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一曲想南征

正是桃花嫣红时节。我们沐着久雨初晴后和煦的春晖，造访了三千里沅江风烟犹在的伏波故道。

游艇驶离黄闻矶。潇湘八景之一的“渔村夕照”白鲢洲横卧船头，芳洲古渡，白帆飘摇。屈原漂泊沅芷，曾在此《涉江》行吟：“乘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沅江，既是战国屈原流放所经之地，也是东汉马援征蛮所到之处。

沿桃源山下水溪上溯十里到沙萝溪。南岸众山腾涌，江边一峰跃波而立，似雄鸡独步，俗称鸡公崖。传说桃源仙鸡专吃害虫毒物，还好管人间不平。有天，仙鸡屈爪一算，得知吴三桂乃蜈蚣精投胎转世，恰好吴三桂顺江过桃花源，仙鸡闻讯，飞在吴三桂的背上啄起碗大的伤口。不久，吴三桂长背花而死，仙鸡也因吸了吴三桂的毒血再也回不了桃源，站成崖峰。船行崖脚，油菜花开出一片金黄……

船泊收缆埠，我们一行依次登岸。玉柱峰迎面高耸，岩纹如螺丝盘旋，拱破青天。昔八仙云游到此，何仙姑眼见漩涡回水奇妙，恐遗行舟放筏之祸，故降紫云一朵于山顶。倒水崖顶宽脚窄，“崖削立数十仞，正侧面皆霞壁”，又名七星崖，并峙十二峰。传说刘备、诸葛亮在此布疑兵，凿石洞，破南蛮，存放兵书宝剑，并在七星崖每座崖前各点一灯。紫云峰下蜀军所凿七个石洞为七星洞，安营扎寨四面环水之洲叫营盘洲。伫立横岸的乱石，回望沅水在洲前绕出一个弧形的大湾，似乎在轻轻地倾诉当年的往事，也似乎在询问兵书宝剑的下落。

钦山是七星十二崖的总称。山势由十余里外蜿蜒而来，群峰齐集于马石溪口，形如奔马，跃至水滨，欲腾江而过。此景令人悟得“奇正相发，瘦妍异态”之美。我们行走在村落，雨后山埂边的牛栏散发出一股清新的腥膻之气，翻耕的水田倒映着黑瓦黄墙和终古不朽的仙蜕岩。岩上杂树不生，茅草苦长。绝壁星布八九孔方洞，“一窦悬若黄肠者五，沉香为棺”，内葬征蛮得瘟而死的伏波将士。悬棺“下临绝壑，石无寸肤，虽猿猱不能攀”。此中人语云，清朝初年涨大水，船夫引绳攀上桅顶窥探，发现棺木渐朽，但遗蜕（干尸）仍完好无损。

走近卓笔峰，伏波洞上镌刻“千佛头”三字。沿乌黑的崖壁攀爬入洞，洞顶堑有石形屋脊，洞壁凿有石窗，神堂正中藻井式马援雕像庄严而安详，仿佛在向世人讲述着什么或劝慰着什么，令人心生崇高之感。而那普照的光环漫溢，射线如幅，渲染出一种和谐、深远的气氛。

伫立苔藓贴壁、古气充溢的石洞，眼见洞外滴水成珠，令人想起马援的那首《武溪深行》――“滔滔武溪一何深，鸟飞不渡兽不临。吁嗟哉！武溪多毒淫。”抒发的感慨何等深沉、幽绝而悲凉！“武陵一曲想南征”，从此，武陵溪孤舟两千里，谁识马将军，忠贞抱生死！

一路寻根溯源，我们相视大笑，复登舟前行。反顾千佛之山，鹊窝高悬，一筏如木，一人如蚁。艇尾人字浪痕分裂如练，渐远渐逝……

船过仙蛙石，抵达穿石崖脚。穿石即古“松梁山”，伏波将军渡军之洞，三面临江，双峰峭立，突出诸峰上。第一峰亭亭立于江滨，垂水照影，“又若壮士之将涉”，因峰状如半月，石腹自西南至东北洞穿如天阙门。洞中眺望，“山水如在镜面，缭青萦白，千里一规”，袁宏道赞她是“花源中一尤物也”。

船泊洞前观天，圆圆的一团，仰望裂纹纵横，似欲崩塌，不得不飘然移舟。回望仙去庙踞洞后一峰之顶，气派、庄严、肃穆、凝重。庙前两幅彩幡迎风，愈觉空灵、飘逸。白壁湾前乌篷一字排开，卵石之丘浮出水面，显得古远而深沉。兹山以青瑶翠珉为骨，以丹霞苍霭为姿，以琪花珠树为裙，以沅流溪水为带，可镌可磨、可纶可席、可饮可濯、可来可往。难怪明武陵龙膺晚年辞官太常买山隐此；散文大家袁宏道面对桃源山水的遒古、奇峭、奥僻、秀雅，留下“是邑何缘，偏占丘壑？岂山水报缘，亦有定业耶？他日买山，当以此中为第一义”、“会心深也”的赞叹，也就不奇怪了；特别是马文渊这位投笔从戎的名将，常担心来日无多得不到机会报效国家，在他62岁那年向中兴的有道明君刘秀请命：“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将一缕忠魂永缠沅水……

我斜倚船舷，遐想先贤隽永的掌故。看一江春水，千秋是宅。不觉天晚，船已调转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