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三钗》之秦淮续曲

时间:2022-10-21 06:02:50

前情提要:

1937年,日军入侵南京。战火中,文彻斯特教堂成了避难所。这里藏身着幸免于难的书娼等教会学校的女学生、受雇远道至此收敛神父遗体的入殓师约翰以及以玉墨为首的秦淮河们。但是教堂的墙壁并没有阻挡住日军的铁蹄,日军长官长谷川在倾听了十三名女学生的赞美诗后,奉命将她们带到军营为日军庆功。书娼等女学学们深知此去凶多吉少,毅然决定自杀。们见此情景,决定互换身份,替女学生们前往日军军营。就连书童陈乔治也乔装成女学生的样子,加入其中。另一方面,约翰也在积极、秘密地动身将女学生们运往安全的地方。

下文中将从日军军官长谷川的视角来继续玉墨等一行人冒死进入军营后的故事。

(一)

我有一个隐疾,是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军人断然不能向人诉说的。

我的同僚们奉行这样一个理念,想要彻底地占领这个民族,就不要放过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每一个处女。他们试图从这种彻底的玷污里,找寻到纯粹的胜利的。然而我完全感受不到。那些血肉模糊的女人们的尸体,会让我想吐。我需要用尽很大的力气克制,才能止住那汹涌而来的呕吐感。

但同情心这种东西,在我的军队里,是比放过一个新鲜的处女还要令人愤怒的事。我只是一个大佐,只要奉命办好事,在旅团部的这种庆功会上低调地静坐在一隅,我就是个至少不会犯大错的及格军官。

但假若我犯了大错,我的上司们也不可能念及我曾经的战功与低调,我一样会公平地享有军中法律,并且死法不会比那些被蹂躏过的中国女人们更有尊严。

所以当我发现被运来的那十三名唱诗班的女学生,被从头至尾地调了个包时,我就知道,我死定了。

她们的破绽在露出的眼神里。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发觉。

作为这十三名女学生的负责人,我必须在庆功会开始前再仔细地做一遍检查,以确保万无一失。

在检查为首的那名女学生时,我迎头赶上了她的目光。心钝钝地沉下去一秒钟后,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妈的,这不是那帮女学生。被调包了。

女学生会害怕。她们的眼神像受伤的兔子,你需要付出极大的耐性以及足够逼真的真诚,才能捕捉到她们眼神里跳跃的惶恐。

然而我面前的这个女学生不会。尽管她梳着短头发,穿着粗布蓝的校服,可她眼里的沉着,不是一个女孩该有的。

如果生命就是一场战争,那么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久经沙场,老到得连死亡都不会让她恐惧。

所以我害怕了。我恐惧的是我完全不知道让她无所畏惧的那股力量究竟是什么。那股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让她有胆子凑上来,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去死吧。她说。

(二)

我毫无头绪,完全乱了阵脚。

只要宴会一开始,音乐响起来,她们的身份就会被识破。然后呢,司令大发雷霆,也许先奸后杀,也许不奸直接杀。总之是要死的。

如果此时我出来喝止住她们走进会场,那么唯一不同的就是在她们被杀光之后,我的司令会再为我补上一刀。十三刀和一刀,一千三百刀和一刀,对日本军人来说,是没有区别的。

所以,是这样的奇怪。那一刻,看着那些单薄的粗布蓝背影匆匆走出我的视线里,我的心里竟然生出一种不该有的担忧,我希望她们不死。她们不死,我也可以幸免于难。

那天,我像个中国人一样,听天由命,希冀福光降临。

那十三名胆战心惊的女人们,在大片大片异国男人的注视里,死也不肯抬起头来。

只有我见过的那个女人,坦然地环视着我们。我的同僚们大概也没见过这样奇特的女人。他们兴致盎然地品咂着她的坦然,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好奇大过了怀疑,我的心提在嗓子眼儿上,幸亏暂时没人流露杀机。

为首的女人走近乐师低声说了些什么,又走近同伴说了些什么。她的手势像是在鼓励,拍拍同伴们的肩,摸摸她们的头发。准备好了,她们要唱歌。

没有伴奏,没有一点乐声响起,她们~开口,就让我的司令、我的同僚们,让整个军营里的男人们瞬间安静了。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歌声,甜腻绵延,仿佛能渗进人的骨血里,拨撩人心底的某处柔软,只轻轻的一下,再轻轻的一下。

如果不是惦记着自己的生死,我真想任凭自己陷进这绵软里。

可我不得不紧张地关注周围,有没有人发觉异常,有没有人从这异常里发觉到我就是根源。

暂时没有。

我的上司,在歌声结束前,起立鼓掌,他连向来不摘的手套都脱了。然后其他人陆续起立,配合着鼓掌。

我放下心来。她们逃过一劫。谢天谢地,我们都没事。

(三)

随后的酒会里,我得到我的上司偶尔的几句夸奖。做为奖励,我被允许从那十三个“女学生”里挑一个回去。我心慌意乱,随后抓了一个。同僚们哧哧地笑,我回头,才发现那个始终不肯抬头的女孩,有一副出奇平坦的胸。

我苦笑。我也许真该拿这副平胸来庆祝一下我的死里逃生。

带她去往我寝室的路上,我还心有余悸,十分担心有人大叫着从后面冲将过来,质问我,胆大包天的长谷川,为什么你带回来的不是处女?!

但是没有。那些女人的歌声里像是藏了某种蛊,迷惑了他们所有人。

喧嚣的人语声里有男人的大笑,女人的尖叫,我再熟悉不过。如无意外,明天一早,会有一部分尸体从他们的房间里被抬出来。

我关上门,不想听那些声音。

再转身的时候,面前那个平胸女的手里,多了一把玻璃状的利器。

她一动嗓子,竟然是粗喇喇的男声。

我要崩溃了。这一帮伪装出来的女学生们,一会儿跳出来个咒我死的,一会儿又跳出来个男扮女装的。还有什么,会有吗?

我冲上去揪住对方的衣领,低声喝令他说出真相。他眼神倔强地看着我,我知道,有着那种倔强眼神的人,短时间内不会屈服。

这时候,只听见外面乱成一团。

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嘶吼声都剧烈起来。怕是有什么骚动,我想出去看,又不能放掉身下的人。

正犹疑着,门“呼啦”一声被打开。一个女人半跪着拼命朝我房里爬。她抬头的瞬间,我看清了她就是那个为首的女人。

她看着我身下的人。我们三个都愣住了。

电光火石间,我做了一个不知道对还是错的决定。我迅速拎起那个女人的衣领,把她丢进我的寝室里间。

走廊里,我的某个同僚带着浓重的酒意,用蹩脚的中国话喊,歌女,歌女,出来,我们快活快活。

他甚至推开了我的门,但是看见我身下已经压着一个,他又笑嘻嘻地关上门,走开了。

我,我身下的那个以及躲在里间的那个,三个人都维持着现有的动作,一动不动。一直僵持到夜色深沉,外面的喧嚣声渐渐淡去。

我果断地找来绳子绑住了其中一个,又威胁另一个不准出声。

做这些的时候,我的脑子清醒而理智。现在我已经十分清楚了,闹到这个份儿上,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论她们撒出怎样的弥天大谎,我都要帮她们圆下去,否则我就是办事不力。

否则我会和她们有一样的下场。

(四)

我最先质问的人是那个为首的女人。直觉告诉我她也许知道得更多。

我问了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那些真正的女学生哪里去了。

死了。那个女人回答得简练干脆。她们听说要来庆功宴献唱,一起上吊了。尸体就埋在教堂的空地里。晚上埋的,怕你们发觉。

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又问。

我们一直躲在教堂的地窖里。女学生们死了。如果没有人代替她们,你们一样会找到我们,一样会死。

所以你们送上门来?我不是很相信会存在这样有胆量的人,而且是女人,更何况,她们是。

但确实是有的。譬如我面前的这个。

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能在我面前展开一抹妖冶的笑,她说,送上门来,也许生死未卜。但等着你们来,是必死无疑。你以为我算不开这笔人命账?

她说得没错。依她们今天的表现来看,她们暂时为自己赢得了生的机会。

可是,这个怎么解释?

我顺势在她的大腿里侧抽出一把和那个男扮女装的手里一样的玻璃状利器。

你想杀我,还是外面那些人中的某一个?你奉了谁的命来?说!

女人伸出涂着艳红指甲的手指,轻飘飘拨开那把利器。她在我耳边呵气如兰,说,我奉了父母之命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要我好好活着,我必得想尽一切办法,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我谁也不想杀,但是倘若谁不肯拿我当人对待,我愿意和他一起死。

我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说得合情合理,我无言以对。我已经乏力和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理论人性。这场战争里,最让我疲倦的地方就是这些地方。人性的战争更耗费人的心力。

可是怎么处置她们呢?

这又是一个难题。

(五)

天亮的时候,我把那个聪明果敢的女人送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她被分给了哪个军官,今晚又将分配给哪个军官,都不能出差错。她是那群歌女里的明星,她丢了,恐怕又将怪罪于我。我不能放她走。

而且我隐约觉得,聪明如她,总能继续活下去。像她说的那样,不择手段。她不缺活下去的胆量与方法。

我放走的是那个男扮女装的家伙。据说他不过是为了凑人数,被剃去头发,戴上假发,化上浓妆,而且不能说话,一句都不能。

不能说话的人,通常死得比常人更惨,因为他们连“痛”都不会喊。

我还是个士兵的时候,曾经也有过那样的嗜好,不放过任何一个从眼前走过的中国女人,玩弄,然后杀掉。

有一天我了一个皮肤还算白净的小姑娘,但她是个哑巴。从头到尾,只会摇头,一通叽里咕噜的乱叫。快结束的时候,我发现了她怀里掉出了一枚日军勋章。

之后没几天,我听说邻军军营里曝出新闻,有个军官的妹妹丢失了。那妹妹又疯又哑。一个没留神,溜进民间,再没回来过。军官痛心疾首,据说他自小父母双亡,因为战争,只好不远万里,带着妹妹出生入死。

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我曾过同胞。我安慰自己的唯一理由,是我们两个民族太相像,有着相同肤色,相同轮廓的面孔。那不是我的错。

但我从此留下隐疾。见到有女人被奸杀,总是不能遏制地呕吐。

这隐疾像绝症,让人无计可施。

我唯有期待,期待着战争结束。我希望等到那天,和平能治好我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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