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凄婉的歌

时间:2022-10-19 12:45:01

结婚23年,婆婆至今不知我长得丑俊,听丈夫说,自1974年起,婆婆的眼睛就再没看见过光明。

婚后不久,我在照片上一睹了婆婆年轻时的风采,只见烫着头发的婆婆,玲珑有致,十分秀气。是什么使婆婆那双原本美丽的眼睛失去了光彩?

婆婆本是江南女子,当公公作为解放大军的一名战士开进长沙的时候,年方二八的婆婆,正甩着油黑的长辫子,出现在街头迎接大军进城的腰鼓队里。

一个偶然的机会,婆婆和公公认识了。是婆婆的母亲的偏激、粗暴和无理干涉,从反面加快了这对年轻人感情的融合,也使性格刚烈的婆婆爆发了空前激烈的反抗。这时,公公已经复员,回到了冰天雪地的东北。18岁的婆婆,一位生于殷实之家,像花一样娇嫩的南国姑娘,居然背母私奔,一个人追到了陌生而偏僻的北方乡下,做了公公――一位东北农民的新娘。

住进从未见过的茅草屋,躺在热乎乎的土炕上,婆婆曾有过短暂的新奇和兴奋,但是,很快这一切就像五彩缤纷的肥皂泡,消散了,破灭了。脱掉军装的公公,仿佛一夜风雨洗去了油彩的泥塑,显得那样卑微、窝囊。在精明而又刁蛮的母亲面前,他无力保护自己年轻的妻子,整天唯唯诺诺,在任何事情面前,他都没有一句理直气壮的话,拿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主意。婆婆的心凉了,思乡之情也像绵绵的柳絮,挥之不去。睡梦里,她回到了清冽的湘江边,回到了熟悉的乡中,回到了亲切的腊肉苦瓜的世界,她想家,想得好苦哇!

如同来时那样突然,婆婆的走也很决绝,面对着一家人的挽留和公公的苦苦央告,婆婆的心像铁石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化。但是,在即将登上南去的火车的那一瞬间,婆婆忽然觉得肚子里像被谁轻轻地挠了一下,那是还在娘腹中的我丈夫对他母亲的挽留。人们说,湘女多情,我婆婆尤甚。那一刻,婆婆流泪了。泪眼婆娑的婆婆,肝肠寸断的婆婆,去留两难的婆婆啊,擦把泪,长叹一声,对跟在身后默默垂泪的公公抛下一句话:“别哭了,我留下跟你过日子。”欣喜若狂的公公,第一次违背了自己母亲的意志,不再做“三十亩地一头牛”的小农之梦,遵照婆婆的心愿,进城做了工人。

婆婆留在了北方,但是她的心里并不快活。公公懦弱依旧,对家里百事不问,即使天塌下来,也得婆婆用柔弱的肩膀一个人承担。孩子一个个地降生,生活一天比一天艰难。婆婆像张开翅膀的老母鸡,尽力呵护着自己的儿女。丈夫已经让她心灰意冷,孩子就是支撑她挺下来的唯一支柱。让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不受人欺负,成了婆婆人生的第一要义。婆婆做过临时工,拾过煤核,在黑市胆战心惊地买过粮食,为了孩子下乡能有个照顾放弃自尊心去给工宣队送过礼。她学会了做地道的东北大酱,腌北方风味的酸菜,给一家人做笨重的棉衣棉鞋,用夹杂着南方口音的粗话跟欺负她孩子的人声嘶力竭地吵架。

谁说岁月无痕?艰难的生活一点点地洗去了婆婆的秀丽容颜,剥尽了婆婆的浪漫情怀,而最令她伤心的是,又无情地夺去了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婆婆眼睛失明的直接原因是公公失手碰掉的广播喇叭砸在正坐月子的婆婆头上,导致视神经发炎。间接原因则是,困窘的家境使婆婆舍不得也拿不出充裕的钱替自己治病,而不如意的生活又令她眉头长锁,无名之火时时煎熬着她的心灵,锈蚀着她的神经,也烧灼着、毁掉了她的眼睛。她以惊人的意志,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学会了在黑暗中摸索着继续劳作。有一次,她思乡心切,甚至指导女儿在阳台上熏出了口味纯正的腊鱼、腊肉。她不仅带大了自己的5个儿女,还把慈爱播撒到第三代。

“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婆婆留在北方整整半个世纪,一位天真烂漫的南国少女早已成为饱经沧桑的北方老妇。谈起往事,婆婆的语气已经十分平和淡泊,只有那双已经看不见什么的眼睛偶尔还闪出几滴泪光,仿佛未燃尽的灰烬中的点点余光。

啊,家乡如梦,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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