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百说 第12期

时间:2022-10-21 03:17:59

对着稿纸,我于蒙眬中觉得自己书写的并非文字,一格一格只是生命。钱穆先生把生命分解为身生命与心生命,我抒写的正是幸存而再生的心生命。心生命的年龄可能很长,苏格拉底与荷马早就死了,但他们的心生命显然还在我的血脉里跳动着。此时许多魁梧的身躯还在行走,还在追逐,但心生命早已死了。都说灵魂比躯壳长久,可他们的躯壳还在,灵魂却已经死亡。不是死在老年时代,而是死在青年时代。心灵的夭亡肉眼看不见。我分明感到自己的心生命还在,还在的明证是孩提时代的脾气还在,那一双在田野与草圃间寻找青蛙与蜻蜓的好奇的眼睛还在。不错,眼睛并未苍老,直愣愣、滴溜溜地望着天空与大地,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知道。无论是夏的蝉鸣还是秋的蝉鸣,全是天籁。

常常想起《末代皇帝》中的最后一幕:溥仪临终前回到早已失去的皇宫。经历过巨大沧桑之后的溥仪已经满头白发,然而,他的童年却在沧桑之后复活了。他最后一次来到无数人羡慕的金銮殿,此时,他没有伤感,没有失去帝国的悲哀,没有李后主的“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慨叹。他一步步走上阶梯,走近皇座,然而,他不是在眷恋当年的荣华富贵,而是俯身到皇座下去寻找他当年藏匿的蝈蝈笼子:笼子还在,蝈蝈还蹦跳着。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间,一切都已灰飞烟灭,惟有这点童趣还活着。小笼子里有蝈蝈,也有他自己。

丰子恺一辈子研究孩子,他说孩子的眼光是直线的,不会拐弯。艺术家的眼光如同孩子,但需要有一点弯曲。孩子眼里直射的光芒能穿透一切,包括铜墙铁壁。什么也瞒不住孩子的眼睛。安徒生笔下的孩子眼睛最明亮,惟有孩子,能看穿又敢道破皇帝的新衣乃是无,乃是空,乃是骗子的把戏。王公、贵族、学者、将军、官僚,他们的眼睛都瞎了,装瞎也是瞎。孩子在瞎子国里穿行,孩子在撒谎国里穿行,像太阳似的照出瞒和骗。

斯皮尔伯格执导的电影《太阳帝国》是我最喜爱的影片之一,每次看完之后,都忘不了男主角,那个英国孩子Jim。

Jim用孩子的眼睛看战争,看到的不是正义与非正义,而是整个世界的不幸,战争双方都不幸,失败者不幸,胜利者也不幸。而他自己——一个孩子,在战争中不仅失去了双亲,失去了欢乐,也失去了全部生活。战争中的世界没有路,战斗不得,逃亡不得,连投降也没人接受。他从小就做着的在蓝天翱翔的飞行梦,也被战争粉碎,尽管空中到处都是飞机。战争制造了大地的废墟,也制造了心灵的废墟。战后的Jim,只剩下一双无言的、空洞的眼睛,眼里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眼睛的进化是从动物的眼睛进化成人的眼睛,并非是从儿童的眼睛进化成老人的眼睛。努力保持一双孩子的眼睛,并非退化。孩子眼睛的早熟,使人悲哀。当我看到孩子疲倦的眼神时,总是惊讶;而看到他们苍老世故的眼神时,更是感到恐惧。我喜欢看到老人像孩子,害怕看到孩子像老人。

罗曼·罗兰笔下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刚诞生时他的母亲就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多么丑,我又多么爱你。”不管孩子有多少缺陷,但对孩子的信赖不可改变:开始于生命的第一页,而无最后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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