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油画第一村

时间:2022-10-21 09:18:16

探访油画第一村

“十一黄金周到大芬来买画的人还是不少的,大芬村已经成了来深圳旅游的必去景点了。”一位画廊店主如此介绍近期大芬村的情况。近年来,深圳的文化特产大芬油画正在被当作纪念品,走进寻常百姓家,走向世界各地。

大芬村位于深圳市罗湖区以北10公里处,从地铁三号线福田站出发,半个小时后就能到达大芬村。别致的街道,各具特色的画廊,三三两两选购的顾客,构成了大芬村的日常景致。虽然这是一个只有300多本地人的小村,却云集了近万名画商、画师、画工,600多家画廊,使它在几年时间内发展成为国家首批文化示范基地,被冠以“中国油画第一村”的美称。

这块占地仅0.4平方公里、一个城市边缘的小村落,现在不仅是深圳的一张新名片,也成为国际化的油画生产基地、油画交易平台、油画展览中心、油画培训基地和油画旅游热点。

从2004年迅速发展,到2014年,10年间,大芬村经历了快速的发展,也迎来了因自身局限性而遇到的挑战。大芬10年,有蒸蒸日上的业绩数据,也有面对市场忽冷忽热时的冷静思考,关于大芬村未来的发展,各方都有自己的思虑。

0.4平方公里的奇迹

1989年,一位名叫黄江的香港画商来到大芬村,在芦苇丛生、人烟稀少的大芬村扎根,由此开启了全世界最大的油画艺术品交易市场的腾飞之路。随着应接不暇的海内外订单,全国的画家闻声而来,聚集在大芬村。

黄江本是一名香港画商,专门经营油画方面的外贸工作。1984年,黄江在广州设立加工厂进行油画生产。不久之后,他发现深圳作为中国的第一个经济特区有减免税费等多重利好优惠政策时,便来到邻近罗湖口岸的大芬村。在黄江的记忆中,那时候的大芬村特别荒芜,村民不足300人,到处是芦苇荡。 但好在当时房屋租金很低,200平方米的房子每个月才1500元。1989年,黄江带着自己的26个画工进驻大芬村,一待就待了25年。

当时,黄江租用民房招募学生和画工进行油画的创作、临摹、收集和批量转销,由此将油画这种特殊的产业带进了大芬村。到1992年,黄江已发展成为最大的商品画经营者,吸引了不少香港商人和内地画家进驻大芬村。

回忆过去的辉煌,黄江说最厉害的时候大概是在1992年4月,当时国外需求突然变得旺盛,25cm×23cm的油画一个半月要完成36万张。这庞大的需求使黄江招聘的画工规模急速扩张,为了在一个半月内完成36万幅油画,黄江一共聘请了近2000人作画,甚至把订单分散开,一部分给广州做,一部分给东莞做,剩下的大部分由大芬做。而为了保证品质,黄江采取了流水线绘画油画的方法:擅长画天空的画工只画天空,画完天空给下一位专门画树的画工,画完树再传给下一位擅长画山的画工。这样的流水作业,由于都是同一个人画相同的东西,所以差别很小,顾客验货时看到这些画好像复印出来的一样,当然也很满意。

上世纪90年代,黄江基本上专做外国人的订单,批量生产利润很低。也就是这个时期,黄江的合作伙伴――河南人刘晓东来到大芬跟着黄江干。来深圳前,刘晓东在家乡的文化馆画宣传画和漫画,每个月固定工资100多元,到大芬后每个月能挣五六千元。

刘晓东最擅长临摹法国印象画派画家雷诺阿的画,光《游艇上的午餐》他曾经就临摹过500幅,在他看来,大芬完善的产业体系给大芬村的发展带来了好处,使得这里生产油画的商业化程度很高。

集艺源画廊的老板叫吴瑞球,他是黄江的徒弟。他跟弟弟吴瑞周原来是广东潮州农民家的孩子,90年代初出来闯社会无意碰上了黄江,并成为黄江招收的第一批画工,也是大芬油画村最早的产业工人。吴瑞球是个聪明的有心人,在跟随师傅学习画画的同时,也学会了师傅接单发货的经营方式。1992年,吴瑞球兄弟俩一起自立门户办了行画培训班和工厂。此后,他招兵买马成立了集艺源油画有限公司,经营范围也由单纯的培训画工、制作油画,扩大到销售、画框加工厂、物业管理以及连锁画廊,现在集艺源已经是一个年销售额近2000万的集团公司。

在吴瑞球的示范效应下,原来在黄江手下的一批弟子,纷纷大胆走出师门自立门户,形成了大芬油画村最初的产业雏形,后起之秀林正禄、宦忠平等甚至去欧洲、美国、中东等地开拓市场。

发展:行画起家

在1个有些凌乱的画室里,曹波一边临摹着梵高的《星月夜》,一边计算着这几天的画画收入是否能够为刚上幼儿园的女儿报课外班。曹波曾在美术学院学画画,毕业后来到大芬村,她说她其实很想画自己的画,但是为了生存,她现在必须画行画。

9年前,从西南一家艺术院校毕业的曹波怀着成为著名画家的梦想来到艺术家云集的大芬村,当时的她想通过市场来展现自己的价值,但很快,她的梦想就遇到了阻力,她的作品并没有被画商们认可。在接连碰壁之后,曹波遭遇了生计问题,为了生存,曹波几乎是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进入一家画坊工作。很快她就发现,在大芬,再昂贵的美术作品如梵高的名画《向日葵》,一个熟练的画工一天可以依样画葫芦画出10件以上,一幅能卖50元左右,而从这些画工中随便找出一位,都能将《蒙娜丽莎》画得像模像样。

曹波的第一幅行画就是复制梵高的作品,当她把画好的画自豪地拿给画师看时,画师却教她如何将梵高作品中那些扭曲的线条、失真的色彩、粗糙堆砌的油彩全都合理地修整掉,使画变得圆润清晰。这样一来,画虽显得更完美,但凝结在梵高生命历程中的苦难和激情,也全部被修掉了。这时,她才真正感觉到行画的残酷之处――为了迎合大众的欣赏水平,这种经过修整的画虽表象唯美却没有融进真正的艺术。

尽管曹波心里的抵触情绪很高,但是为了生存,她还是接受了现实,开始了画行画的生涯。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曹波画行画的水平越来越高,但也只是表现在速度方面。闲暇时间,她也会自己创作一些作品放在画坊里卖,但是销量并不好。在曹波看来,她并不需要自己的作品来创造财富,或者说她并不能指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谋生,但她希望自己至少不要活得像台机器。

从曹波在大芬村画行画的经历上能看到大芬村产业模式的缩影。通常她在接到画廊的订单后,根据对方的要求作画,画廊再转手买卖,作画题材中,肖像、风景、装饰、名画类尤为常见。但严格地讲,曹波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作画,在接到订单后,先用特殊的彩色打印机和麻布把画打印出来,她只需要填色就可以,甚至不需要构形,只要让画面变成凹凸面、看上去有油画感就行了。画廊会按照画作尺寸和复杂程度定价,20厘米长和宽的画作,曹波一天能填色10多幅,一幅售价100多元。但好日子并不常有,淡季能有3000元的月收入就算谢天谢地了。

但并不是每个画工都能像曹波一样坚守自己的梦想,许多在大芬村的画工,如今都已不再有太多关于自身价值的反思,生存是他们首先需要面对的问题,临摹再临摹、复制再复制就是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主题。

来自东北的画工蒋心志来到大芬村已有6年多时间,他经历了从盼望到失望、从活力四射到冷漠麻木的过程,他慢慢觉得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艺术家的天赋。3年前,经过长时间的踌躇思考之后,他开了间画廊,开始了从艺术青年到生意人的转变,这其中的挣扎与纠结,现在说起来仍令蒋心志感到说不出的挣扎感。

每年春节和“十一”黄金周前后是蒋心志画廊接单的高峰期,也是他最忙碌的时候。这两个阶段,蒋心志几乎每天都昼夜赶工。据他介绍,最忙的时期,在他画廊的画工们一月多的能挣三四万元,一两万是大多数人的水平,能力最差的也能挣四五千元。最近,因为店面租金接二连三上涨,蒋心志也在打算着画廊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大芬村就是这样,梦想和现实在这里强烈地交织、碰撞、妥协、融合,对那些坚持原创画作的画家来说,这里是天堂也是地狱。村里有一位陕北来的画家名声很大,来大芬后边开画廊边画画,他的一幅原创作品能引来众多中外的收藏家,能卖几万甚至十几万元。他这种水平的画家在村中来说可以算是“大腕”级别的了,村里的其他画家、画工对他都是无比的艳羡。但是,像他这样的画家毕竟是极少数,也可以说是稀缺的。大芬村的绝大多数画家就没那么幸运了,有的画家在这里几年也卖不出一幅作品,生活拮据,成为其他人眼中的“乞丐画家”。很多人,选择了离开大芬村,选择了放下攥了多年的画笔,选择离开绘画行业。

在蒋心志的画廊,记者遇到了来自南山区的梁姓夫妻,他俩一口气买了二十来幅画,原来他们是准备带这些画回老家的,以往过年过节回家都是直接送钱,觉得形式太单一了。梁太太说,去年她老家有朋友来深圳玩,带了几幅大芬村的油画回家,老家的人都说喜欢,正好过段时间要回家,他们就准备带些油画回家送人。

在村里经营一家咖啡屋的尹老板也选了几幅具有现代感的油画打算给店里换换新气象。据了解,来大芬村买画的不仅有深圳市民,也有来自香港的油画爱好者,不少海外游客也专门来大芬村参观游览。去年一年,大芬村就接待各地政府考察团300余批次。

未来:或华丽转身

2004年是大芬村油画产业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当年,文化部授予大芬油画村首批“国家文化产业示范基地”金字招牌,大芬油画村是中国(深圳)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首个也是唯一的分会场。首届文博会上,大芬油画村独特的产业模式,成为国内媒体报道的焦点和最大亮点。文博会期间,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中央政治局委员、部长刘云山先后到大芬油画村视察。

在政府的重视之下,大芬村的规模继续扩大,经过10多年的努力,如今的大芬村已经是一个拥有以油画为主的各类门店1000多家、居住画家画工1万多人的油画王国了,“大芬油画”也成了国内外知名的文化品牌,大芬村也成为深圳的城市名片。

大芬村现在的油画产业以原创油画及复制艺术品加工为主,附带有国画、书法、工艺、雕刻及画框、颜料等配套产业的经营,形成了以大芬村为中心,辐射闽、粤、湘、赣及港澳地区的油画产业圈。大芬油画的出口销售方面以欧美及非洲为主,市场遍及全球。现在已经形成了黄江油画广场、茂业书画广场、集艺源油画城和大芬卢浮宫4个相对集中的展销中心。此外,以油画及作画工具加工为主体的产业工厂有8家,分别分布在龙岗区的坪山、坪地及布吉镇的坂田、雪象等地。

但是大芬村油画产业的发展也遇到了发展困境,商品质量良莠不齐,运作模式单一,成本上涨部分画廊、画家开始离开等问题都影响着大芬村的发展。

从运作模式方面来说,大芬村大部分商家经营的主要行业是复制油画的生产与外销,就是在不侵犯知识产权的前提下,一批专门从事模仿的画工、学员,经过画师的专门训练,采用流水线作业的方式批量手工“复制”世界名画。

在大规模标准化复制的流水线生产模式下,大芬村的企业之间形成了协作良好的上下游产业链关系――从画布、画笔、颜料、画框等的原材料供应,画师的创作临摹,到大批量规模复制、画框装裱,再通过物流打包,最后销往欧美、非洲等目标市场。

然而,这样一种以“订单―原材料供给―产品复制加工―出售”为主线的运作模式,供应链虽然完备却较为单一,虽然高效却较为低端,加之低廉的劳动力,薄利多销而非技术含量取胜的经营模式,导致形成新产业基地的门槛很低,产业模式极易复制,企业间产品的同质化问题也越来越严重,使得市场越来越难做,因此,大芬油画产业园区的抗风险能力极为脆弱。

2008年金融危机时,大芬村所受的打击颇为严重:2008年秋季的广交会上,以往至少能签单两三千万元甚至四五千万元大单的大芬村几乎一无所获,大部分公司当年订单减少幅度为25%至80%,销量骤跌使部分油画企业濒临倒闭,资金链断裂的画商只好转让画铺,大批画师失业,只能去其他地方谋生。

商品质量良莠不齐也困扰着大芬的发展,蒋心志对此表示,好的原创画作很多时候开不出好价钱,因为画廊也要看收益,因此导致很多有才的画家不能被挖掘。由于大芬村本就以临摹复制名画闻名,因此大部分画廊都只能单调划一地临摹复制名画,谁也不敢开原创的口子。由于店面租金越涨越高,蒋心志原来画行画的画廊一年前就已经关闭了,而自己的店铺未来该怎么办,蒋心志还在思考中。

近年来,大芬村优化产业产品转型的讨论越来越多,很多专家建议往原创油画方面转型。依据深圳市“十二五”规划,“深圳大芬油画文化产业园”落成工作正在进行中:在引进原创人才、增强原创能力的同时,全面整合园区产业链,双向合力,实现产业转型升级。根据规划,一方面,产业园将设立文化培训区,通过与鲁迅美术学院合作,培养高端的油画原创人才,同时设立名家创作区,以筑巢引凤的模式,为名家度身订做工作室,吸引名家入园创作;另一方面,通过引进国内专业拍卖机构、收藏公司及经纪人公司,定期举办各种国际易博览会和精品拍卖会,经常性地进行油画及艺术品拍卖,为画商提供广阔的交易平台,实现大芬油画村从早期的行画初级市场向专业艺术品交易、收藏高级市场蜕变。

然而,对于起步于复制、辉煌于复制的大芬村而言,原创作品是否能够打开新市场还是个问号。面对已经成型的北京的宋庄、798等原创艺术产业园区,如果大芬村没有自己的独特之处,竞争力可能还会打折扣。

面对向原创转型的观点,黄江认为,不能期待原创画作完全取代商品画,事实上这也是不可能的,既然商品画还有市场就不用因为产业模式脆弱就不继续做,并且,在目前的产业模式之下,商品画也可以做得很高端。原创画的市场也是有的,如果能够挖掘市场潜力,也将是一场大变动。因此,在黄江看来,大芬村油画产业的发展还是要复制商品画和原创画作两方面兼顾,两条腿走路才能更稳当,只有这样,大芬村才能有一个华丽的转身。

其实早在2006年左右,大芬村就兴起了离芬潮,曹波认为主要是因为喷绘技术出现后临摹的门槛降低,画作价格跌得太厉害,很多人待不下去就走了。那段时间,曹波刚来大芬村没多久,但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留下。

据介绍,目前大芬村已有近200名画家搬迁出去,江西上犹县油画产业园、厦门海沧油画村都为他们提供了新的选择。曹波的一个画工朋友就去了上犹,据说当地包吃包住,级别低的画工保底工资两千多,级别高的画工保底工资五六千元,而且还有提成。也有一些大芬村的老画工们还不愿意挪窝,在他们眼里,大芬村虽然面临很多问题,但其是自发形成的油画生产基地,说明其在地理距离方面有不可替代的优越性,至少短期内大芬村的地位无可取代。

后记

走进大芬村,就像进入了一个艺术天下,油画室、陶瓷经销店、国画工作室、工艺品制作室、艺术品加工坊、纸墨笔砚商店、画工的日常生活,这些印象都太深,想写的也太多,细细想来这大概就是大芬村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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