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大忆旧 6期

时间:2022-10-23 06:36:02

我到华东师大读书是1981年,那时的校园空旷寂寥,远没有后来那般喧嚣。我记得出了学校的后门,就是郊农的菜地和花圃了,长风公园的“银锄湖”与学校也只有一墙之隔。校园的西南角还有一处空军的雷达站,虽近在咫尺,却让人可望而不可即,犹如卡夫卡笔下的城堡。

那个年代的读书和言谈的风气,似乎人人羞于谈论常识,我们去跟人家讨论《浮士德》《伊利亚特》和《神曲》,对方露出鄙夷的神色是十分自然的;而为别人所津津乐道的拉格洛芙和太宰治,我们则是闻所未闻,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后来经过高人指点,我们才知道那个时代的读书风气不是追求所谓的知识和学术,而是如何让人大吃一惊,亦即庄子所谓的“饰智以惊愚”而已。当那些高深、艰涩、冷僻的名词在你舌尖上滚动的时候,仿佛一枚枚投向敌营的炸弹,那磅礴的气势足以让你的对手胆寒,晕头转向,难以招架;而当你与对手短兵相接时,需要的则是独门暗器,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让对手在转瞬之间成为。

我们班有一个来自湖北的瘦高个,言必称《瘦子麦麦德》,显得高深莫测。通常他一提起这本书,我们就只能缴械投降了,因为全班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直到大学三年级,我在图书馆阅览室的书架上竟然一下子发现了三本,可见这并不是什么冷门书。还有一个著名的校园诗人,是学自然辩证法的研究生,常来中文系找人过招,张口闭口不离他的两本葵花宝典:要么是《老子仍是王》,要么是《佩德罗・巴拉莫》。说来惭愧,我至今还没有弄清楚《老子仍是王》是一本怎样的著作,而《佩德罗・巴拉莫》则毫无疑问是伟大的经典。

不过,我们很快也有了自己的独门秘籍,那就是袁可嘉先生编译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那本书刚刚出版,人人都处于同一起跑线上,循着他的纲目和线索我们找到了更多的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还有外国文学期刊如《外国文艺》《世界文学》《外国文学动态》《译林》。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建立了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根据地。每与人接谈,对手往往不明所以,那种满脸疑惑和自责也让我们有了吴下阿蒙让人刮目相看的喜悦。我们自己的这个小圈子被称作现代派。

可是好景不长,1985年之后读书风尚又一次大变。我们渐渐悲哀地发现,通过“现代派”去吓唬人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震慑效果,读了几本小说就想谈学问,当然为博学风雅之士所不齿。静下心来一想,人家的鄙薄也不是没有道理,小说之外尚有戏剧、诗文诸门类;文学之外尚有艺术、历史、哲学、音乐、宗教;人文科学之外尚有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于是我们的读书除了原来的唯新、唯深之外,又多了一个“杂”字。

回想上世纪80年代的读书经历,本科阶段未有名师指点,学业谈不上根基,缺乏系统,流于浮杂,浪费了太多大好光阴,每思及此,莫不深惜三叹。可看看如今的大学校园诸学科各立壁垒,功利性和工具性都已登峰造极,又颇为今天的学生担忧。古人说,“一物不知士之耻”,上世纪80年代的读书风习固然有值得批评和检讨的地方,但那种“一书不知,深以为耻”的迂阔之气也有其天真烂漫的可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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