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归去来

时间:2022-10-22 11:25:36

昭君墓倒没有什么看头,一座大的土堆而已,平顶,上面建有亭子,可供游人凭高远眺。墓周围芳草萋萋,绿草如织,爬满了许多藤类植物,有许多不知名的小花开得倒也惹眼,使人平白想起这位汉家女子王昭君当年也就如这遍布草原上的碎花一般,寂寞地一年一年开放着。

王昭君是中国历史上许许多多和亲女人中的一个,她于公元前53年出生在湖北省兴山县城关宝坪村,十六岁入宫,因居宫四年没有得到皇帝的恩宠,于是在公元前33年的一天被封成了公主嫁给了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关于她出嫁以后的事情,由于当时匈奴属游牧民族,没有文字记载,查不到直接的佐证资料,后人也就只能从汉朝关于匈奴的一些记载和民间传说中得到一星半点。大约知道她先嫁给呼韩邪单于,生了一个儿子,但呼韩邪单于第二年就死掉了,复株累单于继位,王昭君依匈奴的风俗又嫁给了复株累单于,并生有二女。谁知复株累单于相当短命,公元前20年又死掉了,就此昭君寡居,时仅三十三四岁,一直到老。关于昭君的死年史无明载,仅唐代《王昭君变文》称,昭君死后,汉哀帝曾派使者前往吊祭。大约可推测她死于哀帝年间(公元6至1年),年龄大约在50岁左右。

昭君死后,据说葬于呼和浩特市郊,也就是如今游人凭吊的“青冢”。走进青冢,迎面是一座巨大的石碑,碑上镌刻着已故国家副主席董必武的诗作《谒昭君墓》:“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词客各抒胸臆懑,舞文弄墨总徒劳。”这样巨大的石牌竖在刚进门的大道上,非常显眼,这似乎是官家对于昭君的一种高度评价,用“胡汉和亲识见高”来对汉朝以来的和亲制度盖棺定论。但我觉得有意思的是“词客各抒胸臆懑”这一句,由此我可以想象出,围绕昭君出塞历朝历代一定有许许多多的政治家、诗人在唱着不同的调子,抒发着不同的情,言着不同的志。于是,秋日的某一天凭吊完昭君墓后,我忽然来了兴趣,便翻厢倒柜地找寻了许多关于昭君的诗词歌赋,一个一个地打开来,看看这些文人骚客都在抒发着什么样的“胸臆懑”。

我翻到的最早的咏王昭君的诗歌,是收录于西汉郭茂倩编著的《新乐府诗》中的一首,名字叫作《昭君怨》:“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养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升云,上游曲房。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抑沉,不得颉颃。虽得委令,心有彷徨。我独伊何,来往变常。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里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这首诗借王昭君之口写起,诗中以一只桑林中的鸟儿来做起兴,用一只鸟儿的命运来比喻王昭君的命运,“远集西羌,高山峨峨”“父兮母兮,道里悠长”,这只远栖的“鸟儿”对家乡、对亲人充满了思念。这首诗的作者已不足考,可以想见的是汉代人同情王昭君的命运因而作了这首忧伤的歌词。而正是这首乐府诗却开了“怜其(王昭君)远嫁”、“宫怨”的头,并且一直影响着后代诗人,“怜其远嫁”竟成为后代多数诗人咏唱昭君出塞的主要话题。

例如南朝刘宋时期的鲍照曾经写过一首《王昭君》:“既事转蓬远,心随雁路绝。霜旦夕惊,边笳中夜咽。”词意深格高,情境深远。北周庚信也写过一首《明君词》:“敛眉光禄塞,还望夫人城。片片红颜落,双双泪眼生。冰河牵马渡,雪路抱鞍行。胡风入骨冷,夜月照心明。方调琴上曲,变入胡笳声。”情重词清,关河冷落,一片凄惨。美人不但饱尝风霜之苦,同时既思乡又念国。

“怜其远嫁”写的最好的还当数李白,他写了两首《王昭君》:“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颜。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对仗工整,词浅意深,言简意赅,不亏为大家风范。“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汉月还从东海出,明妃西嫁无来日。燕支长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没胡沙。生乏黄金枉图画,死留青冢使人嗟!”一轮明月陪佳人,自去万里不得归,读来令人顿生无限感慨之意。

“怜其远嫁”――大多文人就这么一直写着王昭君,总认为昭君出塞情绪是悲哀的,心情是暗淡的。那么,究其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呢?是不是正如诗中所写的心情沮丧、哽不成咽呢?我认为这一点倒是应当商榷的。据范晔《后汉书・南匈奴传》载:“初,元帝时,(昭君)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诞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从此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昭君出塞是自愿向掖庭令求行的。既然是自请,那么就是说一是昭君可能对和亲这个政治活动有所认识;其二她是有备而来,她对个人远嫁以后的后果显然有充分考虑,对个人要经受的艰难困苦应该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其三,从自请这一点还可以看出,昭君应该是一个有见识、有主意、有勇气、有理想的女人,应该是远远超出一般因循守安的凡夫俗子的。所以,昭君出塞时的心情,现用常理推之,应该不会是单纯的笑,也不会是单纯的哭,她的心情一定是很复杂的,应该说喜亦有之,悲亦有之,壮更有之,甚至“壮”要占据更大的成分。而绝不可能是一味单纯的“悲”。至于文人们世代愿意这样写,我以为那不过是来源于儒家文化中的安土重迁和对“红颜薄命”的同情而已,这种感情基础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但应该说是与事实不相符的。

到了西晋,大富翁石崇也作了一首《王明君辞》,并且配了乐,由名妓绿珠演出,一时广为传颂。辞曰:“我本汉家子,将适单于庭。辞诀未及终,前驱己抗旌。仆御涕流离,辕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泣泪湿朱缨。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对之惭且惊。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并。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从石崇这首词的内容与形式上我们都可以看到和《汉乐府》有着较深的渊源关系,但是在继承《汉乐府》怜其远嫁、多哀怨之声的同时,整个诗的思想格调却变了,“和亲”在这里被认为是民族屈辱,“再嫁”更是人身羞耻,全诗溢满着浓厚的大汉民族主义和封建道德色彩。

其实,石崇写这首诗是有其背景的。西晋时,北方少数民族日益强大,纷纷南下,成为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民族矛盾空前激化,而偏激的民族仇恨心理就有了立足之地。石崇是西晋豪门,过着一种奢侈、腐朽的生活,是统治阶级的代表人物,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不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然而这首辞由于缠绵悱侧,哀宛动人,又加之由名妓绿珠载歌载舞演唱,因而在当时与后世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继石崇之后,隋代有薛道衡的《昭君辞》,唐代有东方虬的《昭君怨》、李中的《王昭君》等,都与此诗的主题相唱和、相呼应。宋、元、明、清各代,更是不乏其人,不乏其诗。封建卫道者们总是借话语权对王昭君再嫁与和亲政策极尽挖苦与诬蔑之才能。流传广泛的《太平广记》中就收录了一个叫韦瑾的人写的一篇小说,写一姓牛的秀才落第还乡时,路过一座山,日暮失道,误入一富家宅院(后知为薄太后庙)借宿,结果见到了汉文帝之母薄太后、汉高祖刘邦的戚夫人、元帝的王嫱(昭君)以及唐玄宗的宠妃杨贵妃、南齐东昏侯妻潘淑妃等,王昭君在宴席上赋诗:“雪里穹庐不见春,汉衣虽旧泪痕新。如今最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宴毕当夜,薄太后找人陪伴牛秀才,但其他个个均为夫守节,推辞不从。太后便对昭君说:“昭君始嫁呼韩邪单于,复为复株累单于妇,固自用。且苦寒地胡鬼何能为,昭君幸无辞。”昭君不对,低眉羞恨,只好陪牛秀才过夜。这篇故事借小说之名,对昭君再嫁极尽挖苦之实,态度恶劣由此可见一斑。

“和亲”究竟是不是民族屈辱,在下文中我们还要说到。那么昭君出塞后先嫁其父再嫁其子的作法究竟是不是一种耻辱呢?这还是让我们打开历史再来看看。王昭君二十岁上奉旨和亲,二十二岁上死了丈夫,史载:面对匈奴的“收继婚”风俗,王昭君心里也充满了矛盾,曾派使见汉天子要求“归汉”,但汉天子考虑来去,因怕影响少数民族关系,最终命他“从胡俗”。――此时势单力薄的王昭君一个人面对的是一个民族,她一个人的道德观念面对的是一个庞大民族的风俗,她又该怎么样呢?她又能怎么样呢?话说白了,此时不从“俗”,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了。也许只有她以“死”抗“俗”了,那些叫喊着“饿死事少,失节事大”的人就满意了,他们就可以为她高调立牌坊了。可她为什么要死呢?这时的她才二十二岁?如花的岁月,绚丽灿烂,生命是这般美好,她为什么非要选择死呢?她选择了活,选择了入乡随俗的活,选择了理直气壮的活,并且和丈夫的儿子生了两个女儿。这些,在我们今天看来,是符合“以人为本”的总体思想的,也是当时一个弱女子唯一能作的选择,也应该是当时情况下最正确的选择。但在历朝历代一些封建卫道者眼里,这却是不合人伦的,他们关注的只是道德,只是失不失节,至于人的生死那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显然不是人话。然而几千年来,一直就有人要这么说,你又能怎么着?

在石崇大骂“和亲”政策以后,许许多多的诗人仿佛从睡梦中醒悟过来似的,个个像捡到了宝贝,纷纷大发感慨,拍岸而起,一时间,仿佛不骂和亲就不足以表明自己的民族气节。胡曾写的一首《汉宫》:“明妃远嫁泣西风,玉筋双垂出汉宫。何事将军封万户,却令红粉为和戎。”汪遵写的《王昭君》:“汉家天子镇寰瀛,塞北羌胡未罢兵。猛将谋臣徒自贵,蛾眉一笑塞尘清。”顾钰的《昭君怨》:“红妆千里为和亲,倾国芳姿画未真。不恨妾身投塞外,却怜汉室竟无人。”苏郁的《咏和亲》:“关月夜悬青冢镜,塞云秋薄汉宫罗。君王莫信和亲策,生得胡雏虏更多。”无独有偶的是《红楼梦》的作者也有类似观念,当惜春奉旨和亲时,宝玉拍案而起:“满朝文武都闹什么去了,竟要一个弱女子去承担。”

和亲是一种手段,是一种政治谋略,政治谋略往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要看政治手段的对与错,最简单的是看其效果。汉朝的和亲起始于刘邦,公元前200年刘邦白登被围脱险后,大将刘敬首倡和亲,建议刘邦把亲生的大女儿嫁给冒顿单于,认为这样冒顿单于就成了刘邦的女婿,如果生下儿子,就成了刘邦的外甥,就有可能继任单于,两邦就能友好。于是公元前198年刘邦第一次选送了宗室之女封为公主前去和亲,以后又有许多汉家女子蹈此车辙。但是从实际情况看,刘邦的“和亲”并没有取得预计的效果,当时的陇西、北地、上郡、支中、上谷、辽东等郡依然还是经常遭受匈奴侵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王昭君和亲时,此时的时势已和先前大不一样了。匈奴贵族由于长期战争,导致匈奴民族苦难深重,属部瓦解,先前被匈奴征服和奴役的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西域各族也共起向匈奴攻击,致使庞大的匈奴奴隶主政权一时陷于四分五裂状态。最后,匈奴统治的核心也发生了分裂和内讧,这就是历史上的所谓的“五单于争立”和郅支与呼韩邪的战争。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呼韩邪单于登上了历史舞台,他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最终毅然下定决心,归附汉朝,以保存他的政权和部族,挽回匈奴行将灭亡的危局。公元前33年(竟宁元年)春正月,他入汉朝觐见汉帝,请求和亲,自言愿当汉家女婿。汉宣帝以宠礼接待了呼韩邪,选送美人和亲,后来还派兵帮助他稳定了政权,这就是所谓的昭君出塞。从当时实际情况看,王昭君的“和亲”不带有屈辱色彩,匈奴自请,汉朝愿意,双方和和美美达成了一桩亲事,这应该是汉匈两族进一步和平友好的象征。并且从效果看,汉宣帝出嫁了王昭君,后来的汉哀帝也延续了汉匈友好政策,使汉匈六十年间无战事,双方平平安安,人民得以安居乐业,谁又说这不是“和亲”的功劳呢?

返回来再说前文提到的诗词,如果说诗人们用古代人说现代人,用历史作引子发当朝的牢骚也未尝不可,但就事论事的话,骂王昭君或者骂王昭君时代的和亲政策都是没有道理的。还是董必武说的好:“汉匈和亲识见高”。

还有一类诗是文人骚客高度赞扬王昭君的,他们把她塑造成一个巾帼英雄,塑造成一个见识卓绝的美人。如:含章《明妃出塞图》:“大抵美女如杰士,见识迥与常人殊,春花不枯秋不落,要令青史夸名姝,一日不画画千载,安用黄金百镒烦鸦涂。”王昭君是个远见卓识的人,她志向远大,要青史留名,所以根本不把皇帝的恩宠放在眼里,也根本不愿意用黄金去请画师们涂鸦。明人霍瑛的《吊明妃》:“峨眉出塞万家春,不数将军作虎臣,但使此身能报国,何妨恩宠属他人。”王昭君见识高远,只想着自己要以身报国,皇帝的恩宠那算得了什么呢?清人黄之隽《咏昭君》:“国重一身轻,辞宫便远行,有心驯汉婿,无祸到哀、平,岂屑矜颜色,真能决死生。季伦不解事,昵昵赋私情”,王昭君以国事为重,不惜自身,慨然远行,而别人均是些蜩虫,那里能够知道大鹏之心呢?

这些诗赞美昭君之所以要出塞是想到了国事,是以国家利益为重的,用我们现在的话说,是抛弃自己顾大家,于是毅然奔赴万里行程。但我认为这种说法是痴人说梦,也只不过是诗人的一种臆测罢了。首先,《汉书》《后汉书》都说王昭君是“良家子”,“良家子”即指清白人家的子女。汉制凡不在七科谪内者,谓之“良家子”。《史记・李将军列传》索引如淳云“良家子,非医、巫、商贾、百工也”,可见昭君之家可能是农民或其它平民家庭。东汉蔡邕的《琴操》还记她的父亲名叫王襄,字忠,家道殷实,生有一子一女。出生于平民家庭的王昭君应该是没有受好良好教育的,尤其是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里,昭君很可能不识字,或者识字不多,这也就说明她对事物,尤其是对政治的见识也就不可能很高。其二,昭君在宫廷虽然呆了四年,但宫廷制度森严,消息闭塞,昭君有可能知道“和亲”这种政策,但对此的后果及其重要性应该还是没有深刻认识的。那么,就有了一个问题,既然认识不够深,昭君为什么要自请出塞呢?我的看法一是性格使然。昭君是一个不安分的女子,内心充满了期待,不愿意个人的一生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下去。二是环境使然,她在宫里呆了四年,对宫女的现在、未来都有了充分的认识。唐代诗人王睿的《解昭君怨》:“莫怨工人丑画身,英嫌明主遣和亲。当时若不嫁胡虏,只是宫中一舞人。”“宫中一舞人”便是昭君对自己一生的认识,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看不到出路,看不到个人的未来,于是毅然决定自请出塞。三是可能对和亲有认识,但肯定是浮浅的,或者有报效国家的想法,但也只是朦胧的。我的看法是随着“出塞”,她被推动风口浪尖上,参与见证了汉匈两族的交往,因而逐渐理解了汉匈和平生活的重要性,也明白了个人肩上沉甸甸的份量,于是一步一步为汉匈和平做了不懈地努力,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王昭君出塞的成果是巨大的。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先嫁父后嫁子,一生从事于汉匈友好,为汉匈赢得了至少六十年的和平时间。历史记载:王昭君后嫁的复株累单于对王昭君非常好,生了两个女儿也非常有地位,复株累单于对于汉朝也一直是很友好的,他一继位,就派两个儿子入侍汉帝,后又多次谴使朝献,他本人也于河平四年正月亲入长安,二月始归。复株累单于死了以后,昭君大约三十三四岁,一直寡居到老。后来,王昭君的侄儿和她的女儿也都一直从使民族和好事业。王莽执政后,由于王莽推行了极端错误的对匈奴政策,激起了匈奴的不满,汉匈和睦共处的局面遭到了破坏。但就在这时,昭君的长女须卜居次云和女婿右骨都候须卜当还是挺身而出,积极奔走,设法挽回危局,为汉匈和好尽了最大的努力。当时汉匈边境陈兵数十万,战争一触即发,然而双方使节往来不断,大战却终于没有发生,这其中,王昭君的子女、亲属发挥作用是一个非常重要因素。

因此,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就说:“在大青山下,只有一个古迹是永远不会废弃的,那就是被称为青冢的昭君墓。因为在内蒙古人民的心中,王昭君已不是一个人物,而是一个象征,一个民族友好的象征。”“王昭君虽然是一个小人物,但是从她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出公元前一世纪下半期汉与匈奴的关系的全部历史。”

“毳帐琵琶曲,休弹怨恨声。无金赠延寿,妾自误平生。”这是清人沈德潜考试未中,写的一首《落第咏王昭君》。词意非常浅显,借王昭君“不幸”,来抒发自己落第的不幸。唐代诗人李商隐也作了一首《王昭君》,也是属于这一类:“毛延寿画欲通神,忍为黄金不为人。马上琵琶行万里,汉宫长有隔生春。”诗人生活的世界,宦官、军阀以及朋党无不是一手遮天,他们排斥异己,压制人才,李商隐深受其害,因此,他才借王昭君的身世,抒发对自己遭遇的不满。

这两首诗里都提到了小人毛延寿,其实在早期有关昭君的史书和民间故事中是没有画工毛延寿这个人物的。即使历史上确有毛延寿其人,也肯定与王昭君毫无瓜葛。只是到了南北朝,一些笔记、小说中才把他二人联系到了一块。究其实,毛延寿的出现只是因为诗人与作家需要这么一个陷害昭君的角色来衬托昭君的形象罢了,而这个角色的出现又给历代爱发牢骚的人开辟了更广阔的天地,因此在不顺心时他们就借毛延寿来大抒愤懑,至于历史上真正有没有这样一个人物,那就没有人管了。

借怀古、咏史来抒发自己内心的不平,或者表达对人生的、政治的某种见解,或者谴责某种社会黑暗,是诗人们惯用的表达手法。昭君出塞因其特殊性因而千古以来就有许多的文人墨客借人抒情,借事说事。北宋王安石在政治改革失意时,曾作诗一首《明妃曲》:“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鬃脚垂。低回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他是借昭君的失意来写自己的失意。大诗人李白得意之时“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在失意之时,他也借王昭君来抒怀。他曾经写过一首《于阗采花》:“于阗采花人,自言花相似。明妃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乃知汉地多明姝,胡中无花可方比。丹青能令丑者,无盐翻在深宫里。自古蛾眉,胡沙埋皓齿。”――这个社会是如此的不公平,美丑不分、黑白倒置,象明妃这样的美人总是被恶人陷害因而“埋没胡沙”,而丑女(名钟离春)却竟至“翻在深宫”,受到宠幸,醋意由此可见一斑。

宋代大文学家苏轼亦写了一首《昭君村》:“昭君本楚人,艳色照江水。楚人不敢娶,谓是汉妃子。谁知去乡国,万里为胡鬼。人言生女作门楣,昭君去时忧色衰。古来人生尽如此,反覆纵横安可知?”这首诗和李白的诗一样,诗中对王昭君的艳丽表示了赞美,对其不幸遭遇表示了同情,但最终的落脚点却是在鸣自己的不平,抒发自己对人生颠沛、坎坷的不满。

白居易幼年曾写过五首《王昭君》,其余四首都还罢了,但有一首历来却为人们所称道:“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这首诗以昭君的口气,突出而委婉地写她对国君的殷切依恋,她把自己比为被匈奴掳去的人质,希望汉使回去,传语皇帝,早日用黄金赎她回去。由于此诗符合“怨而不怒”“含蓄蕴籍”的诗教,因而一直受到文人们的高度评价。但是,白居易的这种说法,是与史实相违背的,昭君自请出塞,并非被掳,也就根本不存在赎身之说。作者还写昭君既希望汉朝皇帝赎她回去,又担心皇帝嫌她色衰容改,不得宠幸,究其实,不过是白居易身上的封建伦理道德和奴才思想在作怪罢了,他是借昭君委婉地表达自己的一种愚忠,希望有一天能够得到皇帝的恩宠罢了。这种庸俗浅薄的表达,我想王昭君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啐这个大诗人一口的。但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词客各抒胸臆懑”所包含的意思来,不过,不管诗人们怎样臆测,怎样去借诗抒怀,终不能掩盖昭君出塞有助于民族和好这个大事实。

王昭君,一个平民女子,一个内心不甘于寂寞的女子,因为时代使然,她毅然请辞远嫁匈奴,生儿育女,在胡地了此一生。她一生都在为汉匈两族的和解做努力,致使汉匈之间,上承二十年的停战、下开六十年的和平局面得以维持和发展,其时间之长,贡献之巨,影响之远,在古代民族关系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她也因此从一个弱女子成长为一个巾帼英雄,最终成为中华民族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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