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不脱的血脉

时间:2022-10-20 10:24:58

世上无不是的父母,面对带给自己生命的人,宽容一些又何妨?这些年来,她们姐妹俩一直怨恨父亲不爱她们,其实,爱就是这种永远也挣不脱的牵挂。

她出身农家,母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父亲在外面承包一些小工程,家境还算不错。但打她记事起,父母总在不停地吵架打架,家里的柜子玻璃全都被砸得裂了缝,如一朵朵盛开的。每每看到它们,她就全身发冷。

姐姐比她大三岁,每次父母大战的时候,姐姐就搂着她躲在小屋子里瑟瑟发抖。姐姐告诉她,父亲想要一个儿子,可是母亲不能再生了。

那时农村刚刚实行计划生育。

后来,父亲根本就不回家了,母亲在家里哭了几场后,带着她们到了外婆家。几个舅舅听说后,马上跑去找到父亲,把他打进了医院。家由此彻底破碎了。父亲出院后坚决要求离婚,他净身出户,两个女儿和家都留给了母亲。

那之后,她就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可怜的小女孩。在学校里,总有些个头大的男生欺负她,骂她没爹养。其实那时父亲是拿钱给她们的,一个月十块,在农村已经够了。

在她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父亲搬进了同村的一个女人家,过起了没有结婚证的“前卫”的同居生活。全村人议论纷纷,她和姐姐都觉得抬不起头来,每个月去拿生活费时,更是如芒刺在背,心生愤懑。偏生那个女人的两个儿子又同她们两姐妹同校,每每碰到,都似仇人一般。

在农村,单身女人拖着两个女儿,生活之苦,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她和姐姐咬紧牙关,帮母亲下田,干农活,像男孩一样。父亲以前也常会来帮帮忙,可是母亲总把他赶出去,然后再关在屋里号啕大哭,几次之后,他也不来了。但每次母女三人在田里拼命苦干的时候,总会远远地看到父亲的身影。她和姐姐对此总是恨恨不已,觉得是他抛弃了这个家,却又阴魂不散地老是在周围晃荡,惹母亲伤心。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心里暗暗地想,要是父亲不是离了婚,而是死掉了,该多好啊!

在这样的日子中,她和姐姐渐渐长大。姐妹俩成绩都不太好,姐姐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念了,她好一些,上了一所职高。但那三年的职高生活,对她来说,是一段说不尽的耻辱。

她每个月都要到父亲那里去领生活费。父亲的境况大不如前了,同住的那个女人,脸上时时挂着冰霜,总说些不冷不热的话。她有时真的后悔去读书,就该像姐姐一样,早早地回家帮母亲照顾这个家。

职高毕业后,她到了一所高校的研究生处当打字员,她对这份工作很满意,虽然工资微薄,可是与她打交道的,都是一些研究生、硕导。母亲和姐姐也很为她骄傲,毕竟在她们那样的家庭里,能走出农村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父亲却更加落魄了,居然那一年都待在家里干农活,这在以前是根本不能想像的事情。他在村里一直都是办法最多、最能挣钱的人啊!偶尔在街上遇见,他早已没有年轻时的风采,成了一个典型的农民。每每看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她总是打心眼儿里不屑:他也有今天!当年抛弃她们的时候,他是多么不可一世啊!

父亲见到她们姐妹俩,总是极高兴的,搓着手站在远处,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却不敢走近。她和姐姐总是昂着头,当没看见似的走过去,心里有一阵报复的。

没多久,姐姐结婚了。姐夫一表人才,在附近的一家摩配厂的生产车间里当个小小的头目,为人极好。结婚那天,母亲的眼眶一直都是湿湿的,含辛茹苦二十多年,终于看到女儿有个好归宿,那种激动,只有为人父母才能体会。她帮着姐姐、姐夫招呼客人,一扭头,竟然看见父亲站在对面的田坎上,望着这边的张灯结彩。时值隆冬,寒风呼啸,他缩着身子,怯怯地望着这边,手里还拎着一个礼包。她突然觉得心头一紧,没来由地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几下,鼻子竟微微酸楚。

之前,姐夫曾提出请父亲来,但姐姐执意不允。她当时虽然不吭声,心里还是极赞同姐姐的。他没有尽过一次做父亲的责任,为什么要请他来?可是现在看到那个在风中摇摆的身影,那么卑微可怜的眼神,她的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她扭身过去拉住姐姐,再折回来,父亲却已不在了。她站在原处,怅然若失。

姐姐婚后一年,怀上了小孩。全家人都十分高兴,特别是姐夫,更是对姐姐加倍地呵护宠爱。可是,就在姐姐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不幸再一次降临了。

那段时间,姐夫常常头痛,那么年轻力壮的人,也并不在意,吃点药就过去了。可是有一天,他一大早就头痛,后来竟痛得在地上打滚,家里这才着了急,找人来把他送到了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了,居然是脑瘤。医生建议尽快做手术,用激光切除。全家人都蒙了。

姐夫是外乡人,家里穷得不得了,所以才会让他倒插门到她们这个同样穷困的家庭,而今出了这种大事,家里竟连一个能出来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姐姐大着肚子,母亲早已积劳成疾。刚满二十一岁的她,顿时觉得压力扑面而来。她咬着牙,一人承担,但到了最后,还差三万块钱的手术费没着落。

她回到家,默默垂泪,怨恨命运的不公正。这时,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的母亲悄悄走了进来。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了厚厚的一沓人民币:整整三万块。她惊呆了!母亲说是远在河南的大舅才寄来的。她欣喜若狂,急忙朝医院狂奔而去。

手术做得很成功,瘤子是良性的,全家都如劫后重生。她却暗自为那三万元的外债担心。母亲告诉她,不用着急,大舅并不催着要。她知道大舅在河南做生意,又是家中长子,一直都很疼爱身为小妹的母亲,对她们姐妹俩也很好,心中对大舅的感激真是无法言表。

不久后在街上遇到父亲,他很关切地询问着姐夫的病情。她淡淡地回答了几句,看到那有些佝偻的身躯,曾经那么刻骨的恨也少了许多。在经历了这次的大难之后,她也成熟了。

快到春节的时候,姐姐临盆了,生下一个可爱的男孩。母亲抱着外孙,喜极而泣。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是一个男孩,父亲或许就不会抛下这个家,母亲就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形单影只大半辈子。

破天荒地,父亲第一次踏进了这个他离开了二十年的家。他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还坐在堂屋里和母亲拉了一会儿的家常。两人都是年过不惑的人了,面对过去,多了一份岁月里酝酿出来的平和。

姐姐还是不平的,但姐夫的大难不死,让她也少了许多的怨愤。而她此时正谈着恋爱,对方是学校里的一个研究生,和她一样有着可怜的童年,因而对她格外怜惜。她看着冬日暖阳照耀下的父亲,第一次生出了些许的感激:如果不是他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她如何能有今天的幸福?

没多久,母亲走进屋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道:“这是你们的爸爸拿来的,三万块钱,去还你舅舅的债。”她俩怔住了。母亲接着说:“也不容易了,这么些年躲着藏着屋里的那个,攒下这笔钱。你们就拿了吧!再怎么样他也是你们的爹啊!虽然没有照顾你们,可生活费一次也没落下,你们还是他给养大的啊!”她接过母亲手中的信封,泪水滴了下来,抬眼看姐姐,也是满脸的泪痕。

毕竟,血浓于水啊!

男友考上了博士,拎了礼物和她一块儿回来见家人。母亲面对着这个“状元”姑爷,笑得脸上像开了一朵花一样。

吃过饭后,她和男友去街上买东西,在茶馆里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她站在原地犹豫,不知该不该过去打招呼。父亲一抬头看到他们,竟慌张地跑开了。她看到那急急离去的身影,茫然不知所措。

第二个周末独自回家,想起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长叹道:“他来过家里,跟我说你的对象很好,有学问,又老实。他说你以后结婚他也不来了,怕给你丢人。”

她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半晌,母亲又道:“其实当年生了你下来,他的确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嫌弃,我那时年轻,脾气不好,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他又整天在外面跑,不懂得关心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后来你舅舅一掺和进来,这个家就这么散了。”她抬眼看母亲,母亲竟也有些后悔的神情。这么多年了,母亲是如此坚强,但面对往事,却也有些欷■不已了。

那一夜,她失眠了。被尘封在记忆中的点点滴滴,通通涌上心头:小时候她被同学欺负,父亲跑去帮她讨公道;每年过年的时候,她和姐姐总有红包;读职高时,听着同住的那个女人的冷言冷语,他一脸的不安和尴尬。

也许,比起很多父亲,他不算伟大,只是个平凡人,一个没有念过多少书的农民。他的爱,没有那么的汹涌深沉,没有大海般的广博。但他的心,多年来并没有失去对这个家的牵挂,就像她们怎么也挣不脱与他的血脉联系一样。对她们姐妹俩,他有着永远也说不出口的愧疚,却又不知怎样才能博得她们的原谅。

她脑海里浮现着那个瘦削、微微驼着背的身影,泪水打湿了枕巾。

明天,明天,她要和姐姐一起,去叫一声“爸”,整整二十年,她们从来没有叫过这个字。世上无不是的父母,面对带给自己生命的人,宽容一些又何妨?这些年来,她们姐妹俩一直怨恨父亲不爱她们,其实,爱就是这种永远也挣不脱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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