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战火蔓延时

我爱上了一个美国军人，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如何看待事情的理智度和客观性。这段恋情让我可以几乎零距离地接近和了解一个美国军人内心的想法，矛盾与困惑。我不带有任何立场，不想为任何人辩护或开脱，我只是顾惜每一个生命。因为每一个生命都应该得到珍惜。

我的美国大兵

他突然做出双手向前扑的动作，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他睁开眼，脸上的神情惊恐中略带不确定。我伏身过去吻他的额头，我知道他一定又做噩梦，因为在我亲吻他额头的同时，他额头上的冷汗沾到了我的嘴唇上。

他坐起身，说：“我梦见我们冲进一个门，我是冲在第一个的，但门一开，我就看到有个人似乎早已准备好，举着枪等着我们。他朝我开了枪，我中弹，然后，他向我们扔了一个手榴弹，我扑过去盖住手榴弹……”

我将他抱在自己怀中，扶摸并亲吻着他的头。同时一种担忧和恐惧感悠然而生。如果哪天那个梦真的发生了，他就真的会那么做。人在梦中是不会有太多思考和顾虑的，那只会是一个人在遇事时最直接的表现和最本能的反应。

出了这扇门，他就不是我的了。他是一个军人，去救人甚至是以丢失自己性命为代价去救另一个人是他作为军人不可推卸的职责和义务。Steven Duncan，我的美国大兵，在决定爱上他的那一刻，我哭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长期的分离，无尽的孤独，每天的担惊受怕，甚至可能是永远的失去。

他说，做一个大兵的女友可能会面对和承受平常女孩所不曾也不会遇到的事。

我说，只要你答应我你会回来，我就可以等。

他答，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完好无缺地回来。

全世界最喜欢招摇的军人

这是一支“非常特别”的军队，“特别”的程度有时让人发笑。与其称他们是军人，不如说他们是一帮怀着做英雄梦，但又总是一不小心就犯大错的孩子。

他们也许是全世界最喜欢招摇的军人――去救人，去死拼，理由是想别人都记住他的名字。

说他们是帮吊儿郎当的少爷，一点不为过。在出征时，房间设备得到星级待遇的――空调，卫星电视，电脑网络，缺一不可。外出巡逻，除了必要的军事装备，数码相机和ipod mini mp3是不可少的。他们的致命弱点是漂亮女孩。军队向他们灌输任何接近他们的漂亮女孩，都可能是间谍。我曾被他的战友半开玩笑地问到，我是否是间谍？我的美国大兵一直都叫我小间谍，然后又总是补充道：“即使你是间谍，我也不在乎，你问我什么，我都说。哪怕你要杀了我，我也让你杀。”

最“特别”的一点莫过于他们对上级命令说“不”。众所周知，无条件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然而，从我那位大兵口中得到的回答是“当上级作出一个我们认为不明智的指示要我们行动时，我们不一定会听从，我们会按照自己的判断作出行动。最后，如果我们的行动成功，我们一样会得到赞扬和嘉奖。”

这是一帮孩子，他们坦率而直接，毫不掩饰对“死亡”的畏惧。

Steven说：“一个说自己不怕死的军人（我想这里指美国军人）是在说谎。我看到过身高6尺的军人，当子弹飞来时，他吓得像个婴儿一样在地上爬行。”

比起妻子跟人跑了，他们情愿被枪打死。

他在伊拉克作战时，是那么的消沉，几乎忘记怎样去笑。他说，他见了太多常人不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见到的残忍，血淋场面。很多个夜里，他总被噩梦惊出一身冷汗。

他说，他可以永远冲在第一个，毫不畏惧与敌人的近距离搏斗。因为他的父亲――那个在越站中生还的老兵告诉他，男人永远要冲在第一个。

可是他害怕。害怕手里拿着炸弹的伊拉克小女孩朝他们奔跑过来。害怕公路上不时埋伏着的炸弹。他说，这根本不是战争――是每天超过150，000的美国军人在那里等着被炸弹炸上天。没有敌人站出来和你面对面的交锋，他们躲藏在平民中，突然扔个炸弹出来，然后又躲回去。

他说，他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死亡真正到来前被它戏弄多少次。

545天的驻伊生活，面对500多个任务，他和他的战友一个一个去执行，去完成。

每次完成任务，他都会回到基地向我“汇报”，然后，加上一句：“我又一次生还了！”

听到这话，我当然会庆幸。但我实在不喜欢“生还”这两个字眼。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实在不应该因为战争而整日在生死线上徘徊，然后用“生还”两字来总结一天的生活。

545天后，他离开伊拉克，先到科威特，再到他们在德国的基地通过一个心理精神鉴定，确保他们没有在长期战争压力下发生任何精神状况。

在他离开伊拉克后给我的第一个电话里，我无法克制的泪流满面，因为欣慰，因为激动，因为庆幸他终于活了下来。

2月15日，他如期而至。在机场，他将我拥入怀里，而我更像是失足跌倒在他的怀里。凝视着面前的我的大兵，他显得很消瘦。

驻伊美军大部分都已经结婚，有家庭，有孩子。年纪轻些的，也大多有女朋友。在伊时，他们总在想自己的妻子在干什么，谁和他们的妻子、孩子在一起？他们最怕的是妻子或女朋友跟人跑了。比起妻子跟人跑了，他们情愿被枪打死。

上千个吻的浪漫……

如果超过48小时没有他的消息，我会焦虑、害怕并胡思乱想，猜想是不是遭到炸弹，是不是受重伤，或是已经死了……我常常被自己种种的设想吓得泪流满面。我没有告诉他我的那些设想，只是对他说我很担心他。他说，对一个军人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随后，他又告诉我，他已经写好了一封信，如果他有不测，他的战友会把那封信email给我。

听了这句话，我心头一惊，脑海闪过一个场景――某一天，我打开email，收到那样一封信……我不敢想不下去了，太可怕了――也许，他不应该告诉我。

他回到我身边的那个晚上，我们去了酒吧，如同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喝着啤酒，聊着天。

我们以肆意、无节制的方式喝啤酒来庆祝彼此的重逢。当我们并排倚着吧台喝酒时，他突然把脸转向我，说：“我欠你上千个吻……”未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嘴唇已经迅速滑过我的双唇。只轻柔一吻，却情意至深，意义非常。我曾以为我可能永远都无法等到这个吻。

他手腕上被子弹擦过的痕迹赫然醒目。手抚过他胸前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左胸口被弹片所伤后留下的凸起一块。望着面前的他，我潸然泪下，哽咽地说出我一直担忧却从未对他提过的话：“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会死在那里。”

他低下头，沉默后，对我说：“记得吗？”他把手掌摊开在我面前，脸上露出他一贯的笑容，说，“你给我看过手相的，说我会长命的，所以，我一定是可以活下来的。”我把他的手拉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揉捏着。他手掌的粗糙程度与他的年龄实在难以匹对。其实，我根本不懂什么看手相。他把我揽到怀里，对我说：“其实，当你心里有一个人的时候，你知道她在等着你，你就会时常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出事。”

他杀过人吗？

一次偶然，我遇到自己过去在美国公司工作过的上司。他得知我和一个美国军人在交往后，以他一贯直接明了的方式对我说：“你爱他。他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可是，我想他不会告诉你他有没有杀过人？”

其实，和他在一起后，来自个方面的压力一直不曾间断，其中，包括他美军的身份，国家政治背景的冲突，一些朋友的不理解，家人的尊重但不支持，甚至有时会有一些带攻击性的话语。

在欧洲的朋友面前，我更是不敢说自己的男朋友是美国军人。因为欧洲人不喜欢美国人，特别不喜欢美国军队。面对这些，我总是以微笑代替争论作答。因为我理解他们，他们没有说错什么。因为我知道这些是我必须面对和承受的。

但此刻这位美国人的一句话像是当头一棒，打得我发闷。

回去后，我一直看着他。心里明白自己不应该去问他，但，我还是听到从自己嘴里发出的问话：“steven，你有没有有杀过人？”

他突然抬起眼，看着我，说：“你的问题是认真的？”

“是。”

“我知道的是两个。但，有一次，我们带着GPS冲到一幢大楼，歼灭了楼里所有的。这我就不清楚是多少人了。”

我望着他，脑海中想象着某个人在他的枪口下倒下的恐怖场景……

他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说：“我不会骗你说我没有杀过人。我是个军人，一个曾在战场的军人……”

“当敌人举枪出现在你面前时，你没有选择，或者有两个选择――射击，被射击……”他说，

――射击，被射击……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一个呢？你又可以选哪一个呢？

战争，一种最为昂贵，付出代价最为惨痛，由死神坐庄，要你拿性命当赌注的赌博。

[小标]爱和其他

他母亲总给我写email，那是一个永远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的女人。她会从儿子说到她母亲的第二任丈夫，然后再说到他另一个儿子的妻子和孩子。说实话，我喜欢这个女人。她似乎总是透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孩童般的天真，让人无法抗拒的想亲近。她总是问我是否有他儿子的消息。因为她知道我和她儿子几乎每天会通过网络或电话联系。

在伊作战时，他经常通过网络定花，送给我。总是问我要什么礼物。

我告诉他，我什么礼物都不要，只要他完好无缺的回来就足够了。

他说：“我一定会回来，我答应过你。我发现你总是很忧伤。你做的网页总是伤感地让我看不下去。我想送你礼物，因为我想你开心。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

我想了想，说：“把你穿的那件军队的T恤寄给我吧！”

“就这个？”

“对，就这个。”

他继续说道：“我记得你也很喜欢我的‘狗牌’（身份牌）？我把我的一块拿下来给你。”

“闭上嘴！”我说，“你们每人脖子上挂了两块，只有当你们丢了性命的时候，战友才可以从你们身上扯下一块拿走，回军队报到。等战火停息后，再回战场用身份牌（狗牌）识别身份，把你们带回去。我怎么可以要你的身份牌呢？”

他哈哈笑着说：“好吧，那以后等我不当兵了就给你。”

最后，我收到的包裹里除了他的那件T恤还多了穿了军装的玩具熊和香水。那只熊穿着驻伊美军军装的滑稽样，逗得我直笑。

他说，他再也不想回到伊拉克或是阿富汗了。但是他很怕军队会要他再去。

我问他，如果军队下达命令要你再回去那里，你会怎么办？

他说，我拒绝去……也许，我会当个逃兵。我无法想象一个人在战争中可以一次次生还。我没有把握幸运之神会一直跟着我。我会死在那里的。

但我听到他和他的战友说：“看现在中东的情势，我估计我们会比自己料想的要早回到中东的沙漠中。”

我想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因为战争还在继续，更多的生命还在被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