课是神秘而可羡慕的。张恨水没有遇上一个好的塾师,对学习兴趣不大,十一岁时却“莫名其妙的爱上了《千家诗》,要求先生教给我读诗……(先生)并无一个字的讲解。但奇怪,我竟念得很有味,莫名其妙的有味”。除了读诗,小学生会学对对子,也叫做对课。什么年纪开始对课,没有规定。社会活动家李匀庐七岁时,放学之前就练习对对,先对一个字,然后加到七个字,并且要学平仄声。马叙伦在十一岁开始学做三个字的对。不少小孩子要求提前学对对,而且往往因为对子对得好而第一次得到老师或家长称赞。唯有郭沫若则将对课视为诗的刑罚,称它为家塾里所受的非刑。郭沫若约在六七岁开始学对对,由两个字渐渐做到七个字。他以为连说话都不能条畅的孩子,是难以了解虚实平仄的,更不能了解音律对仗,但做不出对来,先生还是要做。不过,郭沫若虽然不喜欢对课,却喜欢读诗,“读《唐诗三百首》和《千家诗》虽是一样的不能全懂,但比较起什么《易经》、《书经》、《周礼》、《仪礼》等,那要算有天渊的悬隔了”。

中国的诗教并不是在学塾才开始。在正式的学塾教育之前,儿童往往就跟从家人学念诗:

我(齐如山)三岁尚未学认字时,便跟着老太太们学数嘴儿,数嘴儿即是学民歌民谣,我会的很多,约有好几十套。……我从三岁上,就从着先父在枕头上认字号,并带着学念诗,是光用嘴念,不认字。……多念五言绝句,尽因绝句短而易记也。

家庭是一个比学塾更易诱发对诗的感情之地,诗人臧克家说:

我的家庭……诗的气氛很浓。……(父亲)喜欢诗,他的气质、感情、天才和诗最接近。我常常怀着悲伤的心情侧耳倾听,听他用抖颤的几乎细得无声的感伤的调子,吟诵着他同我的一位族叔唱和的诗句。……(祖父)板着铁脸,终天不说一句话。……但他也特别好诗。……有时,他突然放开心头的铁闸,用湍流的热情,洪亮的嗓音朗诵起《长恨歌》来,接着又是《琵琶行》。他的声音使我莫名其妙地感动,不是他的声音,是他的诗的热情燃烧了我幼小的心灵。这时,他简真变成另一个人。他曾热心地教我读诗。

诗人易君左约在十岁由他的名诗人父亲教作诗。潘大逵的长兄是革命人物,在外读书,只要回家逗留较久时,就为弟弟讲《诗经》和唐诗。

中国妇女受教育的机会少,在教下一代读书上,担当的角色本不及男性重,但母亲或女性长辈经常教幼儿读诗,女性在中国这个诗的国度中,曾做出超过她们受教育机会的贡献。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书大可不必读,唯独是诗的教育则不限于科举有望的男孩子。而中国诗短小易记,也为女性和幼儿提供了欣赏文学的空间。据郑逸梅回忆,正因为有这些诗教基础,所以,近代初办妇女杂志时,妇女投稿写文都很幼稚,唯有写诗较好。但一本杂志不能都是诗,结果很多篇幅是找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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