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海湾 14期

美国旧金山的金门大桥一直是这座城市的“不二”标志，但一直以来，存在于这座城市的另一座大桥――旧金山-奥克兰海湾大桥却被冷落和忽视。这座大桥建成已有77年了，横跨旧金山海湾两侧，连接了旧金山市和奥克兰市，是这座城市工业化时代的象征。海湾大桥是典型的钢悬索公路桥，分上下两层，各有5根车道，主桥跨径为1412米。最近，来自纽约的灯光艺术家雷奥・维拉瑞尔（Leo Villareal）终于让这座大桥“熠熠生辉”，风头一时盖过了金门大桥。

从2013年3月5日晚上起，海湾大桥被瞬间点亮，成为旧金山的最新景点，也使得这座一直默默无闻的建筑成了万人瞩目的焦点，从旧金山延伸到更北的区域都能看见，桥上的灯光似山峦、浪涛和璀璨的星空。与很多户外灯光装置相比，海湾大桥创下了一项新的世界纪录：整个动态光工程跨度2.8公里，高度达到152米，成为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户外LED光雕塑。如果要寻找一个参照物的话，海湾大桥灯光装饰的规模是安装在巴黎艾菲尔铁塔上的7倍。

世界上有很多大桥灯饰项目，但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它，这不仅因为海湾大桥体量庞大，技术难度难以挑战。大桥采用了255级亮度可调的LED，整座桥身就像一块动态的银色立体画布，随时等待被“浓妆淡抹”。桥上总计装有25000盏白色LED节能灯，每盏灯都由程序独立控制，进而组合为各种各样复杂的灯光序列。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大量的图案背后，隐藏着极其复杂的算法规则，没有一个人会在它面前见到两次相同的灯光模式。大桥在一个深度定制的3D图像库的基础上，通过电脑程序自动控制产生新的灯光组合，随机的数量和时间完全由安装在桥体上的计算机决定。

这个项目是为了纪念大桥落成75周年而发起，成本约800万美元，全部由私人筹款募集资金完成。工程的启动可以追溯到2012年的9月，施工难度很大，只有那些经受过特别训练的装配员，才能在100多米的高空将这座桥的300根钢索装满LED灯。方案更在节能上下足功夫，每天所耗费的电费仅需30美元。在未来两年内，庞大的灯光装置都能成为周围居民欣赏壮美夜景的新据点，一直持续到2015年3月。

提到维拉瑞尔，很多业内人士的第一反应，他是LED艺术化应用和电脑驱动图像显示领域的先驱和代表人物，并以创造公共艺术装置而闻名。无论是纽约当代艺术中心和地铁站、华盛顿国立艺术博物馆还是伊斯坦布尔博物馆等场所，都可以见到他的灯光雕塑。其中既有14000盏LED灯制成的“宇宙”，也有令人炫目的“多元宇宙”。维拉瑞尔早年毕业于耶鲁大学艺术设计和雕塑系，却在1994年与微软创始人保罗・艾伦结缘，参与了他发起的超现实视觉项目，从而开启了与灯光和视觉艺术的不解之缘，尤其擅长将电脑编码技术运用于抽象视觉艺术的表达中。

当记者与维拉瑞尔谈起灯光，他渴望LED和灯光这样一种具有吸引力的物质，有朝一日能够不再是拉斯维加斯或者时代广场上的一块大屏幕，去除商业化的痕迹，而变为一种更加艺术的材料。他更享受的是用灯饰当作画笔，在开放的空间里肆意涂抹抽象，把它们转换成一个别致、丰富的空间，创造一个让想象力“飞起来”的环境。

记者：您当年学习的是雕塑和设计，为什么后来对数码灯光艺术着迷？

维拉瑞尔：在耶鲁大学上学的时候，我就立志要当一名艺术家，并且尝试着使用苹果原型机Apple II+对灯光控制进行编程。真正让我走入灯光世界并给予我很多启发的，有詹姆斯・特瑞尔和丹・弗莱文这些早期以空间和光线为创作素材的当代艺术家。不过给我带来最多灵感和乐趣的是数学家约翰・康威，他发明的“生命游戏”中，单个细胞必须避免死于孤单，也需要避免死于过度拥挤的情况，而谋求生存之道。灯光的序列也是这样，元素的组合不能拥挤，也不能零散，在交替的变化中寻找最佳“生存法则”。数码灯光艺术最吸引我的一点在于，当你用最简单的编码勾勒出轮廓，随后就会变得越来越复杂，需要考虑排列组合，考虑时间、空间的因素，直到最后亲手创造出一个复杂的动态生命体。因此我的作品也希望像康威的“生命游戏”那样去制定自己的游戏规则，在这个规则的框架下，让元素组合出更多意想不到的视觉效果。

记者：在设计这件作品时，你考虑最多的有哪些因素？

维拉瑞尔：我当时在圣何塞美术馆展出我的作品，被问到是否有兴趣为大桥75周岁生日创作一份特殊的礼物，把它当作“画布”进行自由创作，这让我感到非常有意思。但接手项目之后，我意识到这件作品是“定制的”，所以最关键一点在于，灯光的加入必须与它周围的环境相协调，包括对往来的船舶、车辆的通行安全不会构成威胁，需要应对变化莫测的天气和极端的环境，还要保护周围的生态，不能影响候鸟的迁徙，这些都要考虑在灯光的设计中。开始的几个月，我就用3D Max和Photoshop制作模拟效果，研究光波的频段。我不想让灯光太强烈或者在大桥上再覆盖一层，以至于掩盖了大桥本身的壮美。只要勾勒出它的轮廓就够了，越纯粹越好，给观众一个新的欣赏这座地标性建筑物的视角。桥上出现的海浪也好，潮汐也好，所有的图案都是抽象的，也不会去添加任何文字。

记者：我们看到大桥展示的图像千变万化，您的灵感通常来自哪里？

维拉瑞尔：我的所有灵感来自于大桥周围的事物，来自于这个环境本身每时每刻发生的变化。我不想让很多人觉得这个大桥上的灯光是“我”的作品，带有太过强烈的个人色彩。相反，观众和大桥无时不刻都在发生着互动，这取决于你站立的位置、欣赏的时间，还有当时的天气条件，都会让你感到新鲜并且与众不同。我不想让他们脑海中留下一个刻板的、具体的图像，而想留给他们自然而丰富的感受。我连续数月在夜间去海边工作，就是为了创造最自然、最丰富的观赏效果。每天我都会带着笔记本电脑，戴上厚厚的手套，穿上最保暖的大衣，从海湾不同的地点，听着浪花击岸，尝试用灯光去诠释海浪的起伏、桥上往来车流的变化、风的呼啸，还有这个环境中出现的其他自然元素。

记者：在构思过程中，您是如何运用数码软件进行创作的？

维拉瑞尔：编程软件把25000个LED灯的位置转化成数据，并且以多层级的数据形式储存在电脑中。根据图像的变化，及时转化成三维的或者二维的数据。然后，我就开始构思灯光出现的模式，由我去决定亮度应该有多宽，出现的频率有多高，是否会有脉冲，它们是否逐渐暗下去，会闪烁多久等等。有时我也会采用粒子发生器，调整这些光线的宽度和变化的速度。时间是最最关键的因素，因为在一个时间段内，多层次的光线都在产生变化，你要控制阴影、光线的组合，找到最合理的组合。这是一件艺术作品，而不是一个灯光秀，灯光不需要多炫酷，但你要让观众被感动，需要让他们有共鸣。因此，我运用了应急行为（emergent behavior）编程，每一次灯光都是对周围环境的一次反应，当桥上的交通、海湾的水流、周围野生动物的环境发生变化时，软件需要做出对应的输出。

记者：听说项目预算有800万美元，但用在电费上的只占很小一部分？

维拉瑞尔：是的，因为LED灯省电的特质，所以只有22000美元的预算花在电力上，剩下的大部分预算是花在LED的装设上。在安装的时候，每隔30厘米的距离就需要安装一盏LED灯，架设起全部25000盏LED灯需要4到6个月时间，并且还要获得加州交通运输局的许可。另外牵涉到道路封闭的问题，必须在夜间完成架设工作。你可以想象在漆黑的深夜，10名工作人员系着飞行安全带，在凛冽的海风中准确地悬挂电子零件，这是有难度的一件工作。我们还有一部分预算用于桥体LED设备的维护工作，预计时间为期二年。我们使用的LED灯很特别，每盏灯上有3条电线，其中两条用于照明，另外一根用于传输数据。如果其中一条发生故障，那么剩下的两条会继续工作。这样的设备非常耐用，而且适用于户外的环境。

记者：花费800万美元去做一个公共艺术项目，会不会有人评价在经济效益上得不偿失？

维拉瑞尔：事实恰恰相反。这个项目预计在今后两年时间里，可以为旧金山带来9700万美元的收益，其中包括了不同情况下游客数量和频次的提升。但更重要的是，公共艺术是艺术家献给城市的一份礼物，对激活城市的生命具有重要的意义。它能让5000万海湾地区的居民感到生活在一起，有一个社区的归属感。让我感到很幸运的是，这个公共艺术项目能够筹款成功，而且全部来自私人投资者，其中既有雅虎首席执行官玛丽莎・梅耶尔，也有著名投资人“硅谷教父”荣・康威，Gmail的发明人保罗・布赫海特，Zynga的首席执行官马克・平卡斯。我对公共艺术抱有很大的希望，相信技术领域的资本会更多地投向公共艺术，海湾大桥的项目只是一个开端。公共艺术最好的地方在于你不用掏门票，去博物馆或者美术馆，它是为每个人准备的。

记者：你曾经说过，城市公共空间中越来越多的LED灯光装置被使用，往往却是滥用？

维拉瑞尔：灯光无所不在，它可以激活空间、带来生命力，也是建筑语言的组成部分。我们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大楼上安装了LED灯，或者在建筑的外立面上使用LED屏幕。我曾经花很多时间站在时代广场上，看着那些大屏幕。LED变成一个硕大无比的屏幕后，是非常无聊而又可怕的，因为你是被迫去接受它。它无所不在，又难以让人融入其中。我觉得最有意思的事情是打破传统的模式，去掉LED装置商业化的符号和信息，让观众感受到“意外”后，再观察他们的反应。这种表达的方式应当是抽象的，不带有任何文字或具象的东西。当观众靠近它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是久违重逢了的感觉。我希望，LED不再只是人们印象中的广场大屏幕，而可以成为崭新的人类与环境的互动模式，这个过程包含了人与外在空间的分享、沟通和被激发，就好像一次与自然对话的过程。

记者：你认为怎样才能让一件公共艺术项目真正成功呢？

维拉瑞尔：人们往往对公共艺术项目更尊重，也更期待。我想这首先取决于你如何构思，让它变得有吸引力、独一无二，而且人们愿意来和它度过更多的时间。面对一个公共项目，艺术家需要有更多的“弹性”，不是一个人埋头在工作室里创作，尤其是大规模的公共艺术项目，靠一个人无法独立完成，需要一个团队支持你完成从雏形到实现的整个过程。我个人的秘诀在于加入艺术元素后，就去观察大家的反应。我的目标就是让它变得更加鲜活，让观众在欣赏的过程中产生共鸣，就好像他们欣赏云彩或者日落时会发出的那声感慨一样。公众不需要受过艺术史的教育，就可以去理解它、欣赏它、喜欢它。另外，你需要把公共艺术项目变为一项社区式的活动，吸引大家的参与感，使他们感到自己拥有了这件艺术品，这会帮助项目真正走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