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变遐想 第6期

时间:2022-10-20 08:29:55

近三十年来,中国蒸蒸日上,人们听惯了“发展”、“进步”、“小康”这样美好的字眼,满眼的欣欣向荣。但日前的汶川大地震给我们击一猛掌,让所有中国人重新想到了“人有旦夕祸福”这一古训。

花前月下是生活,天塌地陷也是生活。生活本身没有正常与不正常的区别。有一些中国人只认前者是中国人的生活,而后者是别人家的事情。――为什么这些人会有这样的思维?这一问,就问出了中国文化的一个盲点。

中国人有一个“一厢情愿”,就是“天佑中国”。其实,愿望与现实总会有差距,有时它们之间的差距还非常大。我猜测,大多数中国人的这个思维之背后,还有一个自认为十分充分的理由,那就是“报应理论”。中国人一向崇尚仁德,那么仁慈的老天爷就不会与中国人为难。这些人可真够天真的。

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就爱搞一些恐怖片来赚取票房,什么飓风灾、大海难、外星人入侵、小行星撞击地球、恐龙复活、场面血腥的战争片,我以前一直认为是西方人的猎奇心理所致。现在我猜想,是他们的遗传基因里就存在那样的常态,冒险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生活一旦平静久了,现实中没有了这等刺激的内容,就到电影院里看那些虚拟的灾难来满足他们这个特殊的精神需求。他们如果能从中发现或找到顺利化解这些灾难的英雄,那个永远躁动的灵魂就找到了靠山。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正是他们能永远不停步于既有进步的内在原因。而我们中国人,总把心目中的田园恬静的生活当成追求的永恒目标,即使眼前战祸连年,那样的生活憧憬也能给一代代中国人以精神寄托和生活下去的勇气。

趋福避祸,人之常情。在几千年的漫长生活中,中国人最常用的趋福避祸的方法就是“扎堆”,这个从众的心理,确实保护了多数人的生命,但这个文化习俗就像一个巨大的贝壳,护佑着里面的芸芸众生。时间久了,个人自我保护的能力大为下降,民族的骨骼结构中就养出了软骨病。平时还不显,一到关键时候,这个病症就显露无遗。心中没有精神的人,有难时总希望救世主来搭救自己。这个病态的心理有多种表现,其中之一就是当我们受灾以后,别人提供援助的数量就成了我们一部分人的饭后谈资,谁援助的多谁援助的少。

我们有过这样的历史,那时,我们真的把全球当成了自己的天下,于是我们就成了“无私援助”的提供者,尽管我们还很贫穷,甚至把一个小国的衣食住都统统地包下。曾经的慷慨没有换来应有的回报,原因不在我们,也不在对方,而在于这样的行为是没有自然属性的刻意做作。一个人、一个民族遇到的灾难,在根本上说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别人能做到“同情”二字就算尽到了情意。援助物资或金钱的数量,受援人不应当计较,否则不就变成讨债了吗?如今我们成为了灾难的当事人,因此我们也应当怀此心理,以从容的自强应付之,不要过多地把目光投向来自外部世界的援手。

年轻时多次在西部旅行。我最爱看巍峨高山岩层那层层的脉络。有时能凝视它们几分钟陷入遐想。捉摸大自然是怎样将这厚厚的岩石雕琢成这个模样的。起伏的岩层有时像大海的波澜,有时像突兀而起的巨兽。在它们成形的年代,幸亏没有人类生存,人的脆弱的身躯没有可能躲过这样的灾变的。在大自然的伟岸面前,人类没有理由不产生敬畏之心。我们只是自然界的不速之客,没有理由喧宾夺主。

我一直认为,“天人合一”实在是个妄谈,这就像一群寄生虱在牛毛丛中与牛称兄道弟,声称要与牛和谐共处一起建立大同世界。现代天文学告诉我们,人类的历史,与这一轮回的宇宙周期(宇宙曾经有过多少“轮回”,这是我们小小的人类永远也搞不清楚的事情)的长河相比,人类所活动的空间与宇宙之一小部分的银河系相比,何止能用沧海一粟来比喻!荀子说:“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天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就是真有拟人的天,也决不会把这个小小的人类放在眼里。而中国人总是想从天象中读出老天对人的警示,实在是高看了自己的分量。即如地震,不但以宇宙的角度看是微小得不能再小的一次“调整”,就是对这个小小的地球来讲,也不过是一次“振衣”而已,连个喷嚏也谈不上。我们只有接受的份,别有一点怨言。

问两个奇怪的问题:华北平原值多少钱?《义勇军进行曲》价值几何?如果你此时正好面对着我,一定会对我投来不屑的目光,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俗气了。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些不能以价值来衡量的宝贵遗产都是灾难带给我们中国人的巨大“报偿”。我们既然擎受了这笔财富,就不能对那些灾变取完全否定的态度。幻想没有灾变的生活是堕落的起点。生活于忧患中,人能奋进,这是古人留给我们的警言。灾变,往往孕育着进步,往往是进步的新起点。

这两天的电视新闻里充满了感人的报道。我发现在灾变中会有平时难以遇见的美和感动。有个小学生叫康洁,这是一个年仅11岁的女孩,病床上的她那张清秀的脸庞那样可爱。地震时,她勇敢地从六楼跳下,落到草地上竟然毫发未伤。马上她回身又攀上已经倒塌的校舍大楼的废墟上去救她的老师和同学,余震再次发生,这一次,她被的钢筋划开了几寸长的大口子,成了伤员。借着电视台的摄像机,她告诉所有受灾的小朋友“要坚强”,虽然她的爸爸已经在地震中丧生,她流着泪说,她爸爸“好帅好帅”。此时,我发现,四川话是中国最有表达力的方言,它最好听,最有魅力。还有一个小女孩,她更小,只有6岁。当救援队从缝隙中发现她时,她却一直在给这些叔叔们鼓劲,她的腿被坠落物压着,她却给外面的救援队的战士唱起了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好可爱的孩子呵!天底下没有比这歌声更能让战士们增添力量的动员令了。

一般地说,遐想应当是痛定之后的事情,而我却想借助遐想来缓解心中的苦楚,也希望这断断续续的文字能帮助读者们平息几天来悲哀的心绪,振作起来,回到现实生活中为那些孩子、为那些受难同胞多做一点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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