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杂剧元明刊本之比较论明代戏曲的进步

时间:2022-10-20 04:41:02

从元杂剧元明刊本之比较论明代戏曲的进步

摘要:元杂剧现存较早的主要是元刊本和明刊本。长期以来,人们依照传统意义上的版本理念,往往将明刊元杂剧完全视为元杂剧,并从中研究元杂剧的特点与规律,探索元杂剧的本真面貌,这是一种值得商榷的作法。因为明刊本对元杂剧作了大量的改动,在剧本形式的规范化、戏曲文体的凸显、戏曲文本的文学化等方面都有努力,因此我们说明刊元杂剧很大程度上体现了明代的戏曲成就。

关键词:元杂剧;元刊本;明刊本;戏曲成就

中图分类号:J802文献标识码:A

元杂剧现存较早的主要是元刊本和明刊本。元刊本最早而唯一的是《元刊杂剧三十种》,明本或刊或抄,有李开先的《改定元贤传奇》、陈与郊的《古名家杂剧》、息机子的《杂剧选》、赵琦美的《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尊生馆的《阳春奏》、臧懋循的《元曲选》、继志斋本《元明杂剧》、顾曲斋(或称王骥德)《古杂剧》、孟称舜《柳枝集》和《酹江集》等。元刊本和明刊本构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系统。长期以来,人们依照传统意义上版本的理念,往往将明刊元杂剧完全作为元杂剧看待,从中研究探索元杂剧的本真面貌。其实这是一种值得商榷的作法,因为人人皆知明刊本对元杂剧作了大量的删改,明刊者自己已说得很清楚。最早的李开先刊刻《改定元贤传奇》既说自己是“删繁归约,改韵正音,调有不协,句有不稳,白有不切及太泛者,悉订正之,且有代作者,因名其刻为《改定元贤传奇》”[注:李开先《改定元贤传奇序》,《李开先集》,中华书局,1959年版。]。臧懋循更自诩《元曲选》是“戏取诸杂剧为删抹繁芜,其不合作者,即以己意改之,自谓颇得元人三昧”[注:臧懋循《寄谢在杭书》,《负苞堂集》,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92页。]。至于是否得元人三昧,当时便为学者所论。曲家王骥德、凌鞒醯榷躁绊循之举既颇不以为然,异口同声予以责难,以为臧懋循一意孤行,改变了元杂剧的面貌,说臧懋循举事孟浪[注:王骥德说:“字句多所窜易,稍失本来,即音调亦间有未叶,不无遗憾。”(《曲律》,《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170页。)凌鞒跛担骸拔岷臧晋叔……晚年校刻元剧,补缺正讹之功故自不少;而时出己见,改易处亦未免露出本相――识有余而才限之也。……《荆钗》一记……有以知其菲(非)元人面目也。”(《谭曲杂札》,《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260页。)]。现代学者孙楷第先生批评《元曲选》等,这方面更明确、更具代表性。他在《也是园古今杂剧考》说:“至臧懋循《元曲选》,本自内本出。而懋循师心自用,改订太多,故其书在明人所选元曲中自为一系。”又说:“至臧懋循编《元曲选》,孟称舜编《柳枝集》、《酹江集》,皆以是正文字为主,于原文无所爱惜:凡删润之本,校以元刊本,大抵存原文十之七八。懋循重订本,校以元刊本,其所存原文不过十之五六或十之四五。三十年前究元曲者但据《元曲选》一书;是于元曲仅得四五也。” [注:孙楷第《也是园古今杂剧考》,上杂出版社,1957年版,第151-153页。]意思是臧懋循等对元杂剧剧作内容,作了半数以上的改动。在这种状况下,若再以明刊元杂剧去追述元杂剧的真貌,无疑是一种缘木求鱼之举。

客观地说,明刊元杂剧对于元杂剧而言显然已非本来意义上的元杂剧,它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了明人的“元杂剧”。严敦易批评《楚昭王疏者下船》时说:“元刊本《疏者下船》无问题是属于郑廷玉所作的。至于这另一本(《元曲选》本)《疏者下船》,他和元刊本的题名,以楚昭‘王’和‘公’为分野,所有的本子,应皆同出一源,似委实无庸再把他列在郑氏名下。严格地讲,认做是改订本,重编本,或‘别本’,都觉不免牵强;最合适的说法,是同名另撰的一本杂剧,但其间剽窃了郑作的若干曲文,以及重复抒写了主要的情节罢了。” [注:严敦易《元剧斟疑》,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395页。]严敦易对《疏者下船》的意见其实不一定完全准确,甚至有些过激,但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指出了明刊元杂剧与元刊元杂剧的巨大不同,若以此批评其他明刊元杂剧也并非不可。

虽然,明刊元杂剧对元杂剧的流传和保存,从形式到内容,的确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且由于元杂剧作品的大量佚去,对元杂剧研究确实离不开明刊本,但是,不可否认,明人在刊刻元杂剧时肯定是参入了明人对元杂剧的认识,是戏曲史发展到明代才可能产生的认识,因此可看作是明代戏曲观念的一种体现方式,是明代戏曲史的一部分。我们从明刊本中研究元杂剧的同时,也应该意识到其中明人的戏曲成就。试将元刊与明刊元杂剧共有的十五种作品进行比较[注:《关大王单刀会》、《好酒赵元遇上皇》、《楚昭王疏者下船》(《元曲选》“楚昭王”作“楚昭公”)、《看钱奴买冤家债主》、《泰华山陈抟高卧》、《马丹阳三度任疯子》、《散家财天赐老生儿》、《汉高皇濯足气英布》、《公孙汗衫记》(《元曲选》本称《合汗衫》)、《薛仁贵衣锦还乡》、《张鼎智勘魔合罗》、《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死生交范张鸡黍》、《陈季卿悟道竹叶舟》、《诸葛亮博望烧屯》],确实也可以发现一些具有普遍意义的一些现象,例如明刊元杂剧剧本形式的更为规范化、情节的更为文学化(虚构、完整、合理)、体裁的戏曲特点更为凸显等等。

一、明代剧本形式趋于规范化

元杂剧虽然称得上是我国一种成熟的戏曲,但是,从今天所存的元刊本来看,很多地方是不规范的,比如分折、分楔子,题目、正名,角色等问题,皆未达规范成熟境地,今人所论之成熟和规范实多就明刊元杂剧而发。

关于折和楔子的完善。

元杂剧的分折,如王国维在《元剧之结构》中说:“元剧以一宫调之曲一套为一折。普通杂剧,大抵四折,或加楔子。” [注:《王国维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版,第80页。]元杂剧虽然有折之说,但据现在所见《元刊杂剧三十种》[注:《元刊杂剧三十种》,《古本戏曲丛刊四集》影印本,《古本戏曲丛刊》编辑委员会,商务印书馆,1958。]中剧目,并无任何一剧以折命名甚至分折,也无楔子之说。彼时“折”字的使用作为杂剧单元名亦非如王国维所说专指杂剧的“一宫调之曲一套”,确在更多的情况下,往往是用在一折的前面,意思大概是标举一个小的场景。如《诈妮子调风月》第一折:“老孤正末一折。正末卜儿一折。”第二折:“外孤一折。正末外旦郊外一折。”第三折:“外孤一折。夫人一折。正末六儿一折。”《马丹阳三度任疯子》第一折:“等众屠户上。一折下。等马一折下。”也即是说,折的概念在元代至少是不确定的,所以我们以为其时杂剧的场次之分可能还没有取得一个固定的名称,是有其实却无其名,或者有些是不分折[注:解玉峰《南戏不必有“套”,北剧不必有“折”》,《中华戏曲》第二十五辑,文化艺术出版社,2000年版。],所以每套曲只有曲牌而不注明宫调。这种形式在明万历中或稍前所刊的元杂剧依然有所保存。《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录于小谷本的《苏子瞻风雪贬黄州》、《董秀英花月东墙记》、《好酒赵元遇上皇》、《庄周蝴蝶梦》,来源不明抄本《单刀会》等皆未分折。这曾导致人们对元杂剧分折的怀疑。郑振铎说元杂剧分折“约是始于万历时代,至早也不能过嘉靖的晚年” [注:郑振铎《西厢记的本来面目是怎样的?――〈雍熙乐府〉本〈西厢记〉题记》,《郑振铎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关于楔子,据徐扶明说则是明初方有[注:徐扶明《元代杂剧艺术》,台湾学海出版社,1997年版。]。

元杂剧的不分折,发展到明代,导致了明刊元杂剧分折的混乱。李开先《改定元贤传奇》[注:李开先《改定元贤传奇》,《续修四库全书》编纂委员会编《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六种中有《青衫泪》全未分折,其他五种杂剧虽然分折,却也不清楚。“第一折”往往不标出,所谓“第二折”、“第三折”、“第四折”则直接刻在曲文之上同一行中,而《玉箫女两世姻缘》数字前“第”字也还没有,极难辨识。有些明刊元杂剧是折、出混用,如《古杂剧》本《杜蕊娘智赏金线池》第一出,《李云英风送梧桐叶》第三出,《汉元帝孤雁汉宫秋》第一出、第二出等。《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中《感天动地窦娥冤》共四出却不论折。然总的趋势是规范的分折,这体现在臧懋循的《元曲选》中。臧懋循《元曲选》所有的剧本皆以独立一行的形式,醒目地标出折和楔子,甚至元刊本没有楔子的杂剧,如《看钱奴买冤家债主》、《陈季卿悟道竹叶舟》[注:《元曲选》作《陈季卿误上竹叶舟》,“悟道”较“误上”为优。]等还增加了楔子。套曲也皆标明了宫调。这种分折分楔子的形式,若依《元刊杂剧三十种》或郑振铎等说本是元杂剧中所无,是为明人所出,正是反映明人对元杂剧的态度以及明人戏曲观念的发展之处。

题目正名的逐渐规范。

在元刊杂剧中,题目、正名的使用或有或无,或有题目而无正名,或有正名而无题目,或题目正名并用,实无明确区分。三十种中有八种没有题目,也没有正名及其内容,这种情况几近元刊杂剧的三分之一。《诈妮子调风月》、《赵氏孤儿》、《诸宫调风月紫云亭》、《公孙汗衫记》、《严子陵垂钓七里滩》、《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仅题“正名”及内容。《关大王单刀会》、《马丹阳三度任疯子》、《萧何月夜追韩信》、《看钱奴买冤家债主》仅题“题目”及内容。

从题目、正名的句子形式上看,元刊杂剧也非常杂乱。少者一句,如《看钱奴买冤家债主》题目“疏财汉典孝子顺孙”;多者八句,如《诸宫调风月紫云亭》正名将退场诗也刻在内,“象板银锣可意娘,玉鞭骄马画眉郎。两情迷到忘形处,落絮随风上下狂。灵春马适意为功名,韩除兰守志待前程。小秀才琴书青琐帏,诸宫调风月紫云亭” [注:徐沁君《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华书局,1980年版。徐沁君将前四句作诗处理,后四句又特加“题目”二字,已改元刊本形式,虽然如此做法可能是对的。]。且元刊杂剧的题目和正名其内容多不加区分,如《散家财天赐老生儿》其题目、正名连写一行,以下两联四句连写[注:以上所论元杂剧剧目据《古本戏曲丛刊四集》影印《元刊杂剧三十种》。],难别何为题目何为正名。这种句式的不整齐,题目、正名的连写,或者题目、正名或有或无等现象,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元杂剧创作与演出中或许题目、正名的未必皆备,如《闺怨佳人拜月亭》、《晋文公火烧介子推》直接标明“散场”,即使有也可能无讲究,不十分规范。这种情形在臧懋循以前的本子还依然如故。如《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中录于小谷本的《吕洞宾三醉岳阳楼》、《好酒赵元遇上皇》,《古名家》的《感天动地窦娥冤》、《迷青琐倩女离魂》等,皆是题目、正名不分。到了《元曲选》所选杂剧中,题目、正名已是每剧皆备,且句式开始修饰,或两句,或四句,力图整齐对仗。题目与正名的内容及先后次序,区分得且十分清楚,往往前为题目后为正名,看得出选曲的人对题目、正名的关注,所以对题目、正名的内容形式也给予了一定的程度的修饰。

二、明代戏曲文本更趋文学化

戏曲文本的文学化主要指情节的文学化,诸如情节的虚构性、完整性、合理性的增强。

情节由写实向虚构的演进在剧中多有体现。如《楚昭公疏者下船》,元刊本故事起因显系据史实而构思,有极强的写实意向。本之[端正好]及全剧唱词推测,故事起于楚平王斩杀功臣伍奢,其子伍子胥遂逃往吴国,率吴国军队复仇攻打楚国。楚昭王方被迫携兄弟、妻子、儿子逃离楚国。结局是楚昭王携兄弟、妻子、儿子逃离楚国,至江上浪大风急,为保己命,先后逼妻子、儿子投江而死。复国后重新娶妻生子,因思念“身死在波光内,名标在书传里。一个忠则尽命,一个孝当竭力”的妻儿,特“近山村建所坟围,盖座贤妻庙,立个孝子碑,交后代人知”。这是一个典型的悲剧结局,故事所写基本与史载相符。如伍子胥为报父仇攻楚,史书如《史记》等多有记载。其他情节虽略有虚构,如楚昭王妻子随逃死于江中,但也语出有本。刘向《古列女传》载楚昭王妻子即死于水中,只是并非因楚昭王逃生渡江而起,而是为坚守楚昭王令葬身于滔滔的江水。

这些情节在明本元杂剧中作了非常大的改动。剧本伍子胥伐楚的原因被改写作楚昭王梦得吴王阖闾湛卢宝剑,吴王屡次索要,楚昭王拒不归还,吴王遂发怒,命孙武遣伍子胥伐楚。结局也改编为楚昭王逃离楚国,妻子、儿子虽在随逃中被逼投江,后却皆得神灵救助不死。楚昭王复国后不但续娶,且与前妻、儿子重逢。是一个喜剧的大团圆结尾。明刊本与元刊本相比,这种虚构性显然是大有增加。

又如《看钱奴买冤家债主》对贾弘义吝啬的刻画,元刊本对此方面几无涉及,第三折贾弘义上场仅“净做抱病上”五字提示,而《元曲选》却演做千字,充分刻画贾弘义的悭吝,多方形容贾弘义的损人自私。述其病由,因口馋欲吃鸭肉,看到别人卖烧鸭,舍不得买,于是假作要买,在那油渌渌的鸭子上“着实的挝了一把,恰好五个指头挝的全全的”。回家下饭,一碗饭咂一个指头,还剩一个,困来打盹被狗舔了,于是生气至于病而近死。死前想到死后自己的埋葬甚至棺材都不要用,只需把自己装在石马槽中即可。又想到马槽短,盛不进尸体,还需用斧头将尸体截断,所以又特嘱儿子截尸时,所用的斧头需从别人家借,不可用自己的,以防坏了斧头。这些细节、这些念头皆极夸张之能事,看得出虚构之处更无需言说。

在情节的完整性与合理性方面。从元刊杂剧看,许多杂剧缺乏科白,戏剧情节发展的脉络十分难寻,当然这可能出于刊刻者的删落。即使毫无刊刻者删削嫌疑、科白较完整的,前后情节也往往无端而起落,缺乏有机或者说合理的联系。还如《看钱奴买冤家债主》,元刊本故事第一折,“净扮贾弘义上开。做睡的科。”梦觉后即“寻的古臧”,得到了增福神借给他的“二十年不管消乏”的家私”。古臧从何而来,周荣祖因何家私消乏,皆缺乏明确交待,且无任何刊刻省略的痕迹,只能是原作固有。而明刊本增加了楔子,叙述周荣祖因祖父敬佛而富,又缘父亲毁佛而致使神灵将自己因考秀才而埋在家中的“祖财”,移交给了贾弘义。这样,故事的来龙去脉便一目了然,从而凸显了宣扬佛教的主题。

又如《公孙汗衫记》第四折,赵兴孙捉住了杀害张孝友,霸占李玉娥的恶人陈虎,在元刊本中,赵兴孙是以邦老角色出现的,脉望馆本中依然如此,而《元曲选》中的赵兴孙角色便改换为官员巡检。若以邦老角色出现,其报仇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便大打折扣,若以巡检身份捉拿恶人,则是既合理又合法。元刊本反映的仅是个人报恩的主题,而《元曲选》本不仅反映了个人的报恩,还涉及了国法的威慑,增加了报仇的必然性。这是剧本的社会意义。

三、明代戏曲文体的凸显

戏曲作为一种文学体裁,既不同于散文,又不同于小说,也不同于诗歌。这种不同表现在角色内容上,还表现在叙述方式及语言上。从现存的元、明刊本比较而言,明刊本的戏曲特征表现出了一些明显的变化,约在三个方面。

角色的丰富与明确。

较元刊本,明刊本中对角色的提示逐渐明确化、细化。元杂剧的角色主要是正末和正旦,其他还有外(旦、末)、净(副净、二净)等角色。在元刊本的刊刻中,角色的标示通常有两种情形,一是只标角色,不提示剧情中人物姓名。如正末或正旦皆如此,几无例外。二是次要的角色,多直接标示人名不标角色,或仅标示角色而略去人名。入明后,元杂剧刊刻对角色的提示逐渐细化明确化,无论主角或配角,不仅标明角色,且标出剧中人物姓名。如《张鼎智勘魔合罗》中主角李德昌和他的妻子,元刊本第一次上场仅提示“正末同旦上”,人物身份名称须通过演员自我交代;卖货郎高山,开生药铺的李文铎(《元曲选》作李文道)等直接提示“高山上”、“李文铎上”,是何角色没有提示。在《元曲选》中这些提示皆非常明确,如“正末扮李德昌同旦、g上”、“冲末扮李彦实引净李文道上”、“外扮高山挑担子上”等。

另外,剧中的一些次要角色,元刊本只题角色不题名字的,明刊本提示角色的同时也多写出具体名字。如《楚昭王疏者下船》中楚昭王的弟弟,《元曲选》本即标名字曰“芊旋”。

《元曲选》较元刊本还增加了一些角色,若丑角。丑角在元刊本中本无其名,而在《元曲选》中丑角几乎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角色。当然,我们并非说元杂剧中无丑角之类角色,而是说无此名。丑角的明确标出,揭示了明人杂剧观念向愉宾遣兴迈出了一步,对于演员理解角色有很大的引导作用,为剧本的阅读提供了方便。

依剧情增减人物。

明刊元杂剧中,角色和人物较元刊本依剧情多有增减(主要是增),这是一种普遍的存在,以可资比较的现存十五种元杂剧看,其中十一种都是如此。有增加者,如《单刀会》多出黄文、关兴。《看钱奴》,多出店小二。《范张鸡黍》第一折多出丑角卖酒人店小二。《魔合罗》多出恶吏萧令史等。《楚昭王》第四折多出申屠氏、百里奚。《公孙汗衫记》第一折多店小二,第三折多人物杂当。《薛仁贵衣锦还乡》多出旦角薛仁贵的元配妻子。《岳孔目借铁拐李还魂》(《元曲选》名《吕洞宾度铁拐李岳》)第四折末增加钟离、张四郎、曹国舅、蓝采和、韩湘子、张果老等仙。《陈季卿悟道竹叶舟》第四折增加东华帝君。减少者,如《诸葛亮博望烧屯》第一折少糜竺、糜芳。出场的次序似乎也有变动,《诸葛亮博望烧屯》第一折元刊本似乎同刘备三顾茅庐除了关羽、张飞,还有赵云和刘封,在明刊本中,不仅去掉了刘封,而且赵云成为担当为甘夫人生子的报信人,出场次序也排在了刘、关、张以后独自出场。第四折诸葛亮使曹操说客管通猜谜,元刊本第五个被猜的人是g儿刘禅,明刊本却是刘备,与元刊本大不同。尤值得一说的是,在明刊元杂剧中,几乎每一剧都多出了小丑这一角色,这在元刊杂剧三十种中是不存在的。

元杂剧尚处在戏曲发展的初期阶段,受宋杂剧和诸宫调的影响,剧中人物不够丰富,的确如此。剧中人物的增多,丰富了剧本的内容,同时也扩大充实了戏曲的演出场面,提高了舞台艺术的观赏性,增加了戏曲反映社会生活的深度和广度,应该说也是戏曲艺术的一种发展。同时人物的增加使得戏曲中场景转换、情节发展趋向合理流畅,如《单刀会》中的黄文这样一个信使的角色,是东吴与蜀汉来往的媒介,主要起一个情节转换的作用。而小丑的出现,则是反映了明人戏曲观念趋向娱乐化的一种思想倾向。

脱去诸宫调的痕迹。

学者多认为元杂剧作为戏曲的兴起,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诸宫调的影响。关于元杂剧与诸宫调的渊源关系,郑振铎说的最为明确:“诸宫调的伟大影响,却在元代杂剧里……或者可以说,如果没有‘诸宫调’的一个文体的产生,为元人一代光荣的‘杂剧’,究竟能否出现,却还是一个不可知之数呢。”[注: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332页。]郑振铎所说诸宫调对元杂剧的影响主要是“专一人”念唱的形式。我们要说的是,元杂剧中演员的叙述方式,也还偶然存在些许诸宫调的蛛丝马迹,即“第三身的叙述与描状”特点[注: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332-333页。],也就是“剧外人”的叙述。如《看钱奴》,元刊本第一折,圣帝欲增福神加福二十年与贾弘义,贾弘义要求增加,增福神唱道:“他成家人未身安,破家人先生下。借与他个钱龙入家,有限次家私交你权把,借与你二十年不管消乏。你待告增加,祸福无差,贫富天公定论下。……”这曲本是增福神唱与贾弘义的,当直接使用第二人称“你”字,然而使用的却是第三人称“他”,显然是诸宫调的腔调,且与第二人称混合使用。而《元曲选》便改为“则你这成家子未安身,那一个破家鬼先生下。我则是借与你那钱龙儿入家,有限次的光阴你权掌把,我则是借与你二十年仍旧还他,不管消乏。你还待告增加,怎知这祸福无差,贫和富都是前缘非浪假。……”经《元曲选》改动,第三人称的叙述便成了彻底的代言体,也就是一种成熟的戏曲叙述形式。又如《陈抟高卧》第二折,在使臣党继恩秉圣旨的催请下,陈抟允诺下山,向党继恩唱,元刊本[黄钟尾]:“也不索雕鞍缓缓的登程进,也不索骏马驱驱的践路尘。虽然圣旨紧,请将军勿心困。尽交山列着屏,草展着P,鹤看着家,云锁着门,子消得顺天风驾一片白云,教他那宣使乘的紫藤兜轿稳。”这明系是陈抟叮嘱党继恩的内容,既然是有圣旨来请,就该快速下山,乘车太慢了,那就驾白云吧。前用“将军”二字,后便不当用“他”字,否则有失照应,所以《元曲选》本将“他”改为了“你”,叮嘱的语气与前面合看便顺理成章了。元刊本他剧也多存此等失照应处,这实在是诸宫调的遗制。

向曲白俱重的发展。

元人刊剧往往区多白少,甚至是只刊曲词而不刊宾白,如《关张双赴西蜀梦》、《楚昭王疏者下船》等。因此一些研究者如臧懋循认为,宾白是“演剧时伶人自为之” [注:臧懋循《元曲选序》,《元曲选》,中华书局,1958年版。],王骥德说杂剧是:“教坊乐工先撰成间架说白,却命供奉词臣作曲。” [注:王骥德《曲律・杂论》第三十九上,《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皆是说杂剧的宾白似于剧本作者无关。我们以为是说不确,试从现存剧本看,若非宾白俱全,整剧情节都难以布置。王国维这样说:“其说亦颇难通。元剧之词,大抵曲白相生,苟不兼作白,则曲亦无从作,此最易明之理。” [注:王国维《王国维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版,第82页。]而且从明人梓行元杂剧看,所有杂剧皆是曲白俱全,且宾白、插科甚至插科插入从位置到内容,本与本之间基本都是没有差距的。试想,若无一个同源的底本,如何会能够这样的一致?所以元人所刊曲多白少,大概是没有考虑到剧本的案头阅读问题。王国维以为:“恐坊间刊刻时,删去其白,如今日坊刊脚本然。盖白则人人皆知,而曲则听者不能尽解。此种刊本,当为供观剧者之便故也。”①若果如王国维所说,则显示的是元人对杂剧文本的不重视而导致了对宾白刊刻的省略。

明刊本所有元杂剧皆是全宾,增加了很多对白,再无有曲无白者,这为案头阅读者了解剧情欣赏故事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促进了戏曲的普及和文本化。

此外,明刊元杂剧的语言也由元杂剧诗化向戏曲化有了发展。如语言的情节化。在元刊本和早期的明刊本中,戏曲唱词多有与情节叙述关系若即若离者,而在《元曲选》及以后的明刊本中,唱词逐渐情节化、人物性格化。若《泰华山陈抟高卧》第二折[梁州第七],元刊本作:“从遇着那买卦的潜龙帝主,饶却算命的开国功臣,便即时拂袖归山隐。进时节道行天下,退时节独善其身。修炼成内丹龙虎,降伏尽姹女婴儿。……”《元曲选》作:“从遇着那买卦的潜龙帝主,饶却算命的开国功臣,便即时拂袖归山隐。全不管人间甲子,单则守洞里庚申。降伏尽婴儿姹女,将炼成丹汞黄银。……”这支曲子,是陈抟在为赵匡胤、郑恩算卦后归隐华山而设的一段唱词,表现的是陈抟归隐的决心和归隐后自适的心理和生活状态。因此,元刊本所谓“进时节道行天下,退时节独善其身”,实际只是为用典而用典,缺乏转换,因之便成为一句赘词。比较之下,《元曲选》本的“全不管人间甲子,单则守洞里庚申”,实在是陈抟此时的生活写照,合情入理。又如《合汗衫》第三折,张文秀在寺庙中以半片汗衫与已作官的孙子相认,眼看全家就要团圆,有[耍孩儿]曲向孙子表达高兴的心情,元刊本作“那贼汉也合是败,您福消灾至,俺苦尽甘来”。《元曲选》改为“那贼汉当大败,婆婆这也是灾消福长,苦尽甘来”。从整曲来看,这是张文秀与孙子的交流,全家即将团聚,所以,元刊本的“福消灾至”当然是没有道理,而《元曲选》本所说“灾消福长”自然是正确的。

以上从三个方面论述了明刊元杂剧与元刊的不同,既有形式上的也有关于内容的。而这些不同看来实明人有意为之,非出于元杂剧本身,因此我们认为它反映出了明人的戏曲观念,但究竟如何,还请方家指正。

①王国维《王国维戏曲论文集》,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年版,第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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