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秋天的地铁(上)

时间:2022-10-24 01:18:35

开往秋天的地铁(上)

刷卡,地铁通道的门像两片薄嘴唇,无声地咧开了。男孩儿走进嘴里,嘴唇立马合上,妈妈一下子被隔在了外面。身边的人挤撞着他,男孩儿几乎是被裹挟着迈入地下通道的。当妈妈光洁的额头像里程碑一样消失时,男孩儿心里紧抽了一下,他觉得世界上一下子没有了依靠,感到一种从未有^的孤单。

男孩儿叫明欣,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坐地铁。以前,身边总有家人陪着,有时是爸爸,有时是妈妈,有时更隆重,是爸爸妈妈两个人陪伴。他是去读奥数补习班的,坐地铁要九站路程,先要做直线,再倒环线,最后在“鼓楼”站下车。整个假期都是这样^的。这一次爸爸要去上海出差,临行前对明欣说:“儿子,你能不能自己坐地铁去上课呢?我像你这么大时……”

后边的话被妈妈抢了^去:“你像他这么大时,已经自己骑自行车上下学了。可你那时的地方是多大的一座小城,从城东到城西也不^两公里。这里可是有近两千万人口的北京!”

“妈妈,没事的,我早就可以单独出门了,只是你们不放心罢了!”明欣说着,甚至有一点兴奋。他在芳草地小学有个外号,同学们都叫他“高一”,全校学生个子第一高的意思。

爸爸笑嘻嘻地把明欣拉^来,说:“儿子,比一下,瞧,你除了肩没有爸爸宽,个头儿已经比爸爸还猛一些了。嘿,别看你才12岁,但看身量你真像成年的男子汉了

想到这些,明欣随着人流涌上地铁。他在人群里挺了挺有些单薄的胸脯,让自己的身体拔得更高一些。以前,有一段时间他常常猫着腰走路,那是刚被同学们封为“高一”时,很苦恼。此刻,他环视车厢左右,见地铁里站着的大人许多都没有超^自己的高度,他开始为此次独立的行程得意起来。

“自己可是全班,不,肯定是全校唯一一个敢单独坐地铁的男生。”明欣听着地铁开动后的均匀声音,在忽明忽暗的车厢里拿出一本杂志来。明欣喜欢读诗,还经常读成人书刊。此刻,他读的是新出版的《诗刊》,打开,油墨的香味立马飘开来。

那块脏脏的纸板是在明欣下了直线地铁,转乘环线地铁不久的时候伸^来的。那时,明欣有了座位,目光专注地盯在书页上。

纸板把书页挡上,明欣看见纸板上面一笔一划写着这么几行字:

我没有路费回家

――夏天没了

爸爸的坟头草儿黄了

明欣第一次完成独自旅行时,焦急等待的妈妈在四惠地铁站上,她兴奋得像一个等来了凯旋王子的母后。她把明欣紧紧地抱在怀里,抱得男孩儿有些害臊起来。

“妈妈,干什么呀,我不是好好的吗?”明欣四下环顾,看看周围有没有熟悉的老师、同学,或者邻居。四下里匆匆来去的都是陌生的面孔,他转身幸福地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妈妈的额头,大声说:“妈妈,您早就应该让我独自一个人出门了。”

母子俩挎着胳膊往地铁外面走,妈妈一路上兴奋地用手机和远在黄浦江边金茂大厦开会的爸爸通话:“你说对了,儿子回来了,完璧归赵!”明欣的妈妈姓赵。

男孩儿抢^妈妈的电话,对着手机喊:“爸爸,您知道吗?我还做了慈善事业呢!我给了一个回不去家的小孩儿4块钱。知道我为什么给4块吗?妈妈陪我去补课往返要多花4块钱,我把省下的钱捐了!”

“什么,你遇上小乞丐了?”在地铁外面阳光的照射下,妈妈一把扳^儿子的双肩,仔细地上下打量面前那张孩子气的脸,直到确认儿子完好无损,才放开几乎要抠进儿子皮肉里的十指。

“不是小乞丐,是个没钱回家的小男孩儿,他没有爸爸,和我差不多大……”明欣不满地回答妈妈的疑问。

晚上,妈妈从里面锁上门,一个人戴着耳机躲在卧室和爸爸视频聊天。明欣知道,妈妈肯定在和爸爸探讨自己白天遭遇的事情。他有些担心,妈妈明天还会让自己一个人坐地铁吗?

第二天去地铁站时,男孩儿撒野的童心像放开了缰绳的马儿一样。他不但拒绝母亲陪伴去上课,甚至不许妈妈送他到地铁站。妈妈没有勉强儿子,只是站在十楼的阳台上,遥望儿子蹦蹦跳跳着远去,直望到那高大却又单薄的背影淹没在匆匆的人流中。

明欣再次看见那张肮脏的纸板时,把头从书上抬起来。他仔细地打量面前企求救济的男孩儿,先看见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见明欣盯着他,那黑亮的目光躲闪了一下,马上又大胆地迎接对方目光的质询。两个男孩儿的目光同时抵达纸板上童稚体的字迹“我没有路费回家”,乞讨的男孩儿点点头。明欣把手伸向自己的口袋,拿出了姑姑从陕西寄来的手织钱包,从里边麻利地掏出4张1元的纸币来。

明欣看着那几行字:“秋天来了,爸爸的坟头草儿黄了”,目光潮湿地看着乞讨的男孩儿,点了点头。

男孩儿脏脏的小手飞快地抓起那几张崭新的纸币,明欣近视镜片后的眼睛,没来得及看清那行乞男孩儿的动作,纸币就不见了。明欣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其他人没谁再捐钱出来,许多人还对肮脏的男孩儿投去嫌恶的目光。

更让明欣不安的是,他和明欣连招呼都不打,就像渗入沙中的一滴水,转瞬之间,快速消失了。

连续五天了,明欣总是在固定的时间坐地铁去上课,他总是在固定的车厢、固定的位置。那个行乞的男孩儿像赴一个约定,每次都是准确地把纸板伸向明欣。明欣总是一分不少一分不多地捐出4张1元的纸币。有一次,男孩儿见纸币又是4元,还停顿了一下,用目光询问明欣的眼睛。明欣读得出来,小乞丐的意思是问能否多捐点儿。但明欣是精于计算的数学天才,每次捐4元是他的原则。明欣坚守原则。

就在明欣5次总计捐出20元钱后的这天,地铁上,向明欣伸^来的不再是纸板,而是一只指甲缝里满是黑垢的瘦手。不,那手不是一只,是三只。明欣的周边同时出现了三个脏兮兮的同龄男孩儿。明欣那时读诗正有些心不在焉,心情像是赶赴一次心照不宣的约会。

明欣的手插向胸袋,摸到了手织钱包柔软的棉线。那是姑姑亲手编织的,带着姑姑的体温。每次摸到钱包明欣心中都会升起温暖的感觉。小时候,明欣是姑姑带大的。那时,爸爸妈妈一边工作一边读在职硕士,因工伤下岗的姑姑不能再在纺织车间里弹拨纱线的琴弦,便从外地来到北京,一住就是几年。明欣和姑姑的关系跟妈妈一样亲。

钱包拿出来,打开锁了铜扣的盖子,明欣从一张100元、2张20元、4张1元的纸币中,准确地摸出了4张零钱,在中间那只手中放了2元,另两只手各放1元。因为没有太多的零钱,明欣还表示了一下歉意,冲站在中间那个已经熟悉了的男孩儿笑了一下,把钱包晃晃,表示自己只能如此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在眼前一晃,钱包已经离开了明欣毫无戒备的手掌。随后,旁边两个小脑袋一晃,躲进人群不见了。

明欣立刻反应^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探出长臂,一下子揪住了面前剩下的那个连续向他行乞的男孩儿。

“你,还我钱包!”明欣用刚^变声期的大嗓门怒喝。他早已经明白,手中瘦小但骨骼坚硬的行乞男孩儿,其实是一个职业乞丐。

“嘻嘻!”小乞丐一点儿不害怕,反倒用目光嘲弄地看着明欣。

“你们就这么对待帮助你的人吗?”明欣在怒吼。但他的大声喧哗不起作用,身边的大人都没有反应,反倒纷纷回避男孩儿求援的孤独目光。

“嘻嘻,嘻嘻!”小乞丐戏谑地笑着,双肩一抖,已从明欣的手下熟练地挣脱开来。他耸耸枯干的双肩,操起肮脏的灰色T恤衫,露出划了几条白道的黑肚皮,又把短裤的两个兜儿翻出来,里边没有内容,只是两个空空的洞洞。证明完自己身无分文之后,小乞丐肮脏的黑手在唇上做个飞吻的动作,屁股一缩,像土遁一样退入人群之中,转瞬之间就不见了。

那一刻,明欣感觉不到头顶车厢空调的凉风,只觉一股热流在胸中冲破开来。他想对冷漠的人群大喊一声。但是,明欣什么也喊不出来,他的嗓子像呛了辣椒面一样又干又辣。

地铁停下,一群人下去,又一群人上来。新乘客们看见了一个鹤立鸡群一般细高挑的男孩儿,他的一张娃娃脸胀得通红,愤怒、委屈、恐慌、羞愧,各种不同的表情不断变化。但是,新乘客们的奇怪是短暂的,他们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姿态,在每个地铁车厢里都差不多的常见姿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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