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安否 第12期

雍正朝，田文镜为河东总督。有幕客邬先生，绍兴人，习法家言，尝谓田曰：“公欲为名督抚耶？抑仅为寻常督抚耶？”田曰：“必为名督抚。”曰：“然则当任我为之，毋掣我肘矣。”田诘之，则曰：“为公草疏上奏，然不能令公见，疏上而名成矣。”许之，盖劾隆科多也。隆为世宗元舅，有拥立功，既而骄恣不法，世宗深苦之。邬早窥知上意，故疏上而隆果获罪，田宠遇遂日隆。已而以事与邬龃龉，大愤，辞去。自此田奏辄不当上意，数被谴责，不得已，使人求邬所在，以重币聘之返。邬要以日必白金五十两，许之，邬始再至。然不居抚署，辰入酉出。每至，见几有红笺封元宝，即命笔，或偶阙，辄去。时世宗亦知邬在田幕，请安折至，有时辄批：“朕安，邬先生安否？”——《清稗类钞·幕僚类》，中华书局2010年1月第1版第3册第1384页。

清朝雍正年间，社会上盛传一个雍正皇帝向师爷邬先生请安问好的故事。这个故事有两个版本。本文讲述的是邬先生在河南总督田文镜幕府做师爷的故事。

河南总督田文镜是雍正特别喜爱和器重的一个督抚大臣。他与浙江总督李卫和云贵总督鄂尔泰一起，被雍正树为“模范三总督”。他们就像雍正在地方上的三只鼎足，无论自身工作业绩还是雍正对他们的信任程度，都是其他督抚大臣无法比拟的。

监生出身的田文镜在地方上做了数十年中下层干部，到康熙末年，已经年过花甲的他才做到内阁侍读学士。他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在他人生最后十年里，竟然时来运转，福星高照，不仅官位升迁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而且被雍正树为“模范疆臣”，号召各省督抚向他学习。

田文镜是如何成为名督抚的？这就需要把上面提到的邬先生请出来，让他来解答这一问题。

邬先生到田文镜幕府做师爷，是雍正二年（1724年）田文镜担任河南巡抚之后。

这回登台亮相的邬先生，虽然是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但非常抱歉，我们最终还是不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只能继续称他为邬先生（也有说邬先生名思道，字王露）。我们只知道邬先生出生于浙江绍兴，一个盛产师爷的地方；另外还知道他精通法家的统治之术，对儒家以礼以德治国那一套不感兴趣。田文镜当了河南巡抚，就慕名将一直生活在河南开封的邬先生罗致幕下。两人见面后，邬先生直截了当问田文镜：“您想做个名督抚呢，还是甘愿做个寻常督抚？”田文镜想也不想就回答说：“当然想做名督抚。”邬先生说：“既然想做名督抚，那就要放手让我工作，不得有丝毫掣肘。”田文镜问：“这是为什么呢？”邬先生说：“我将为您起草一道奏折，但您不能看其中半个字。皇帝看了此文，您就会功成名就。您能相信我说的吗？”田文镜知道邬先生挺厉害，是值得信赖的一个人，就爽快答应了。邬先生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稿，要田文镜签上大名。原来邬先生早就写好了这道奏折，只等田文镜点头答应。奏折按程序送到雍正那里以后，才知道它是弹劾隆科多的。

隆科多可不是寻常人物。他不仅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宠臣，而且与雍正有着渊源深厚的关系。雍正生母虽是乌雅氏，却是孝懿仁皇后抚养长大的，而孝懿仁皇后正是隆科多的姐姐。按照此层关系，隆科多当是雍正的舅舅。隆科多还是一个非常能干并且很会投机的人，曾经在帮助雍正当皇帝一事上做出过突出贡献。原来康熙逝世前后，时任理藩院尚书兼步军统领（相当于北京卫戍区司令员）的隆科多既是陪侍康熙的皇亲国戚，又是保卫京师、封锁皇宫的军事指挥员，最后还是康熙传位雍正“遗诏”的宣读者。世传雍正的帝位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夺取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雍正的皇位主要就是这个隆科多奉献给他的，因为他是这一事件的直接操盘手。

雍正做了皇帝后，对他的舅舅和恩人隆科多自然感激不尽，于是立马任命他为总理事务大臣，袭一等公。接着，又让隆科多出任吏部尚书并加太保衔。雍正还颁赏隆科多双眼花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等超乎寻常的物品。（《清史稿·隆科多传》）就这样，隆科多由康熙末年一个普通的步军统领，摇身一变成了朝中第一权臣。后来，隆科多自恃功高，把持吏部，提拔了一大批亲信。朝廷大臣本来应该出于“皇选”，结果庙堂之上黑压压几乎全是“佟选”（隆科多姓“佟”）出来的“干部”，这就对“皇权”构成了严重威胁。在其他方面，隆科多也有许多不检点的地方。

对功高震主又不知收敛的隆科多，雍正越来越厌恶，很想把他拿下马，只是由于隆科多的特殊地位和贡献，中外大臣无一敢说他半个不字，雍正也就始终找不到处置隆科多的机会和借口。邬先生对雍正的内心世界揣摩得很透彻，敢横下一条心做这件别人不敢做的事。他实际上是利用皇族间的内部矛盾和雍正“兔死狗烹”的心理，上下其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当然，他并没有资格直接给皇帝上奏折，必须找到一个恰当的人。他既然能够摸准雍正的心理，对田文镜的内心想法，当然早就了然于胸，否则绝不会贸然向他提出这种要求。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当即与田文镜一拍即合。雍正对田文镜送来的这道奏折，也果然如获至宝，于是当即把它发给六部大臣核议。傻瓜都明白雍正的用意，核议的结果，自然是田文镜弹劾隆科多的罪名条条属实，事事皆真。结果不费吹灰之力，雍正就将隆科多办了罪。

雍正将隆科多罢官处置，是雍正四年（1726年）十月发生的事，第二年七月，田文镜就晋升河南总督，加兵部尚书衔。雍正六年（1728年）十月，雍正又把山东划归田文镜领导，让他出任河南山东两省总督。雍正七年（1729年），田文镜再加太子太保，第二年又兼北河总督。雍正十年（1732年）十一月，田文镜以久病解任，不久去世。所以史书上称：自邬先生替田文镜上了这道奏折后，雍正对田文镜就“宠遇日隆”了。邬先生自然也声名远播。田文镜的“模范督抚”，原来是这么得来的！

邬先生虽然帮助田文镜成了名督抚，但后来他们之间还是产生了矛盾，主要是田文镜有些居功自傲，对邬先生不再言听计从。邬先生哪能咽下这口气？有一次两人意见小有不合，邬先生便甩手走人。自此以后，田文镜再向雍正奏事，不仅总不如意，还多次受到雍正严厉批评。田文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邬先生，只好派人多方寻找并卑辞厚礼请他回来。结果邬先生大摆架子，说：回去可以，但必须满足我的一切条件。田文镜问他什么条件？邬先生说：千里求官只为钱，何况我们做师爷的，只是个打工仔，没有政治前途，所以要以收入多少来体现自身的价值。您以后每天要给我发五十两白银的工资，我才肯来上班。田文镜一听不是难事，就全部依了他。邬先生回到河南督抚衙门后，却不肯住在单位上，而是每天上午八点半左右来，下午五点半左右走，多一分钟都不肯待。这还罢了，更绝的是，邬先生来了后，如果看到办公桌上放了用红纸包着的五十两银子，他就动笔写材料；如果哪天没有看到银子，他就拂袖而去。田文镜已经领教过他的臭脾气，哪敢再怠慢，就特别叮嘱账房先生，千万别忘了按日给邬先生发饷。事情还真有这么神奇：从此以后，雍正对田文镜报上去的文件材料，果然件件中意，事事喜欢。雍正早就知道田文镜幕中有个师爷邬先生，有时就在他的请安折上批写道：“朕安，邬先生安否？”邬先生的名气就有这么大，连雍正皇如此抬举他。

邬先生虽然是个厉害角色并且很有钱，却无妻无子，是个老光棍。他奉行“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原则，把每天赚来的钱都消费光，是真正的“日光族”。这么多钱怎么开销呢？具体账单是：大部分施舍给穷人，少量用于日常生活，再有余钱，就下馆子，包戏子，逛窑子，反正不留一分钱过夜，日子过得十分洒脱。

田文镜去世后，各地督抚纷纷以重金聘请邬先生，可这位邬先生却玩起了失踪，再也见不到他的人影儿。后来有人偶然在北京看见他，才知道他已经入宫替雍正皇帝办事了。

（作者单位：江西省粮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